文丨龔 琴
當時只道是尋常
文丨龔 琴

初夏時節,去道真采訪。
天氣晴好,在一片藥圃基地,幾位老人家正在栽種藥材。遇見一個大娘,30年多前,因為大爺的家鄉關門山實在太窮,許多適婚男性娶不到老婆,大爺入贅到了大娘家。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她家,那是一個冬天,她坐在爐火旁,燒開的水汽蒸騰,氤氳了她的面容。就那一眼,本對入贅挺反對的他松了口。因為沒有房子,他和她多年以來一直借住在妹妹家。30多年的寄居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時間向前走,現實在改變。曾經的窮山惡水,經過多年的發展已大變了模樣,看見關門山的發展一天好似一天,他和她商量,要不回到關門山吧。看見丈夫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那兒是丈夫的根呀。想想多年以來一家也沒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房子。她同意了丈夫的請求。兩人花了大半輩子的積蓄修了一棟三層小樓,開啟了新的生活。
粗糙的雙手、滿臉的皺紋、臃腫的身材……一切都流露出歲月的痕跡,大娘早已青春不再,大爺也越來越老,夫妻幾十年,他們依然不善長表達他們的情感,他們已經不執著于當初是誰“娶”了誰,只知道,你在哪兒,我就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他和她是初戀。
雖然時隔多年,他依然記得最初見到她時的樣子,教室中,一群女孩兒在說笑,陽光正好打在她的臉上,能看見頭上翹起的發絲,那是最初的心動。
后來他們在一起,老師、家長也規勸過多次,見不管用,也就隨他們去了。
走過初中、高中、大學畢業,其間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無數次,到后來,旁觀者都不會再勸說,這就是一對歡喜冤家。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最終會在一起。直到很久以后,聽到她結婚的消息,但新郎不是他。
他消沉了很久,至今未娶。
很久過后,再問男人,還想她嗎?男人故作深沉的一嘆說:悲歡離后,已成往事。
然而,一次同學聚會,男人喝醉了,一直抓著一個同學嘮叨,她為什么不等我?為什么不等我?
忘記,又哪里這么容易。
他和她是相親認識的。她是一所中學的老師,家里是當地的望族,雖然在文革時家里受到了沖擊,但對子女的培養并沒有放松。她幼承庭訓,對于婚姻也堅信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他是一名軍人,曾在兩次中越戰爭中,分別擔任排長、連長。在戰場上生活了兩年多。他經歷了多次進攻作戰、無數次潛伏到敵人陣地前沿完成排雷開路的任務。曾多次被炮彈震昏至七竅出血。曾因長時間潛伏排雷至全身中毒浮腫、皮膚潰爛了二十多天。
他回家相親,相的是她,但她當時并不知情。過不了多久,學校的校長告訴她,讓她回家準備結婚,她嚇了一大跳,她怎么就要結婚了,還不知道人長什么樣呢。幾番爭取,終于在婚前得以見他一面。
第一次見他時,他站在一個小山坡上,穿著一件軍大衣,戴著一頂軍帽,站得筆直。旁邊的媒人推了一下她,就是這人,你看成不?她紅著臉,點了點頭。
婚后的日子充滿了磨難,兩地分居,她一個人撐起了家,年幼的孩子、年老的父母基本全靠她一個人照顧。好不容易當了幾年的隨軍家屬,他卻上了老山戰場。她每天就待在家里,守著廣播,生怕錯過什么消息。
退伍后,他被安排到一個鄉鎮上的法庭工作。戰場上留下的后遺癥一直困擾著他,經常頭腦昏痛、四肢無力、行走吃力,在下鄉辦案時,常常在路邊草坪上痛得打滾,他都一直用軍人的堅毅和強大的意志與病魔抗爭。
她本以為這就是生活了吧,她等著他、陪著他、照顧著他,一直到生命的終結。然而10多年前,他因全身疼痛難忍繼而行走失衡,被醫院診斷為小腦萎縮、糖尿病、風濕病、高血壓等疾病。醫生們在分析病因時認為引起腦萎縮的原因是曾有過外力侵入或腦中毒現象。后經多家醫院治療無果,生活基本不能自理。
在知道這個噩耗時,巨大的恐懼幾乎將她淹沒,如果沒了他,她怎么辦?原來,一直是他在陪著她。
10多年過去,他依然還在,在精心的照顧下,慢慢地還能走幾步路。
她說,他在,她就在,他們要一直在一起。
幾個片斷,雪泥鴻爪。
采訪中,總能遇見許多的人,我是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走近他們,傾聽他們生命中的某一段歷程后,又迅速離開。有時,不長的時間里,就聽完了一個人的一生。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當他們在講述他們的人生時,那些回憶的起起伏伏,那些傷感和喜悅,那些美好和凄涼,摻雜其中的淚水與笑容,同樣讓人動容?;蛟S有些瞬間,當時只道是尋常,但雁過有聲,誰又能預見會有怎樣的后續?
愛情已然凋落,愛情已然重生。
誰又敢說,這不是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