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升
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入主白宮成為美國新總統后,一系列競選口號被迅速付諸實施,包括廢除奧巴馬醫保改革法案、宣布退出TPP、在美墨邊境筑墻、出臺“旅行禁令”,等等。在很多人看來,特朗普政府是美國民粹主義的產物,預示著美國經濟向保守主義急轉。這種看法將特朗普政府和此前的奧巴馬政府視為對立的兩極,忽視了美國經濟發展中的內在規律和一般趨勢,不僅無法解釋特朗普政府上臺的原因,也無法揭示其戰略和政策的未來走向。
1.美國的經濟金融化趨勢。1999年,美國的《金融服務現代化法案》在國會通過,以《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為標志的金融業分業經營和監管模式退出歷史舞臺,美國的經濟金融化進程正式拉開帷幕。
這種經濟金融化趨勢,首先最直觀地表現為金融利潤占美國國內利潤比重的變化。在1965-1980年間,金融利潤占國內總利潤的比重均值為17%,而2000—2015年間,該比重均值急劇上升為28.9%。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制造業利潤比重急劇下降,1965—1980年間該比重均值為49.1%,到2000—2015年間降至20.9%。這種變化表明,金融資本已經取代工業資本成為主導美國經濟的新力量。其次,還表現為加速惡化的美國經濟產業空心化,這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一國的對外商品和服務貿易狀況,反映了該國產業部門在世界分工體系中的地位,產業空心化必然會導致對外商品和服務貿易的巨額逆差。從1965年到1980年,美國對外商品和服務貿易從46.64億(美元)順差變成194.07億(美元)逆差,16年的均值為56.87億(美元)逆差。而從2000年到2015年,對外商品和服務貿易的逆差額從4778億美元增加至5399億美元,16年間的逆差均值高達5574億美元,是1965—1980年間的98倍。
美國經濟的金融化趨勢,是跨國資本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中不斷優化產業和地域布局的結果。經濟全球化為跨國資本提供了更有利可圖的產業和地域,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成為這些資本實現價值增值和積累的新空間。受此影響,美國產業資本持續外流,這導致美國經濟的產業空心化程度不斷加深。與此同時,跨國資本在全球范圍內優化產業和地域布局,也必然要求更復雜、更全面的全球性金融服務,美國經濟的金融化是滿足這種全球性金融服務需求的產物。
美國經濟的金融化趨勢,還是資本主義積累和消費間對抗性矛盾不斷累積的結果。經濟全球化為資本積累提供了新的空間,但社會大眾的真實消費能力卻增長緩慢,這必然意味著全球范圍內積累與消費間對抗性矛盾的加劇,由此導致不斷惡化的生產過剩和資本過剩。伴隨著經濟金融化而涌現的各類金融衍生交易成為過剩資本的樂園,繼起的資產泡沫引發的財富效應刺激了債務消費,這又暫時掩蓋了生產過剩問題。因此,美國的經濟金融化,客觀上是應對資本主義生產過剩和資本過剩的重要緩沖器。
2.特朗普政府是經濟金融化的產物。經濟金融化對美國的資本主義制度產生了深遠影響,它造成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分層與斷裂。從事全球性金融服務和金融衍生交易,為美國金融資本提供了巨額利潤,也讓受雇的少數金融白領(金融部門雇員占私人經濟部門總雇員的比重不到7%)收入豐厚,金融部門的生產關系在總體上運行良好。但在其他部門,生產關系卻面臨著重重危機,這包括低迷的資本盈利率和萎縮的資本積累,以及受雇的社會大眾面臨收入增長停滯和高負債壓力的困境。在2000—2015年間,美國國內非住宅固定資本投資增長率均值僅為2.6%,還不到1965—1980年間5.9%的一半;而同期國內總債務占GDP的比重則高達227%,較之1965—1980年間的138%翻了近一倍。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暴露了美國經濟金融化的消極后果,而奧巴馬的8年執政卻對此幾乎完全無能為力。與危機前的2007年相比,2016年的4項相關指標在惡化,這包括金融利潤占國內總利潤的比重由22.2%升至29%,制造業利潤占國內總利潤的比重由23.7%降至20.8%,國內非住宅固定資本投資增長率由5.9%降至1%,國內總債務占GDP的比重由230%升至277%。只有對外商品和服務貿易逆差由7126億美元降至5210億美元,但仍高于2008-2015年間4611億美元的均值水平。
在2016年的美國大選中,經濟金融化造就的絕大多數失意者,構成了支持特朗普競選主張的群眾基礎。特朗普政府就是經濟金融化背景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分層與斷裂的歷史產物。
3.以“利潤至上”原則引領美國經濟。美國的經濟金融化,是美國資本利用美元霸權建立國際競爭優勢的必然選擇,同時也是緩解經濟全球化進程中生產過剩和資本過剩的必然結果。作為資本主義矛盾運動規律的歷史產物,美國的經濟金融化趨勢不可逆轉,美國金融資本的興衰決定了美國經濟的興衰。這意味著,特朗普政府不僅不會采取金融抑制政策,反而會加強對美國金融資本的扶持力度,幫助其在國際金融市場競爭中攫取更大份額的剩余價值。
與此同時,經濟金融化導致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分層與斷裂,從根本上威脅著資本主義制度的合理性。削弱經濟金融化的消極后果,讓其中的大多數失意者再次滿意,必然會成為特朗普政府的工作重心,而提高產業資本盈利率、提高普通工薪階層福利水平則是重中之重。
要同時提高美國的產業資本盈利率和普通工薪階層的福利水平,只有一條途徑,就是在世界經濟體系中分得更大的蛋糕,要求改善美國產業部門的國際貿易條件。可以預見的是,美國將在國際貿易領域采取更為強硬的單邊主義行動,綜合運用其在金融、原油、軍事等方面的優勢,向貿易伙伴國施加壓力,以達到上述目的。
(作者: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經濟學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