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介甫


共產黨是無神論者,但在一個特殊的年月里,共產黨隊伍中,卻有一位基督教牧師,入黨后仍以牧師身份為掩護進行革命活動的共產黨員,他就是美國記者斯諾在《西行漫記》一書中所說的“王牧師”,此人真名叫董健吾。董健吾,1892年1月出生于江蘇青浦(今屬上海市)縣城東門棣華橋一個小康之家。192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曾利用自己的牧師身份在中共中央特科工作,十年內戰后期,他最早溝通國共兩黨最高層領導人之間的對話。1936年,他成功地護送美國新聞記者斯諾和馬海德醫生進入陜北蘇區,并冒險收養毛澤東的兩個兒子毛岸英和毛岸青,還設法安全地送他們去蘇聯。1936年初,董健吾受宋慶齡、宋子文之托,帶著國民黨謀求與共產黨談判的密信,歷盡艱辛,親赴陜北,傳達和談信息,后帶著毛澤東的回信返回上海。董健吾是自“四一二”政變后,溝通國共雙方之間聯系的一個使者,為實現第二次國共合作,作出了重大貢獻。宋慶齡稱贊他“益國匪淺”。新中國成立后,董健吾擔任上海人民政府參事。1970年12月25日,董健吾病逝于上海。本文講述的就是董健吾擔任宋慶齡密使這段鮮為人知的故事。
帶著宋慶齡的“護身符”送信瓦窯堡
1935年,隨著民族危機的日益深重,全國人民反蔣抗日救國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中國共產黨提出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國民黨內部發生分化趨勢,更有不少國民黨將領,擁護共產黨的抗日救國主張,與中共建立了秘密聯系。恰在此時,親日派頭子汪精衛遭到愛國人士的刺殺,蔣介石為國內外形勢所迫,不得不設法開通與中共直接對話的渠道,并把這一秘密使命托付給妻舅宋子文,命他多方尋找共產黨,以便早日進行國共談判。
宋子文向來與中共無涉,接受這一重大使命后,他就找到二姐宋慶齡。他知道,為堅持孫中山的三大政策而與國民黨右派斗爭的宋慶齡,與共產國際和中共始終保持著密切的聯系。1936年1月,宋子文親自出馬,帶著一封加有火漆印的密信,來到上海,求助于二姐宋慶齡,設法找人完成這一重大秘密使命。
當宋慶齡聽宋子文介紹說,蔣介石希望派一名使者去陜北蘇區送信,直接與中共中央聯系,商談合作抗日問題,她感到意外又十分高興。盡管她1927年以來,與蔣介石的獨裁統治進行了堅決的斗爭,但如果蔣介石真的改弦更張,實行聯共抗日,她還是積極支持的。她認真考慮了一下,笑著對宋子文說:“你看你的同學可擔此任。”
“哪個同學?”
“董健吾牧師”。
宋子文好似茅塞頓開,立即表示贊成,認為這是最好的人選。于是宋慶齡寫了一封短信,請小“羅賽”(董健吾的女兒董惠芳)帶給董健吾,信中只有6個字:“請來敝舍晤談”。
第二天,宋慶齡在自己的寓所莫利哀路29號(今香山路孫中山故居)約見董健吾。
宋慶齡對他說:“子文銜蔣委員長之命,要我設法與中共聯系,謀求合作抗日,我已答應下來,欲派人去陜北瓦窯堡送信,將信件面呈中共中央領導毛澤東和周恩來,事非先生莫屬?!?/p>
董健吾深知此行責任重大,對宋慶齡委以此等重任,董健吾感到非常榮幸,他一口答應了下來。當下商定,為了安全計,商定去陜北走一條最便捷的路線:坐由上海到西安的隴海路火車,再設法從西安赴陜北。一則可以節省時間,二則駐守西安的張學良東北軍的抗日呼聲甚高,估計不會難為董健吾。又商定西行期間暫用“周繼吾”的化名。為確保董健吾的人身安全,宋慶齡決定為他搞一張“護身符”。
次日夜晚,董健吾再次來到宋慶齡公館,宋慶齡取出一封刻有火漆印的密信,殷殷囑托:“先生此行,事關國家、民族的命運,非同小可!事情辦成,益國匪淺?!苯又终f:“要面交潤之、恩來”。
根據蘇區醫藥嚴重缺乏的情況,宋慶齡還托他帶上一包云南白藥,委托他轉給紅軍。并拿出100塊大洋,給他作為川資,最后又交給他一份財政部的委任狀,對他說:“這是我向子文要來的,上有國民黨南京政府財政部部長孔祥熙親筆簽名的‘財政部西北經濟特派員周繼吾的字樣。這份委任狀可以做你的護身符。到西安后,如果實在有困難,可以找張學良幫助,他憤恨日本侵略,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p>
有了這張委任狀,董健吾就可以以調查西北經濟的理由進入陜北蘇區。董健吾表示:“要克服一切困難,誓必完成使命?!?/p>
臨別時,宋慶齡含笑對他說:“事情辦成,益國匪淺,祝你一切順利,我在滬上靜候佳音。”
張學良親派私人座機將董健吾送到延安
第三天,董健吾將密信縫在貼身的棉背心里,攜帶著簡單的行裝,匆匆上路。
因有財政部的委任狀護身,董健吾1月中旬順利到達西安。因要件在身,董健吾不敢投宿旅館,就找到了他圣約翰大學的同學、時任西安禁煙督辦的鐘可托,在鐘家住下,設法尋機北上。
當時,陜北蘇區還處于國民黨軍隊嚴密封鎖之中,即使是山間小道,也都設了哨卡。董健吾準備冒險偷越封鎖線,不料時值三九嚴冬,一應交通,皆為阻絕,因而無法成行。他坐困愁城,被滯留在西安40多天。
董健吾重任在身,雖有老同學熱情款待,仍覺如坐針氈。40多天來,老天依舊雪飄冰封,不見任何轉機。焦急萬分的董健吾再也不能坐等天晴了。他知道鐘可托與張學良有交往,張學良曾數次在鐘可托面前流露:若有機會與共產黨商討一致抗日的主張,我愿移樽就教,與中共負責人面議國事。從這一信息中,董健吾確認張學良有聯共的誠意,遂下決心請鐘可托引薦,以財政部特派員的身份謁見張學良。
見面后,寒喧完畢,董健吾便單刀直入地對張學良說:“我此來非為別事,是來向張將軍借飛機到蘇區去?!?/p>
聽得此言,張學良霍地跳起來,十分吃驚地瞪著董健吾:“怎么?你竟如此大膽來作這樣的要求嗎?你知道這是要槍斃的!”
董健吾非常清楚,作為西北“剿匪”副總司令代行總司令職的張學良,是完全操有此等生殺大權的。
但橫直于胸中的民族大義,使他不懼鋌而走險,去捋張學良的虎須。在這樣情勢嚴重的關頭,他懷著滿腔的愛國熱忱和對黨的事業的無限忠誠,兼以布道牧師的全副辯才,鎮定而從容地將天下大勢從國內講到國外,從國民政府的抗戰義務講到共產黨、紅軍的抗戰誠意,一席發之于情、歸之于理的談話不能不打動本來就苦于代蔣介石背著“不抵抗將軍”罵名的張學良。而今得知蔣介石竟也萌生聯共抗日之念,張學良不能不喜出望外。當即表示:“我張學良愛國之心未泯,只要為了抗日,有求必應?!?
雖說董健吾帶著國母宋慶齡的密信,又有財政部特派員的委任狀,他的身份和使命不容懷疑,但張學良仍非常謹慎地用密電向南京方面詢問此事。結果,南京方面證實這位牧師確是政府派出的特使,負有前往中共中央進行聯系的使命。
張學良又用電臺與瓦窯堡聯系,那里的回電也表明,中共中央知道此人,并請張學良提供方便,幫助此人前往瓦窯堡。這位牧師居然在南京和瓦窯堡兩方面都得到認可,張學良不能不對他另眼相看。于是,張學良一面將董健吾與張子華奉為上賓,隆重款待。一面故意張揚:這兩位貴賓是南京來的。這一招果然起到了障眼法的作用,蔣系特務一直被蒙在鼓里。
2月21日,張學良派出私人座機將董健吾和張子華送至當時還是東北軍轄下的膚施(今延安)。在機場,他托請董健吾帶一封信給毛澤東,向中共表達友好的感情和共圖抗日的意愿。膚施距瓦窯堡還有200里路程。在張學良騎兵連的護送下,董健吾一行在雨雪交加的泥濘中艱難跋涉了6天,終于到達瓦窯堡。
密使勝利從延安歸去復命
在瓦窯堡,他們受到了紅軍邊區司令員李景林的熱烈歡迎。秦邦憲、林伯渠、張云逸親切地接見了他。
當時,毛澤東與周恩來、彭德懷等正率紅軍渡過黃河東征,駐扎在山西石樓。董健吾將宋慶齡的密信和張學良的信親手交給秦邦憲,要求轉呈毛澤東,并詳細匯報了張學良的情況,轉達了張學良聯共抗日的意愿。并和張子華一起匯報說:他們這次的主要策劃者宋子文、孔祥熙、孫科等人,實際負責的是CC系的曾養甫及其背后的陳果夫、陳立夫兄弟,他們還介紹了南京國民黨內部分化的情況。
秦邦憲等對董健吾的匯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不時地向他提出各種有關問題。匯報結束后,秦邦憲陪同董健吾前往由關帝廟改造而成的招待所下榻。
當天,秦邦憲即致電張聞天、毛澤東等,報告了董健吾之行,并介紹董健吾的黨內身份云:董系“上海特科隊員”,“董左右有前特科一部約十余人?!?/p>
3月2日,毛澤東、張聞天、彭德懷從前線來電,請秦邦憲與董健吾前往面晤,討論國民黨的聯絡問題。但董健吾考慮到離滬已有數十天之久,怕宋子文等心焦疑慮,希望盡快回滬復命。
3月4日,毛澤東與張聞天、彭德懷聯名來電。電文云:
“博古同志轉周繼吾兄:(甲)弟等十分歡迎南京當局覺悟與明智表示,為聯合全國力量抗日救國,弟等愿與南京當局開始具體實際之談判。(乙)我兄復命回南京時,望懇切提出弟等之下列意見:(一)停止一切內戰,全國武裝不分紅白,一致抗日;(二)組織國防政府與抗日聯軍;(三)容許全國主力紅軍迅速集中河北,首先抵御日寇邁進;(四)釋放政治犯,容許人民政治自由;(五)內政與經濟上實行初步和必要的改革。(丙)同意我兄即返南京,以便迅速磋商大計。”這是中共中央向國民黨第一次提出聯合抗日的具體談判條件,為日后的談判奠定了基礎。
秦邦憲將電報交給董健吾,要他確保安全,迅速送達,并請向宋慶齡代致敬意。行前,林伯渠拿出3塊江西鑄造的刻有斧頭鐮刀的銀幣和一套蘇區的布幣,請董健吾轉交宋慶齡。送給董健吾的,則是80余冊《奮斗》月刊。
3月5日,秦邦憲等將董健吾送至城外,才握手作別。董健吾仍按原路,由騎兵護送至膚施,再搭原機飛回西安。
次日,張學良設家宴為董健吾洗塵。董健吾向他轉達了秦邦憲、林伯渠等領導人的問候,又向他深致座機接送的謝意。第三天,董健吾就乘火車東返,回滬復命。
3月中旬,董健吾回滬當天就前往宋慶齡府地。此時,宋子文、孔祥熙等都已在宋府等候消息。宋慶齡非常高興地接受了毛澤東的復信??吹教K區的銀幣和布幣,富有經濟頭腦的孔祥熙馬上指出,這套貨幣極具收藏價值。董健吾向孔祥熙當面奉還了那張“經濟特派員”的委任狀。為感謝董健吾的不負使命,并祝賀他順利歸來,宋慶齡特意留董健吾吃飯。(轉46頁)(接44頁)席間,宋子文舉杯感謝董健吾不辭勞苦,為他作了一次艱苦的西北之行。
就在同一天,毛澤東給上海地下黨負責人馮雪峰寫了一封信,信中道:“宋孔歐美派,馮玉祥派,覃振派,特別是黃埔系中之陳誠,胡宗南,須多方設法直接找人接洽,一有端緒,即行告我”,“董牧師要他專管接洽歐美派并與我處直接聯系”,對通過董健吾這條線達成與宋孔歐美派的聯絡寄予厚望。
第二次國共合作的使者
回上海后,董健吾繼續做國共兩黨間的聯絡工作。國民黨提出的各種文件,交由董健吾轉給中共中央。中共的文件也通過他轉給國民黨。
為了實現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8月14日,毛澤東致信董健吾轉交宋子文的信,信中說:“十年分袂,國事全非,救亡圖存,惟有復歸于聯合戰線。前次董健吾兄來,托吾鄙意,不知已達左右否?弟等頻年呼吁,希望南京當局改變其對外對內方針……”
9月,潘漢年來到上海,帶來毛澤東致宋慶齡的信,也由董健吾轉交,信中說:“我想到要喚醒國民黨中樞諸負責人員,覺悟于亡國之可怕與民意之不可侮,迅速改變其錯誤政策,時尚有賴于先生利用國民黨中委之資格作具體實際之活動?!?/p>
潘漢年是10月初到上海,同時還帶來周恩來致蔣介石的信,致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的信,以及中共中央起草的《國共兩黨抗日救國草案》。10月26日,毛澤東、朱德等46名紅軍將領致蔣介石等23名國民黨將領的信。這些信件,都由董健吾一一轉達。
同時,董健吾與張學良也保持著密切聯系,并直接促成張學良與共產黨的聯系。不久,張學良即親自駕機去膚施,與周恩來進行了膚施會談。
12月12日,爆發西安事變。事后,周恩來和蔣介石又在南京等地進行了6次談判,終于實現了第二次國共合作。
第二次國共合作的成功實現,董健吾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