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湯嘉琛
“清流綜藝”迎來春天?
文丨 湯嘉琛

京劇版《浮士德》讓意大利人為之傾倒。3月12日,在意大利羅馬,劇中扮演格蕾卿的演員張佳春在后臺化妝。古老的羅馬阿根廷劇院12日迎來中意文化碰撞的劇作——京劇《浮士德》。《浮士德》是德國文學巨匠歌德的畢生之作,京劇《浮士德》改編自這一巨著的《悲劇第一部》。故事講述了浮士德年過半百但欲求未滿,在魔鬼的誘惑下簽訂契約重游人生,瘋狂追求少女格蕾卿,最終釀成悲劇的故事。(新華社 金宇/攝)
繼年初引發全民熱議的《見字如面》《中國詩詞大會》之后,最近又有一檔文化綜藝節目在社交網絡收獲如潮好評,那就是董卿首次擔任制作人的《朗讀者》。這三檔被網友稱為“清流”的文化綜藝節目,以深厚的文化底蘊“圈粉”無數,在豆瓣網的評分高達9分左右,并憑借良好口碑“碾壓”了同檔期其他綜藝節目。這讓很多人覺得:文化類綜藝節目火了,文化類綜藝節目的春天到來了。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電視熒屏都被各種明星真人秀“霸屏”了。每逢周末黃金時段,各個頻道都是明星真人秀。《見字如面》《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文化類綜藝節目的出現,正好打破了這一局面,難怪被網友稱為“清流”。
《中國詩詞大會》點評嘉賓、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蒙曼認為,《中國詩詞大會》等文化綜藝節目走紅,暗合了社會上本就埋藏著的了解傳統文化的需求。這種全新的節目形態,改變了以往文化宣傳節目“自說自話”“高高在上”的說教口吻,將娛樂節目模式和文化傳播結合起來,觀眾的距離感消失了,傳播效果自然好了。所謂“清流”,“清”是指其品質與品位,“流”就是真正流到觀眾心間。
作為央視首檔全民參與的詩詞節目,《中國詩詞大會》以活潑的形式、激烈的賽制“新瓶”裝“舊酒”,把各個年齡層次的觀眾牢牢系在電視屏幕前面。尤其能背誦2000首古詩詞的上海16歲高中生武亦姝,憑借在“飛花令”等環節的驚艷表現,讓她迅速成為風頭一時無兩的網絡紅人。此前還有媒體報道稱,不少觀眾表示,自己的孩子看完《中國詩詞大會》的節目后,開始自覺地背古詩詞了。
這已經不是文化綜藝節目首次“造星”了。在武亦姝之前,另一檔文化綜藝節目《中國成語大會》的“白話靈犀”組合,也曾在社交媒體引發刷屏。當時,兩個來自河北邯鄲學院的小姑娘組成的參賽組合,一個機靈可愛,一個沉穩堅定,她們憑借大氣臺風和對四字成語信手拈來的文化積累,吸引了大批“鐵桿粉絲”。
事實上,在最近這三檔節目之前,已有不少文化綜藝節目亮相熒屏。比如,浙江衛視的《中華好故事》、貴州衛視的《最愛是中華》、河北衛視的《中華好詩詞》、陜西衛視的《唐宋風云會》、河南衛視的《漢字英雄》《成語英雄》,以及中央電視臺去年的《中國漢字聽寫大會》《中國成語大會》、《中國謎語大會》等。
業界普遍認為,如果說娛樂綜藝節目已是“紅海”,文化綜藝節目就是“藍海”。最近,我在與一些文化節的朋友交流時就得知,在《中國詩詞大會》火爆熒屏之后,各家電視臺都在鉚足了勁尋找文化綜藝項目,一些嗅覺靈敏的投資者也乘著這股東風在文化綜藝領域“下注”,文化綜藝節目或許會迎來一波小熱潮。
當前的熱門綜藝節目,往往會邀請一線明星或老牌明星當嘉賓,那些自帶流量的大腕基本就是收視率保證。然而,很多像《中國詩詞大會》這樣的文化綜藝節目,既沒有影藝圈大咖站臺,又沒有戲劇化的“劇情”,它們為何能實現逆襲?
首先是因為文化綜藝節目契合了觀眾的文化需求。十幾年前,網絡剛剛興起,人們充斥著表達欲望,于是《超級女聲》火了,因為它滿足了人們的發聲訴求和點評欲望;隨著大齡青年越來越多,婚戀問題成為社會普遍問題,《非誠勿擾》應運而生;近幾年創業潮興起,許多創業節目便進入人們視線……許多案例表明,比較成功的綜藝節目,大多是以滿足觀眾需求和整個社會訴求為導向和目標的。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中國傳統文化常因其歷史久遠而有些“高冷”,但實際上,無論是各具特色的民間工藝、民俗文化,還是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典詩詞,都曾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對大眾而言,《中國詩詞大會》等文化綜藝的流行,其實是文化需求的集中釋放。正如有評論所說,這些節目喚醒了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對優秀傳統文化的認同感和自豪感,滿足了觀眾對綜藝節目多樣化的需求。
其次,這些節目有“以靜制動”之效,文化既是節目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節目傳播的目的。在唯明星、唯收視率、唯點擊率的綜藝大戰中,這些節目更多地彰顯了電視臺的品格與社會責任。典型例子是,《見字如面》請張國立、歸亞蕾、何冰、張涵予、徐濤、蔣勤勤、王耀慶、林更新等人作為讀信人,朗讀中國歷史中、名人往來及普通人生活場景的信件,隨后由拆信人講述信中蘊含的故事。
正如節目中的拆信人——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許子東說:“書信在走向消亡,但是書信里所承載的文化、文明不應該被消亡。它應該轉到電子媒體或互聯網上面去,《見字如面》就是在做這件事。”而最近正熱播的文化綜藝節目《朗讀者》,則堪稱《見字如面》的進階版——它將朗讀與訪問結合在一起,“朗讀是傳播文字,而人就是展示生命”,將值得關注的文字和值得尊重的生命完美結合。
再則,這些“清流”綜藝都體現了真正的原創精神。回顧近年來最火爆的幾檔綜藝節目,無論是《中國好聲音》《爸爸去哪兒》,還是《奔跑吧,兄弟》《我是歌手》《蒙面歌王》,幾乎沒有一檔節目是中國本土原創,它們都是從其他國家引進的。據媒體報道,有韓國網友曾輕蔑地說“中國最火的綜藝節目都是我們發明的”。而《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則是100%原創,給觀眾耳目一新之感。
《中國詩詞大會》執行導演韓驕子認為,無論是臺灣地區的綜藝、日韓綜藝還是歐美綜藝,原封不動地照搬到內地呈現在觀眾面前,觀眾并不會買賬,因為許多表達方式并不容易被觀眾接受。“原創節目不僅具有開拓和探索的價值,同時為觀眾量身定做符合自身需求和口味的綜藝節目。這避免了所謂‘拿來主義’,而是學會了別人的思維模式做適合自己的節目,將中國制造轉化為中國創造。”
此外,這些文化綜藝節目寓教于樂,讓高冷的傳統文化變得通俗易懂,并富有趣味。在很多人看來,文化是一種很“陽春白雪”的東西,普通百姓看不懂也不愛看。但是,《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節目的一大特色是,它們把高冷的文化變成一種日常的東西。比如,《中國詩詞大會》節目中涉及的許多題目,都是我們在小學初中時就學過的,誰都能背上那么幾句,這就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

由文化部組織的“少林功夫非洲學員培訓班”在河南登封嵩山少林寺開班,來自剛果、毛里求斯等國家的20名“洋弟子”正式入住少林寺,在少林寺,學員們與法師一起研習少林功夫,感受少林禪法,學習漢語和書法,領略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新華社 馮大鵬/攝)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那些詩詞寫得“淺”,它們恰恰是觀眾最熟悉的、也最有共鳴的。選取那些詩詞,一方面能激發觀眾的記憶與情懷,帶領觀眾在“熟悉的陌生題”中領會中華詩詞文化的精髓;另一方面,也能照顧最廣泛觀眾群體的收視需求,增加觀眾的積極性和參與性。而《朗讀者》則將文字與人(包括普通人)背后的故事聯系起來,讓一些看似深奧的文字突然有了更為柔軟的質地。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文化類綜藝節目在這兩三年崛起,并足以構成一種現象,并非偶然。除了這些節目在設計、制作等方面的自身原因,還與文化大環境有關。
首先要看到,文化綜藝節目走紅是近幾年政策調控的結果之一。自2015年以來,針對電視娛樂節目過多過濫、跟風嚴重、內容質量不高,相關職能部門下發了多項被業內稱之為“限娛令”的相關政策。政策出臺之后,一大電視批節目不得不做出調整,也有一些節目制作人由此調整節目風向,轉向更安全、更有意義的文化類綜藝節目。不少地方衛視的文化類綜藝節目,都是在這一背景下推出。
其次,這是電視節目播出規律使然。每種節目都有其生命周期,比如《非誠勿擾》火了,相親節目扎推出現;《中國好聲音》節目火了,一大波音樂選秀節目涌來;《爸爸去哪兒》火了,親子節目應接不暇;《奔跑吧,兄弟》火了,明星游戲真人秀輪番上陣……近幾年,電視熒屏被各種相親、明星真人秀、親子節目等霸屏太久,觀眾已審美疲勞,這為新型節目崛起提供了良機。文化綜藝從2015年就開始蟄伏,終在《見字如面》《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節目中得到爆發。
對于文化類節目集體走紅,《見字如面》總導演關正文此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評論:“一條街上如果只有一家飯館,這家飯館的生意肯定不行。如果是飯館一條街,可能大家生意都好。這是一個行業的生態。”在關正文看來,包括各種娛樂節目在內,都是從不同層次共同滿足觀眾需求的娛樂努力,它們一起構成一種生態;如今文化節目也開始產生某種生態,因為它已有一定數量上的積累。
不過,人們對于文化綜藝節目顯然還有更多的期待——除了書信、古詩詞之外,希望更多廣泛而具有深意的傳統文化價值觀如何借電視傳播在更大范圍內深入人心。文化綜藝節目播出之后,如何做到不只是“火一陣子”,而是持續引領傳統文化熱,這或許是文化類節目在創作之初以及走紅之后,需要考慮的問題。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包括《朗讀者》《中國詩詞大會》在內的節目,引發了代表委員們的熱議。教育部部長陳寶生在部長通道談及“優秀傳統文化進校園”時更表示,將傳統文化融匯到教材體系中是一項“鑄魂工程”,學生應當了解、繼承優秀傳統文化里中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等豐富的文化資源,否則他們的人生就會發生方向的偏離。詩詞使人典雅靈秀,書法使人沉穩冷靜,民間工藝讓人心靈手巧……傳統文化的魅力不僅在于它的知識性和技術性,它更能涵養人心。
最近一段時間,看到無數微信公號都在力薦《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節目,它們在豆瓣的評分也高達8分以上,節目關鍵詞更頻頻成為微博熱門話題……不少人認為,文化類綜藝節目火了,它們的春天來了。可事實是否如此呢?
客觀而言,討論“多了”并不意味著文化綜藝節目真的“熱了”。討論多,可能只是媒體議程設置的結果,并不必然代表這些節目具有全國熱度。比如,《朗讀者》收視群體以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為主,而他們剛好也是社交媒體上掌握著主要話語權的群體,這就造成了《朗讀者》在社交媒體上非常熱鬧的場景。
此前還有論者指出,自己周邊許多朋友都在轉發《朗讀者》的相關文章,但家鄉的七大姑八大姨沒有一個轉發,一問才知道她們都不看這個節目。如果將收視率因素考慮進來,《中國詩詞大會》也許是近期各種文化綜藝節目中,唯一叫好又叫座的。在這之前,許多地方衛視推出的文化綜藝節目,收視率雖然不能說慘淡,但也頗為普通,多數不及《奔跑吧,兄弟》《中國好聲音》的一個零頭。
雖然目前明星類真人秀呈現出疲軟姿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收視數字仍是文化綜藝節目可望不可即的。“南周知道”公號的一篇文章還提到,此前討論度頗高的文化綜藝節目《見字如面》,在黑龍江衛視播出時寂寂無聞,節目連冠名商都沒有,目前全網點擊率也不算特別突出;《朗讀者》央視一套黃金時間播出,董卿主持,但首期節目的實時關注度在當晚僅排第16,其實稱不上亮眼。
換句話說,雖然許多文化綜藝節目都努力地想“接地氣”,想讓普羅大眾都能夠接受并喜歡,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仍只是少數。總體而言,文化綜藝節目的受眾,大部分仍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觀眾。如何打通它們與普通受眾之間的“隔閡”,讓節目真正變得喜聞樂見,仍是這一類型的節目不得不面對的一大考驗。
更值得警惕的是,在《中國詩詞大會》大獲成功之后,文化綜藝節目已經開始出現雷同趨勢。目前的幾檔文化綜藝節目,大都與詩詞、漢字、成語、名人故事有關,很多都是“競賽+嘉賓點評”。如果有一天,觀眾每次換臺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模式,感受就會跟現在一換臺都是明星游戲真人秀一樣,難免會審美疲勞。
有媒體指出,涌現一批有品質的文化類節目是好事,但應避免幾種誤區,比如渾水摸魚、盲目跟風,尤其應祛除同質化現象。同時要意識到,不能奢望靠幾檔節目催醒國人的文化熱情。正如全國政協委員馮驥才所言,“我們現在容易起哄,一個東西出來,大家一哄而上都說好,所有人只關注一件事,不就壞了嗎?”
早在2014年,教育部就曾印發《完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指導綱要》,要求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融入課程和教材體系,有序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前不久,中辦、國辦印發《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指出:“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是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重大戰略任務,對于傳承中華文脈、全面提升人民群眾文化素養、維護國家文化安全、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但相較于這些政策和文件,這波文化綜藝熱潮在帶動“國學熱”方面表現更直接。
不過,當各地電視臺紛紛試圖在文化綜藝節目熱潮中分一杯羹時,有關各方或許最應重溫的是習近平總書記對于文藝創作“有高原缺高峰”“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抄襲模仿、千篇一律等問題的“提醒”。如何讓文化綜藝節目真正火起來,并能長久地走下去,盡快制造出新的現象級文化綜藝,仍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