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重慶談判期間的上黨戰役（連載）

孟昭庚

六

正在前線指揮部隊殺敵的陳賡，聽騎兵偵察員報告，說彭毓斌已向北逃跑了。他趕緊叫來三八六旅旅長劉忠和二十團團長楚大明，向他們介紹道：“要全殲逃敵，我們必須先敵到達土落村。”

土落村位于漳河西岸，距虒亭鎮五六十里，村子不大，地理位置很重要。這二十團團長楚大明以作戰勇猛而著稱。抗戰期間，八路軍和閻錫山的晉綏軍還是相互支持的抗日友軍，在閻錫山反共跟八路軍搞摩擦時，楚大明打起吃摩擦飯的閻軍那也是狠狠地打。所以當時閻錫山部隊里跟楚大明交過手的軍官都很了解楚大明的脾氣和戰斗風格，曾流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楚團戳一下”這樣的口頭禪。現在陳賡就讓曾令閻軍膽寒的楚大明這把尖刀“戳過去”。

10月4日下午，楚大明率領第二十團下了老爺嶺，沿著白晉公路西側的山間小路向北疾進。秋雨乍停，道路泥濘，連夜行軍，人不歇腳，馬不停蹄，幾乎一路小跑，和公路上逃跑的敵人競賽，看誰能跑在前頭。忽然，面前出現了一條河，沒有橋，水流很急，山地的深秋之夜又非常冷，楚大明“撲通”一聲首先跳進水中涉過了河。大家看到團長這么干，還有什么說的？都“撲通”“撲通”跳到齊胸口深的水中，跟著團長徒涉過河。然后又跑了3個多小時，趕了40多里山路，當夜10點多鐘，終于超過了敵人，來到土落村。這一帶是太岳老區根據地，當地干群有不少人認得楚大明。楚大明從老鄉口中得知，已經有一百多敵人騎馬渡過漳河，向沁縣縣城跑去。為了不使后面的敵人再跑過去，楚大明立即命令二、三營占領土落村制高點截斷公路，組織防御；命令第一營北渡漳河，構筑工事，控制北岸高地，進行堵擊。楚大明剛部署完畢，敵人的尖兵部隊就到了眼前。首先是由偽軍改編的省防軍，戴著鋼盔，端著上了刺刀的日本步槍沖上來。奪路而逃的敵軍連續兩次被楚大明的第二十團擊退，第一營斃敵600余人，尸體堆積把河水都堵了起來，清清的漳河變成了血水河。經一番激戰，終于堵住了敵軍逃路。但一營茍營長在指揮戰斗時腹部中彈而英勇犧牲。這時，第七七二團、第二十五團和士敏縣的獨立團陸續趕到，紛紛進入陣地，構成了真正的大“口袋”。

第二天，東方剛剛泛白，彭毓斌率領大隊人馬來了，一下子就鉆進入了陣賡所預設的“口袋”，幾個團的迫擊炮、機槍、步槍一齊發射，敵人頓時大亂，特別是走在前面的機關、后勤人員胡竄亂跑，相互踐踏，死傷遍地。彭毓斌立即調整兵力，拉上一個師，集中20多門山炮，對著太岳縱隊楚大明團的陣地猛轟，掩護步兵反復沖鋒，妄圖殺開一條逃生的血路。第二十團在楚大明指揮下，團機關干部、直屬連隊和衛生隊都投入戰斗。楚大明對全團官兵說：“現在敵人已經被裝進了口袋，我們這里是口袋底，千萬斤重量都要壓在這里。一定要把工事修得好好的，口袋里裝得再重也不能漏掉一粒砂子。”他親自帶領第二營向敵實施反沖擊，第三營營長帶領七、八兩個連隊由左翼向敵人實施勇猛反擊，打亂敵人建制，陣地上敵軍尸體如稻谷捆子，到處都是。第二十團就是一道銅墻鐵壁，使得敵人不能越雷池一步。

七

此刻，劉伯承又令太行、太岳、冀南縱隊全部人馬沿虒（亭）屯（留）公路及其兩側進行跟蹤與平行追擊，務必不使敵軍逃脫。

10月5日傍晚，陳賡率領的太岳縱隊主力上來了。接著，陳錫聯的太行縱隊，陳再道的冀南縱隊也都趕到了。頓時，從老爺嶺到磨盤垴，到處都吹起了嘹亮的沖鋒號，太行、太岳、冀南3支主力部隊和地方兵團，對敵窮追猛打，穿插分割，堵截追擊，場面十分壯觀。各路大軍從東、西、南三面圍上來，猛烈沖擊、穿插，敵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一敗涂地，紛紛繳械投降。彭毓斌混在亂軍之中逃命被擊斃。

彭毓斌是湖北黃陂人，保定軍官學校第六期騎兵科畢業后，一直在晉綏軍服役，曾是名垂史冊的綏遠抗戰的五位英雄之一。只不過他這次運氣不好，遇到了比他更為高明的劉伯承、鄧小平。

經過一夜圍追堵截，戰斗于10月6日上午9時勝利結束。彭毓斌所率領的解長治之圍的援兵2萬余人，除2000多人逃往沁縣外，其余全部被殲。太岳縱隊俘虜了敵副總指揮兼炮兵司令胡三余、第六十六師師長李佩膺、暫編第四十九師師長張宏、暫編第四十六師師長郭溶等將領。

陳賡早就知道胡三余早年留學日本，曾在日本炮兵學校學習過，精通炮兵理論和技術，便讓人將他請到他的指揮所。胡三余見到陳賡免不了垂頭喪氣，渾身顫抖。

陳賡很有禮貌地請他坐下，然后送上一杯熱茶，耐心地向胡三余交待了共產黨的俘虜政策，很客氣地告訴胡三余，可以用他的技術為人民、為解放戰爭服務，這將受到人民的歡迎！胡三余看到共產黨不僅不殺他，而且還要用他的專長，顯得很激動，感到前途有了希望，便不再垂頭喪氣了。

送走胡三余，陳賡命令通信兵和太行部隊架通了電話，通過他們的總機向劉鄧首長報告了戰況和繳獲。

劉伯承在電話上對陳賡說：“你們的戰果很大，分一部分山炮給太行和冀南部隊吧！”

“堅決執行！”陳賡回答得很響亮，“師長，請太行、冀南部隊馬上派人來取吧。”他還是習慣使用抗戰時期對劉伯承的稱呼。放下電話，他對通信科長戴其萼說：“這幾天，電話員太疲勞了，夜間守總機免不了打瞌睡會誤事，我想還是你親自去守守吧。現在消滅了這股太原來的援敵，孤懸在長治的史澤波，只有逃跑這一條路了，并且只能從我們太岳區向西跑。很明確，應該首先由我們部隊去追擊。所以，我們要做好準備。你要密切注意聽消息。”接著，他又和劉忠、李成芳兩位旅長通了電話，了解部隊傷亡情況，要求他們除派小分隊打掃戰場、轉送俘虜、后運傷員外，還要迅速集結部隊休息待命，準備阻擊閻錫山從北面再派來援兵，追擊可能將由長治逃跑的史澤波。

一切布置停當，他這才想到自己已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午夜之后，指揮所里再沒有聽到陳賡的聲音。他已沒有放心不下的事了，也太疲勞了，便和衣躺在行軍床上，安安心心地進入夢鄉。

八

不出陳賡所料，史澤波在10月8日夜，趁著滂沱大雨下令棄城突圍，慌忙率所部一萬二千余人沿著來路向西逃竄，企圖通過太岳解放區回到同蒲鐵路以西的老巢去。

彭毓斌的援兵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使引頸而望的長治守軍成了驚弓之鳥，全軍上下無不驚慌失措，史澤波深感大勢已去，如果再死守那就等于是守死。他白白浪費兩天時間，如果在兩天之前突圍，還真能成功。那時，我主力部隊均集中在老爺嶺一帶最后圍殲彭毓斌部，騰不開手來對付他。可那時，他聽信閻錫山的話。閻錫山在電報中告訴他，已命令由偽軍改編的四個團的省防軍從沁縣出發接應彭毓斌，讓他務切再堅持兩日，說兩日之后局勢一定會改觀。閻錫山的高調的話語確實使他高興了一陣子，但很快閻的許諾就成夢囈。于是史澤波給閻錫山發了最后一封電報：“困守孤城，難以持久。趁共軍主力尚未返回長治，現在必須突圍”。可現在我軍在解決了彭毓斌之后，集中三個縱隊來打他，所以他一離開堅城長治便陷入滅頂之災。

10月9日凌晨，太岳縱隊總機上傳來陳錫聯的電話，轉達了劉伯承、鄧小平的命令：太岳部隊立即出發，到沁河東岸的東、西嶺一帶堵截、兜擊長治逃敵。接到命令之后，陳賡在對旅、團長作緊急電話動員時分析道：“今年8月，史澤波和他的部隊趁我太岳區主力部隊在北面的平遙等地對日作最后一戰之際，大搖大擺地經過太岳區南部去搶占了長治等地。時隔不到兩個月，形勢發生了巨變，現在他們已經成了喪家之犬，還想經過我們太岳南部回他的老巢，那是夢想！我們部隊只要能趕到他們的前面，就能殲滅他們。”陳賡看著軍用地圖用手指量著說：“從我們這一帶到東、西嶺，路途大約有200多里地哩。”根據部隊作戰已十分疲勞，加上敵人拼死拼活的逃命等情況，他說：“如果能在東、西嶺堵住敵人當然好，如果趕不到，可以再向西南一點，插到佛廟嶺一帶去截擊他們，一定要截住他們！”他回頭對一個參謀說：“通知太岳軍區，立即組織那一帶的地方武裝和民兵，沿途阻擊、襲擾、遲滯敵人前進。”

從地圖上看，這段路不太遠，但大小山峰，羊腸小道，彎曲難行，半天爬不完一個嶺，要在3天之內超越并堵殲敵人，對已連續作戰半月之久的部隊，不能說沒有困難。可已整裝待發、摩拳擦掌的官兵在明確任務后，個個精神抖擻，信心百倍，踏著黎明前的夜色直向西南方向疾進。連續兩天兩夜，爬山十幾座，涉水數十次；不宿營，不做飯，吃干糧，喝冷水；腳走腫了，腿劃破了，誰也不叫一聲苦。在“克服困難，不怕疲勞，追上敵人就是勝利”的口號鼓舞下，日夜兼程，緊追不舍。先頭部隊以最快速度趕到東、西嶺，果然已有小股敵人過去了。先頭部隊毫不猶豫地按照陳賡指示，繼續進行超越敵人的追擊。10月11日下午，第七七二團首先進抵沁水河邊，此時敵人大部隊尚未到達，該團即命令三個連隊過河，搶先占領佛廟嶺。10月12日中午，沿途受到地方武裝和民兵游擊隊不斷阻擊、襲擾的史澤波部剛到達沁水河東的將軍嶺、桃川地區即遭到我七七二團迎頭痛擊。接著第二十團和決一旅（筆者注：即抗日戰爭時期，由中共領導的山西抗日決死隊第一旅之簡稱）部隊也先后趕到，對敵進行初步包圍，把敵壓縮在桃川地區，敵已饑疲不堪，士無斗志。12日下午3時，太岳縱隊對敵史澤波部發起總攻，經3個小時激戰，逃敵悉數被殲，戰斗勝利結束！

第八集團軍副總司令兼第十九軍軍長史澤波被決一旅第五十七團生擒活捉，暫編第三十七師師長楊文彩和第六十八師師長郭天辛等也都當了俘虜。此戰，太岳部隊俘敵14000余人。

當陳賡司令員去看望被押在一所小學校里的史澤波時，史顯得極不好意地低著頭。一見面，陳賡就對他說：“史澤波將軍，我們又見面了！不過這次見面，不是在抗日戰場上，而是在蔣介石發動的反共反人民的內戰前線，又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未免令人遺憾。不過我應祝賀史將軍，你被人民解放了！我們將送你到涉縣下溫村，進晉冀魯豫軍區解放軍官教導團去接受學習，你的生活將會受到十分周到的照顧。”

敗軍之將史澤波紅著臉對陳賡說：“抗戰八年中，貴軍在上黨地區和日軍作戰，日軍投降后我們來搶占地盤是不對的。不過，沒想到失敗得這么快，真是天助你們！”

陳賡隨即糾正道：“史將軍，你最后這句話說錯了，不是天助，那是民助，是人民的幫助！”說完，陳賡對負責解送的敵工部那位科長說：“一路要好生照顧史將軍，可讓他騎著馬跟著走。我有任務先走一步，史將軍，我們后會有期！”說完，陳賡主動地和史澤波握手告別。

九

歷時30多天的上黨戰役勝利結束了！晉冀魯豫野戰軍在此次戰役中共殲敵11個師3.5萬人，擊斃第七集團軍中將副總司令彭毓斌，生俘第八集團軍中將副總司令兼第十九軍軍長史澤波以下將級軍官27名，繳獲山炮24門，輕重機槍2000余挺、長短槍1.6萬余支。

上黨戰役的巨大勝利，震驚中外。他揭穿國民黨蔣介石假和平、真戰爭的面目，打擊和遏制了蔣介石發動內戰的囂張氣焰。其實蔣介石發動反人民的內戰方針早就定了，在毛澤東飛抵重慶之次日，他就下令秘密重印他1933年親自編寫的《剿匪手本》，空運到各戰區，囑令各級長官務切掌握要領，切實執行。在此次戰役中，就繳獲了許多本這種反動小冊子。

上黨戰役發生在重慶談判期間，它的勝利不僅拔去了國民黨按在晉冀魯豫心臟地區的一顆釘子，解除了敵人對晉冀魯豫根據地的嚴重威脅，而且他還大大加強了中共在談判中的地位，有力地配合了重慶談判。在重慶，毛澤東、周恩來政治仗打得有理有節，在上黨，劉伯承、鄧小平軍事仗打得有聲有色。

蔣介石一直關注著上黨戰局，當彭毓斌被殲、史澤波棄城逃跑時，這就注定了蔣閻的上黨之戰敗局已定。在中外輿論譴責下，蔣介石神情沮喪，不得不在10月10日跟中共代表簽訂了《國內和平協定》即《雙十協定》。

10月17日，毛澤東在《關于重慶談判》的報告中，對上黨戰役給予了高度評價：“太行山、太岳山、中條山的中間，有一個腳盆，就是上黨區。在那個腳盆里，有魚有肉，閻錫山派了十三個師去搶。我們的方針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針鋒相對，寸土必爭。這一回，我們‘對了，‘爭了，而且‘對得很好，‘爭得很好。就是說，把他們的十三個師全部消滅。他們進攻的軍隊共計三萬八千人，我們出動三萬一千人。他們的三萬八千被消滅了三萬五千，逃掉兩千，散掉一千，這樣的仗，還要打下去。”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