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黃昏戀

昕莉

奶奶去世，爺爺要為自己活一回

周末我被父母緊急叫回家，媽媽問我：“你爺爺交了個女朋友，這事你知道不？”我故意驚嘆道：“爺爺真是神速啊！讓我這個做孫子的情何以堪？”媽媽很生氣：“你還有心情貧嘴？你奶奶去世不到一個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新老伴，薄情寡義得讓人說三道四，我們也跟著丟人！”旁邊的爸爸也變成弱勢群體，不敢為爺爺爭辯，唯有尷尬和嘆息。其實，作為爺爺忘年交小友，我的心里也是五味雜陳，莫衷一是……

不久前奶奶因病去世，奶奶的后事處理完畢，我父母邀請爺爺和他們同住，爺爺拒絕了，他說要有自己的空間，他會振作起來重新生活。父母當然不放心，叮囑我常去看爺爺，多陪陪他。我在本市上大學三年級，每個周末都可以回來。

終于等到周末，我從學校出來急著去看爺爺，發現爺爺家已煥然一新，不過一周時間，臥室和書房貼了壁紙，更換了全套的家具和家電，爺爺沒有悲傷，而是心情舒暢。我心里有想法，嘴上沒說，而是調侃他：“房子收拾得這么漂亮，就缺個女主人。干脆來個梅二開度吧。”“真理解爺爺，我是有這個雄心壯志。”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說：“奶奶才去世沒幾天，你就想著找新老伴，這合適嗎？”“你奶奶在時，我一心照顧她，心無旁騖。現在她走了，我當然想開始新生活，這也是你奶奶的意見。”“那你就不難過，不想我奶奶？”“當然想，只是屬于我的日子不多了，時不我待，所以我要把懷念安放在內心深處，繼續我的生活。”我有些懷疑，如果爺爺真思念奶奶，現在應該痛苦難過，怎么會興高采烈地計劃新生活？我甚至陰暗地想，大概在奶奶臨終前，爺爺就已經想另開爐灶，甚至巴不得奶奶早點死呢！

一周后爺爺打電話告訴我，有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他要去相親。對方叫張淑蘭，61歲，退休公務員，也是書法愛好者。我為爺爺高興，可心底又冒出另外一個想法，爺爺一定感覺到了，他問我怎么了，我吞吞吐吐地說：“是不是……太快了？我理解你（其實我也不太理解），可是別人會怎么說，老伴去世不到一個月就找新歡，會不會被罵忘恩負義啊？”爺爺說：“我到了這把年紀，還在乎別人的議論嗎？我要為自己活一回。”

不顧非議，黃昏戀如火如荼

爺爺和張奶奶一定是郎情妾意，因為之后爺爺都很忙，忙到我去看他他都說沒時間。可是我還是不放心，就不請自到去他家里等他。

爺爺回來了，奇怪地問我來干什么，我當然不能說刺探情報，就說手頭緊張，想勒索個大紅包。爺爺呵呵笑著給了我幾張百元鈔票，我嘻皮笑臉地接過來，連說謝謝，并假裝隨意地問道：“對了，妞泡得怎么樣啊？”爺爺說：“很好啊，我又重新享受了生活的美好。我幾十年沒進電影院了，才知道現在看電影和以前大不相同，還要戴眼鏡，簡直身臨其境！黃河風景也大變樣，河岸的棧道蜿蜒在天際盡頭，在上面散步真是別有意味……”爺爺還掏出手機給我看他們的合影，張奶奶是位挺有風度的老太太，和爺爺并肩站在一起很般配。這期間我偷偷觀察爺爺，鄰居王奶奶的描述非常貼切，爺爺果然激情四射，神采飛揚。

我卻心下黯然，忍不住復述了王奶奶的話，爺爺不高興了：“我的生活我做主，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我終于坦白承認：“其實我和王奶奶想的一樣。奶奶去世不到一個月，就連我想起她都很難過，你卻這么快就有新歡，難怪別人議論……”

爺爺帶我來到書房，墻上掛著奶奶的遺像，遺像下的書桌上擺放一大束怒放的康乃馨。“康乃馨是你奶奶生前最喜歡的花，我隔幾天就會買回來，從不間斷。我是想告訴你，我從沒有停止對你奶奶的思念，但現在我做的正是她期待和希望的，她要我抓住最后的生命時光，幸福而快樂地生活……”好吧，爺爺的做法或許不盡情理，但這是他的選擇，且問心無愧，我雖然不能全面理解也只能尊重。

關鍵時刻，我為爺爺掃除障礙

周末我被父母緊急叫回家，于是發生本文開頭一幕……

雖然我不太贊同爺爺，但是爸媽如此激烈反對他，我自然要講義氣站在他的陣營里，我把爺爺的想法說了，特意強調這是奶奶的臨終遺愿，并詳細描述了爺爺的幸福現狀。我問爸媽：“你們是想看到整天愁眉苦臉、痛苦煎熬的爺爺，還是愿意看到容光煥發的爺爺？”爸媽沉默良久，媽媽說：“你爺爺的房子當時說好是給你的，但現在就難說了。還有，他要再婚，難不成讓我再多侍候個婆婆嗎？”我明白了，他們反對爺爺戀愛，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我說：“爺爺的房產爺爺自己說了算，我不計較他將來留給誰。”母親罵我：“別不知天高地厚，那房子現在能值一百多萬，夠你奮斗一輩子的了！”哦，我想了想，也是呵，心中的自私開始翻騰，便不再和媽媽爭辯。

幾天后，媽媽打來電話高興地說：“麻煩解決了！”原來他和爸爸去見爺爺和張奶奶，直截了當地說出他們的反對，張奶奶的自尊心受到傷害，當即表示不再和爺爺來往了。

我覺得爸媽做得太過分了，便趕過去看爺爺。家里當初的明媚溫暖突然變得黯淡清冷，爺爺蜷縮在書房的沙發上，身上披著毛毯，正抱著奶奶的遺像發呆。我駭然發現，之前意氣風發的爺爺變得枯萎憔悴了，他無力地看著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重新生活，現在被打回了原形。是我錯了，我今后要靠對你奶奶的回憶終老了……”他摸著奶奶的照片：“老伴兒，你走得太早了，扔下我一個人，活著有什么意思呢……”我終于明白，爺爺其實是痛苦的，他能用那套“時不我待”的理論武裝起自己是多么的不易……

我給爺爺透露情報，實話實說我父母反對他戀愛的原因，表層的和深層的。爺爺聽后嘆息地說：“其實你父母想到的幾點我們都想到了，我和張奶奶都有所考慮。”原來張奶奶自己也有房子，為了不讓各自家人的利益有觸動，他們商量好了，如果他們結婚會去做婚前公正，而且，他們也沒打算靠子女養老，而是會去養老院，他們各自的工資足夠支付費用了。

我很為我們的自私汗顏，我鄭重地告訴爺爺：“我爸媽就是虛偽，他們不敢把話說清楚，只能用堂而皇之的理由來反對。現在有我支持你，放心吧，我會掃除一切障礙的。”

我去拜訪張奶奶。她比照片上的還要明艷動人，難怪爺爺對她一見傾心。我把整個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張奶奶終于露出明媚的笑臉：“我知道你奶奶去世不久，也知道人們在議論你爺爺是個薄情之人。可你不想想，如果他真是那樣的人，我怎么敢飛蛾撲火呢？其實，我很理解你爺爺。或者只有到了我們這個年齡，看到了身邊人的生生死死，才明白什么叫把思念裝在心里，繼續生活，這真的不是薄情寡義……”

勸服好了張奶奶，我又馬不停蹄來和父母談。爺爺的話，以及張奶奶的經歷，給我人到中年的爸媽上了一堂生動的人生之課，有關生死，有關活著……終于，在我熱心的奔走下，爺爺的戀愛完成了清障行動。

奶奶去世三個月后，爺爺與張奶奶幸福地結了婚。他們經常會手牽手地去買康乃馨，供奉在我奶奶的遺像前，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把之前的伴侶安放于心，繼續幸福前行。而我，也能坦然地面對眾人的非議，因為爺爺說得對，人生就是單行道，不管有怎樣的失意和傷痛，都應該看到詩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