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芳
(浙江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 浙江 杭州31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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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問句的日譯研究
張惠芳
(浙江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 浙江 杭州310058)
一般認為,日語語氣形式“ノデハナイカ”的漢語對應形式為“是不是”,但實際上,兩者在自然會話中的使用頻率大相徑庭。在漢語“是不是”問句中,“是不是”在句中所處位置、語句的重音等因素決定了其在共時系統中的用法差異;而日語的語氣形式集中于句末,在位置的移動等方面相對不自由,但日語以其豐富的語氣形式來表達各種語氣,滿足各個層面語氣表達的需要。這一發現可以直接應用于對外漢語教學和日語教學,同時,還能引發我們對漢日對比研究方法論新的思考。
“是不是”問句; 日譯; 語氣形式; 自然會話; 漢日對比研究方法論
在漢語疑問句的研究中,“是不是”問句一直備受關注。通常所說的“是不是”問句,不包括如“你是不是日語老師”之類的正反問句,而是指如下這樣的句子*自然會話文字轉寫符號意義如下:,表示非中止型停頓;。表示中止型停頓;′表示重音音節;↑表示上升語調;··表示少于半秒的停頓;=表示拖長音節;{}表示非語言信息說明;(…)表示含糊不清。:
(1)是不是′你弄壞的?
(2)她是不是回來了?
(3)最近天氣有點怪怪的,是不是?
(4)昨天的蛋糕′是不是不好吃?
(5)A:跟你那時候的反應一模一樣。 B:′是不是啊。
經過呂叔湘[1]、林裕文[2]、陶煉[3]、丁力[4]、邵敬敏和朱彥[5]、方梅[6]等的一系列研究,“是不是”問句的句法結構、語法語用功能、疑問標記“是不是”的虛化問題等都已經得到充分的研究。在日語學界,20世紀80年代開始盛行對語氣的研究,隨著對日語語氣表達形式研究的不斷深入,語氣形式的漢日對比研究也隨之展開。一般認為,日語語氣形式“ノデハナイカ”的漢語對應形式為“是不是”,張興[7]、張惠芳[8]等都通過對比,分析了兩種形式意義上的異同。然而,筆者通過調查自然會話語料*本文以“是不是”問句的日譯研究為主線,為不影響正文結構,將語料的具體介紹放在此處進行。本文使用的自然會話語料,日語包括兩大部分:(1)《根據BTS制作的多語種口語語料庫——日語會話1(日語母語者之間的會話)2007年版》(宇佐美まゆみ監制)342分鐘。會話者為17組二十多歲的女性朋友,均為住在東京附近的共通語使用者。(2)筆者錄制的333分鐘。會話者為8組五六十歲的女性朋友,均為住在關東地區的共通語使用者。漢語語料為筆者錄制的391分鐘。會話者為10組二十歲左右的女大學生,出生地不統一,但所有會話者均在普通話環境中長大。漢日均為閑聊會話,會話場景為氛圍相對輕松的家里、研究室、宿舍、操場等。在前期調查中,同時調查了男性之間、男性與女性之間以及不同年齡段的會話,發現無論男女老少均使用本文所涉及的各種表達形式,只是女性朋友之間的閑聊會話出現以上表達形式的頻率最高。因此,我們可以認為,性別和年齡因素不影響本文的研究結果。各種表達形式在性別、年齡及地區上所呈現的差異,將作為今后的課題進一步研究。發現,這兩種形式上看似對應的表達形式在自然會話中的使用頻率大相徑庭。25組共675分鐘的日本人女性會話中“ノデハナイカ”只出現38次,而1組中國人女性會話中出現的“是不是”就超過了這個數量。我們不禁要問,這是為什么?漢語的“是不是”問句翻譯成日語時究竟變成了什么形式?
本文重點考察“是不是”問句的日譯問題。在充分借鑒漢語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關注“是不是”在句中所處位置、語句重音與“是不是”的意義、功能的關系,厘清各種情形下“是不是”問句所對應的日語表達形式。同時,結合筆者多年的研究成果,對日語語氣表達形式的使用特點進行介紹。通過“是不是”問句的日譯研究,為漢語的研究成果和日語的研究成果架起一座橋梁,同時,引發我們對漢日對比研究方法論新的思考。
漢語疑問句的系統研究始于20世紀40年代呂叔湘的《中國文法要略》。關于“是不是”的功能分析,呂叔湘強調,“是不是”位置上的不同直接影響到疑問點的移動。比如:
(6)A:是不是′你明天到車站去買票? B:你是不是′明天到車站去買票? C:你明天是不是′到車站去買票? D:你明天到車站去是不是′買票?[1]243-244
以上句中的“是不是”具有標示疑問點即疑問焦點的功能。我們注意到,排除語感上輕微的禮貌程度這一因素,這里的“是不是”可以用標示焦點的“是”替換,如下:
(7)A:是′你明天到車站去買票(嗎)? B:你是′明天到車站去買票(嗎)? C:你明天是′到車站去買票(嗎)? D:你明天到車站去是′買票(嗎)?(筆者改)
日語中沒有正反問句形式。以上(6)和(7)的例句在翻譯成日語時,都與“ノ(ダ)か”句對應。
(8)A:′あなたが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B: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C: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D: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筆者譯)
在此,我們可以注意到漢語與日語的不同。在漢語問句中,標示疑問焦點依靠兩種手段,“是不是”或“是”的位置移動和其后音節的重音標記。日語問句除了(8A),均依靠加重音來標示焦點。理由是:漢語“是不是”或“是”的位置可以移動,可移至焦點前用于標示焦點;而日語的“ノ(ダ)か”只能位于句末,在句子結構相同的情況下,只能通過重音來標示焦點。
那么(8A)又是怎么回事呢?在漢語中,當我們需要標示“你”為焦點時,在“你”之前放置“是不是”或者“是”并重讀“你”即可。在日語中,我們可以使用表“總記”的“ガ”來標示焦點。久野暲指出,主格助詞“ガ”具有兩類用法:“中立敘述”和“總記”??傆浿羔槍χ^語表達的內容凸顯主語,使主語具有X且只有X含意的用法;而中立敘述指不具有這種含意的用法[9]。例如:
a.大変だ、太郎が病気だ。(中立敘述/總記) b.太郎が學生です。(*中立敘述/總記)[9]32
漢語通過語序,日語通過黏著語素,不同的語法手段充分體現了漢日兩種語言的類型學特征。在實際的對譯*本文使用的對譯語料為北京日本學研究中心制作的“中日對譯語料庫”。中,我們可看到以下例子:
(9)老江,告訴我,你怎么又做起學生工作來了?是不是你親自來領導我們?/江さん,ちょっと教えてよ。なぜまた學生関連の仕事をやり始めたの?あなたが直接に,わたしたちを指導してくれるの↑
(10)你為什么要流浪?是不是想學高爾基?/おじさんはどうして流れ歩いたの?ゴーリキーのまねをしたかったの↑
呂叔湘還提到一種“是不是”問句,如下:
(11)你明天到車站去買票,是不是?[1]243
林裕文認為“是不是”放在句尾的結構無所謂疑問點,如果要突出疑問點,除非用句中重音表示[2]95。事實上,不僅是“是不是”位于句尾的結構,在日譯研究過程中我們發現,“是不是”位于句首或句中的結構同樣存在歧義。
(12)是不是你招來的?/(a)おまえが手引きしたのか?/(b)おまえが手引きしたんじゃない?
(13)你是不是有為難的事情?/(a)何か困ったことでもあるのか?/(b)何か困ったことでもあるんじゃない?
例(12)和(13)翻譯成(a)時表示中立的疑問,翻譯成(b)時表示有肯定性傾向的疑問。以上四種情形中,除了理解成(12a)時我們需要重讀(12)中的“你”外,其他三種情形都很難找到重音所在即所謂的“疑問點”。
在此,我們需要關注不存在音節重音即“是不是”不作為焦點標記的“是不是”問句。
邵敬敏、朱彥調查了曹禺、老舍、方方、高行健、王安憶和王朔等的戲劇、小說共計92萬字的語料,進行統計后得出,“是不是VP”的用例中有肯定性傾向的達到92%(186/202)。如以下句子:
(14)她問我,是不是晶晶到那個團后不太順心?
(15)你們是不是也常受他的欺負?*轉引自邵敬敏、朱彥《“是不是VP”問句的肯定性傾向及其類型學意義》,見徐杰主編《漢語研究的類型學視角》,(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4-285頁。
邵敬敏、朱彥認為,“是不是VP”問句是建立在某種已知事實或已有觀點基礎上的表示肯定性傾向的“咨詢型疑問句”[5]269。
在日語中,被認為是“是不是”對應形式的“ノデハナイカ”具有肯定性傾向。如以下句子:
(16)雨が降っているんじゃないか。
(17)ね,あなた,無理してるんじゃない?[10]23,25
在實際的對譯中,我們可看到以下例子:
(18)滿屯,你們長工的生活是不是比過去好多了?/満屯,おまえたち作男の暮らしは,昔に比べて,ずっとよくなってるんじゃない↑
(19)曉燕,你是不是聽了什么人的挑撥了?/暁燕,あなただれかに,そそのかされてるんじゃないの↑
從表面上看,均具有肯定性傾向的“是不是”問句和“ノデハナイカ”問句完全對應。引言部分已提及,兩者在自然會話中的使用頻率卻大相徑庭。25組共675分鐘的日本人女性會話中只出現38次“ノデハナイカ”,1組中國人女性會話中出現的“是不是”就超過了這個數量。這意味著,盡管所調查的語料存在文體上的差別,但占92%之多的肯定性傾向“是不是”問句如果全部翻譯成“ノデハナイカ”,還是會出現問題。原因在哪里?
筆者曾調查自然會話語料,發現在自然會話中,“ノデハナイカ”的使用頻率很低,尤其是針對聽者使用的確認用法*如“お忙しいんじゃない”和“いや、僕は大體役立たずなので暇なんです”(女社長に乾杯)對話中的“ノデハナイカ”。,使用頻率幾乎為零,這一語言的實際使用狀況與“ノデハナイカ”所具有的推測意義特性有關[11]。這一研究成果可以用來解釋“是不是”與“ノデハナイカ”使用頻率上的不對稱現象。比如以下句子:
(20)老師,您是不是也去杭州??? *日譯:先生も杭州へ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はありませんか。
日語中“ノデハナイカ”自始至終伴隨著說者的推測,而對聽者的事情尤其是聽者的私人領域*參看鈴木睦《聞き手の私的領域と丁寧表現-日本語の丁寧さは如何にして成り立つか-》,載《日本語學》1989年第2期,第58-67頁;鈴木睦《日本語教育における丁寧體世界と普通體世界》,見田窪行則編《視點と言語行動》,(東京)くろしお出版1997年版,第45-76頁。進行推測并確認,往往被認為是不禮貌的。這是“ノデハナイカ”在實際使用中所受到的語用制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改變提問的方式來翻譯漢語的“是不是”問句,避開“ノデハナイカ”的語用制約。
(21)先生も杭州へ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すか。
使用“のではありませんか”伴隨著說者對聽者行為的推測,對長輩使用尤其顯得不禮貌。而使用“のですか”沒有這種推測含意,只是表示說者的提問。
邵敬敏指出,“是不是”附加問的語用意義總是就始發句的內容征求對方的同意或希望對方予以證實[12]。但邵敬敏、朱彥討論的“是不是VP”問句沒有區分“是不是”在句中的位置[5]。所謂“是不是”附加問,就是如例(11)中的句子,因其在口語中的高使用率而備受學者的關注。下面對此進行討論。
“VP(,)是不是”問句即邵敬敏提到的“是不是”附加問。除了邵氏的研究,方梅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方梅具體探討了疑問標記“是不是”在對話中的四種主要用法:(1)焦點疑問,即本文第1節討論的類型;(2)命題疑問,即本文第2節討論的類型;(3)交際疑問,“VP+是不是”;(4)話語—語用標記,包括“VP,是不是”和單獨使用的“是不是”[6]。第3種用法和第4種用法的提出以及指出“是不是”的虛化現象是方梅的一大貢獻,使“是不是”問句的研究達到了一個新高度。方氏指出:“是不是”在共時系統中的用法差異,體現了語法化過程中的交互主觀化所涉及的語義和語用相互關聯的單向性路徑的各個層面[6]33。比如:
(22)A:皮兒好像有點兒厚是不是? B:不厚??!皮兒我覺得挺好的,太薄了反倒不好吃。
(23)A:咱是干什么的啊,咱就是聽您吆喝的,領導讓干嗎咱就干嗎,′是不是。 B:你這嘴要是不這么貧啊,你早當官兒了你。
(24)A:然后=··當時吃完藥之后還是吐。 B:是不是啊。*轉引自方梅《疑問標記“是不是”的虛化》,見沈家煊、吳福祥、馬貝加主編《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二)》,(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23-25頁。
然而當我們對以上第3種和第4種用法的“是不是”問句進行日譯并調查漢語自然會話語料后發現了兩個問題:一是在自然會話中,要嚴格區分句尾的“是不是”之前是否存在停頓非常困難,對停頓的定義也因人而異。二是單獨出現的“是不是”一般帶重音,這一點方梅沒有注意到。
而從日譯角度觀察會話語料,發現了解決問題的鑰匙。我們將“VP(,)是不是”問句和單獨使用的“是不是”問句按照“是不是”是否帶重音分成兩類,先來看“是不是”不帶重音的情況。
(一) “是不是”不帶重音的“VP(,)是不是”問句的日譯
無論是邵敬敏還是方梅,都強調了“VP(,)是不是”問句的語用意義。邵氏認為是就始發句的內容征求對方的同意或希望對方予以證實;方氏認為是確認自己的認識或征求對方的態度,不對命題的真實性提問,用作提示聽者在談話中與自己保持同步??梢?,兩位學者都認為這類問句形式的重點并不在于對命題的真偽確認,而在于說者與聽者的互動關系——尋求同感。
以“尋求同感”為關鍵詞,對日語的句末語氣表達形式進行搜索調查,我們找到了一個非常匹配的語氣形式即“ヨネ”。“ヨネ”為日語常用句末語氣助詞(“終助詞”)之一,與“ヨ”、“ネ”、“ワ”等一起構成語氣助詞系列。對“ヨネ”的研究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與“ヨ”、“ネ”的比較研究*參看伊豆原英子《終助詞「よ」「よね」「ね」の総合的考察―「よね」の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機能の考察を軸に―》,載《名古屋大學日本語·日本文化論集》1993年第1期,第21-34頁;伊豆原英子《終助詞「よ」「よね」「ね」再考》,載《愛知學院大學教養部紀要》2003年第51-52期,第1-15頁;金水敏《談話管理理論に基づく「よ」「ね」「よね」の研究》,見堂下修司(ほか)編《音聲による人間と機械の対話》,(東京)オーム社1998年版,第257-271頁。;另一類是將“ヨネ”作為確認用法的表現形式之一,探討與“ダロウ”、“デハナイカ”的互換性問題*參看蓮沼昭子《終助詞の複合形“よね”の用法と機能》,見筑波大學つくば言語文化フォーラム編 《対照研究第二號:発話マーカーについて》,(茨城)筑波大學1992年版,第63-77頁;蓮沼昭子《対話における確認行為-“だろう”“じゃないか”“よね”の確認用法-》,見仁田義雄編《複文の研究:下》,(東京)くろしお出版1995年版,第389-419頁。。
筆者發現,在自然會話中,“ヨネ”的使用頻率很高。17組341分鐘的日本女性會話中出現了429次,平均每22句話語中就有一次“ヨネ”出現[13]。這一出現頻率與中國女性會話中句末“是不是”的出現頻率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在此,我們重點介紹“ヨネ”在自然會話中的交際功能。
(25)JF13:食費だけだよね。 あの,光熱費もかからないでしょう↑/就伙食費是不是。那個,電費、取暖費也不要的吧?
JF14:そうそうそうそうそう,そういうのはかからないけど。/是的是的,這些都不要。
(26)IF06:マスコミは,厳しくしてるんだよね。 なんか今色々危ないじゃん。/媒體盯得很緊是不是,那什么,現在不是什么都很危險的嘛。
IF05:まあね。 /說的也是啊。
(27)JF16:でも無理でしょう↑,仕事(…)/但是夠嗆吧?工作(…) JF15:{笑いながら}そうだよね。/{邊笑}是啊。[13]23,26,18
筆者曾觀察自然會話語料,根據會話的進程、說者與聽者的交互作用確定信息的性質,并據此對“ヨネ”在自然會話中的意義類型重新進行劃定,分析語料中“ヨネ”意義類型的分布狀況,得出一個結論:在自然會話中,“ヨネ”的交際功能是尋求聽者的同感或表示同感[13]。以上例(25)和(26)表示征求同感,例(27)為表示同感。
觀察“VP(,)是不是”問句,我們發現,“是不是”不帶重音的“VP(,)是不是”問句多用于征求同感。比如:
(28)最近天氣有點怪怪的,是不是?/最近の天気はちょっとおかしいよね。
(29)這也是常有的事,是不是?/そんなこともよくあるよね。(筆者譯)
如以上句子所示,“VP(,)是不是”的始發句一般表述對話題的判斷、一般常識等內容,說者使用“VP(,)是不是”是希望得到聽者的同感。當然,如例(22),聽者表示不認同的情況也是存在的。但是,這不影響說者的說話意圖。
(22)A:皮兒好像有點兒厚是不是?/皮がちょっと厚いよね。 B:不厚??!皮兒我覺得挺好的,太薄了反倒不好吃。/厚くないよ。いい皮だと思うよ。薄すぎるとかえっておいしくないから。(筆者譯)
與日語的“ヨネ”不同,“是不是”很難用于表示同感。如例(27),JF15的“そうだよね”表示對JF16所說話語的認同,翻譯成漢語時,比起“是不是(啊)”,使用“是啊”更為恰當。這是“VP(,)是不是”問句與日語“ヨネ”句的最大區別。原因在于“ヨネ”在日語會話中所具有的特殊語用功能,即,“為與聽者達成具有交互感的會話,說者向聽者尋求同感或者表示同感”,同感的尋求和表示可以共存[13]29。如以下例子:
JF16:うん,知ってる,あの可愛い子ね↑
JF15:そうそう,可愛い。 {笑いながら}チェック済み,チェック済み{大きな笑い}
JF16:可愛いよね。
JF15:あの子可愛いよね。 いやっ,性格もいいよ,すごい。*轉引自張恵芳《自然會話における「ヨネ」の意味類型と表現機能》,載《言語學論叢》2009年第28號,第30頁。
在以上會話進程中,“ヨネ”連續被聽者和說者使用,且“可愛い”這一信息已在“ヨネ”句之前被JF16和JF15雙方提及。例(30)正是“ヨネ”表示同感和尋求同感共存的好例子。在這一點上,“VP(,)是不是”問句很難表達出這一效果。
*(31)JF16:嗯,知道,那個可愛的女孩子??? JF15:是的是的,好可愛。 {邊笑}驗證完畢,驗證完畢{大笑}
JF16:很可愛是不是?
JF15:那個女孩子好可愛是不是? 哎,性格也好,非常好。(筆者譯)
在這種情形下,如果我們想象JF16和JF15相對而笑,都使用帶重音的單獨使用的“是不是(啊)”,會話就能成立。
(32)JF16:嗯,知道,那個可愛的女孩子??? JF15:是的是的,好可愛。 {邊笑}驗證完畢,驗證完畢{大笑}
JF16:′是不是啊。
JF15:′是不是啊。 哎,性格也好,非常好。(筆者譯)
連續的“ヨネ”體現了說者與聽者“互求同感但以互表同感為主”的交互性關系。相比之下,帶重音的“是不是”被說者和聽者*本文中的“說者”指使用表達形式的會話一方,另一方為“聽者”。如果表達形式被會話者雙方連續使用,則“說者”與“聽者”隨之更替。連續使用,則具有“互表同感但以互求同感為主”的交互性關系。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下討論“是不是”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以下簡稱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
(二) “是不是”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的日譯
方梅指出,帶重音的“是不是”位于話輪交替處,預示本次話輪就此結束,是邀請下一話輪的邀請信號[6]24。
(33)是指獎金嗎?我們可不是為那倆錢兒,我們就是為了主持正義,′是不是,戈玲?*轉引自方梅《疑問標記“是不是”的虛化》,見沈家煊、吳福祥、馬貝加主編《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二)》,(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24頁。
我們先將例(33)翻譯成日語:
(34)ボーナスのことか↑私たちは,お金のためにじゃなく,正義のためにやっているでしょう↑戈玲さん。(筆者譯)
接下來,我們先將所有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情況羅列出來,再來考察對應的日語形式。除了方梅提到的情形,我們還發現了以下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形式:
(35)昨天的蛋糕′是不是不好吃?(同例(4))
(36)A:跟你那時候的反應一模一樣。 B:′是不是啊。 (同例(5))
我們將例(35)、(36)翻譯成日語:
(37)昨日のケーキ,おいしくないでしょう↑
(38)A:あなたのその時の反応と全く一緒だった。 B:でしょう↑(筆者譯)
三種情形的“是不是”問句均可以譯成“ダロウ”*在675分鐘的自然會話語料中,均以“でしょ(う)”形式出現。在本文中,泛指某一表達形式時使用片假名標記,在具體的例子中使用平假名標記,以示區別。。這意味著帶重音的“是不是”和日語的“ダロウ”之間存在語用上的相似性。關于“ダロウ”在日語會話中的語用特征,筆者也做過考察[14-15],“ダロウ”通過喚起聽者的認識,向聽者尋求確認并強調聽者所持信息或主張的正確性,對聽者的詢問性較強,主要為上升語調。
(39)F11:みんな同じに見えるよな,ああいう時って。 F12:{笑い} F11:ロッカーでしょう↑ F12:{笑い}ロッカー。 F11:ぜんぜん違いはないでしょう↑ F12:それ。 F11:駅の中でしょう↑ F12:中。*轉引自張恵芳《自然會話に見られる「ダロウ」と「デハナイカ」の表現機能の違い-用法上互換性を持つ「認識喚起」の場合-》,載《日本語教育》2010年第145號,第54頁。
“でしょう”在自然會話中有一種新用法,即強調確認用法[15],如以下例子:
(40)F15:年もそんなに変わんない↑ F16:十歳違うんです。 F15:うん,十歳でしょう↑[15]34
筆者通過分析會話的進程以及圍繞“でしょう”所展開的會話者之間的交互作用,得出過結論:“でしょう”作為一種語言手段,在會話中起到承接聽者的話語、與之前說者的話語相呼應的交際功能[15]。
綜上,我們可以發現日語“ダロウ”具有以下兩個語用特點:一是強調說者自身的主張;二是強調對聽者的作用。將例(39)、(40)翻譯成漢語,如下:
(41)F11:看上去都一樣啊,那種情況下。 F12:{笑} F11:寄存柜′是不是? F12:{笑}寄存柜。 F11:′是不是沒有一點差別? F12:那是。 F11:在車站里,′是不是? F12:在里面。
(42)F15:年齡也差得不多吧? F16:相差十歲。 F15:嗯,′是不是啊(,就十歲)?(筆者譯)
由此可見,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具有與日語“ダロウ”句相似的語用特征。即,說者通過重音強調自己所說的主張或意見,甚至可以單獨使用,將之前聽者的話語也作為自己主張或意見的佐證。帶重音的“是不是”問句通過重音達到“互表同感但以互求同感為主”的語用效果。日語使用“ヨネ”來表達“互求同感但以互表同感為主”的交互性關系,使用“ダロウ”來表達“互表同感但以互求同感為主”的交互性關系。這一差異再次體現了日語語氣表達形式豐富這一特征。
綜合以上各種情形,我們可以概括出“是不是”問句的日譯結構圖。首先是日譯形式和意義對應表格,見表1。根據表1,我們單獨列出漢日對譯形式,如表2。觀察表1和表2,可以發現:在漢語“是不是”問句中,“是不是”在句中所處位置、語句的重音等因素決定了其在共時系統中的用法差異。正如方梅所指出的,這些用法差異體現了語法化過程中的交互主觀化所涉及的語義和語用互相關聯的單向性路徑的各個層面[6]33:
內容的→內容的+程序的→程序的
非主觀性的→主觀性的+交互主觀性的→交互主觀性的
以命題內成分為轄域的→以命題為轄域的→以話語為轄域的

表1 “是不是”問句與其日譯

表2 “是不是”問句的日譯形式
注:從左往右,疑問語氣漸弱,互動交際功能漸強。
本文重點考察了“是不是”問句的日譯問題。觀察漢日對譯語料和漢日自然會話語料后,我們找到了各種用法下的對應日語形式。至此,我們還發現:日語的語氣形式集中于句末。這是日語在語序上屬于SOV型語言所決定的。盡管語氣形式在位置的移動等方面相對不自由,但日語以其豐富的語氣形式來表達各種語氣,滿足各個層面語氣表達的需要。
本文充分借鑒了漢語和日語已有的研究成果,通過日譯這個研究角度,為漢語的研究成果和日語的研究成果架起了一座橋梁。首先,本文的研究成果可以直接應用于對外漢語教學和日語教學,同時,還能引發我們對漢日對比研究方法論新的思考,即觀察自然會話語料,調查相同情形下日語怎么說、漢語怎么說。
在自然會話中,無論是漢語的“是不是”形式,還是日語的各個形式,都存在各種變體。受篇幅限制,本文均未涉及。同時,為使本文的結論更具說服力,筆者也將另撰文,從量這一角度對漢日自然會話語料展開進一步調查。

[1] 呂叔湘: 《疑問·否定·肯定》,《中國語文》1985年第4期,第241-250頁。[Lü Shuxiang,″Interrogation, Negation & Affirmation,″ChineseLanguage, No.4(1985), pp.241-250
[2] 林裕文: 《談疑問句》,《中國語文》1985年第2期,第91-98頁。[Lin Yuwen,″On Interrogation,″ChineseLanguage, No.2(1985), pp.91-98
[3] 陶煉: 《“是不是”問句說略》,《中國語文》1998年第2期,第105-107頁。[Tao Lian,″Interrogative Sentence ′Shi Bu Shi′,″ChineseLanguage, No.2(1998), pp.105-107.] [4] 丁力: 《從問句系統看“是不是”問句》,《中國語文》1999年第6期,第415-419頁。[Ding Li,″A Systematic Study of Chinese Interrogative Sentence ′Shi Bu Shi′,″ChineseLanguage, No.6(1999), pp.415-419
[5] 邵敬敏、朱彥: 《“是不是VP”問句的肯定性傾向及其類型學意義》,見徐杰主編: 《漢語研究的類型學視角》,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64-285頁。[Shao Jingmin & Zhu Yan,″The Affirmative Inclination of the ′Shi-Bu-Shi′+VP Question and Its Typological Significance,″ in Xu Jie(ed.),StudiesinChineseLinguistics:ATypologicalPerspective, Beijing: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264-285
[6] 方梅: 《疑問標記“是不是”的虛化》,見沈家煊、吳福祥、馬貝加主編: 《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二)》,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18-35頁。[Fang Mei,″Grammaticalization of the Interrogative Marker ′Shi-Bu-Shi′,″ in Shen Jiaxuan, Wu Fuxiang & Ma Beijia(eds.),GrammaticalizationandGrammar:Vol.2,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05, pp.18-35.] [7] 張興: 「「のではないか」と“是不是”の対照研究」,『日中言語対照研究論集』2006 年8號,第108-121頁。[Zhang Xing,″A Comparative Study on Interrogative Sentence in Japanese and Chinese: ′Nodewanaika′ and ′Shi Bu Shi′,″ContrastiveStudies:JapaneseandChinese, No.8(2006), pp.10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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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邵敬敏: 《現代漢語疑問句研究》,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Shao Jingmin,StudiesonInterrogativeSentencesofModernChinese, Shanghai: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Press,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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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張恵芳: 「自然會話に見られる「でしょう」の「念押し確認用法」」,『筑波応用言語學研究』2012年19號,第31-45頁。[Zhang Huifang,″The Re-confirmation Usage of ′Desyō′ in Natural Conversation,″TsukubaJournalofAppliedLinguistics, No.19(2012), pp.31-45.]
The Japanes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Shi-Bu-Shi″ Questions
Zhang Huifang
(SchoolofInternationalStudies,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58,China)
The ″Shi-Bu-Shi″ question has long attracted scholars’ attention who study question types in Chinese. Along with the gradual deepening of the research on mood expressions in Japanese since the 1980s, the Chinese-Japanese contrastive study on mood expressions has extended as well. While scholars generally agree that the Japanese mood form ″nodewanaika″ corresponds to the Chinese ″Shi-Bu-Shi″ construction, a survey into corpus data of natural conversations revealed that in 675 minutes of conversations altogether, there are only 38 cases of ″nodewanaika″ used by 25 groups of Japanese females. On the contrary, a single group of Chinese females would use more than that number of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their natural conversations.
In order to find out some underlying reasons for the difference, we investigated the Japanese translations of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different contexts:
Ⅰ.When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s used as a focus marker:Its corresponding Japanese construction is ″no(da)ka.″ For instance(AM=agglutinative morpheme):
(1)是不是′你明天到車站去買票?
(1′)′あなたが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2)你是不是′明天到車站去買票?
(2′)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There are two means of expression in Chinese that can mark the interrogative focus: either position shift of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or stress of the following syllable. But only the syllabic stress can be used in Japanese to mark the focus, for ″no(da)ka″ appears only at the sentence end. An additional ″ga″ of the ″sōki″ is needed to mark the subject focus if necessary. That Chinese uses word order and Japanese employs some agglutinative morpheme for the same purpose fully demonstrates their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in linguistic typology.
Ⅱ. When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s used as a question with an affirmative inclination. For instance:
(3)老師,您是不是也去杭州?。?/p>
″Nodewanaika″ with an affirmative inclination in Japanese is considered to be the corresponding expression with the Chinese ″Shi-Bu-Shi″ construction. Yet the two are used with widely different frequencies in natural conversation. This is because ″nodewanaika″ always implies the speaker’s speculation about the hearer’s private activity and the speaker’s intention to get the hearer’s confirmation, which is usually considered to be rather impolite. Since this is the ″pragmatic constraint″ of a question with ″nodewanaika,″ a different interrogative strategy should be used to translate ″Shi-Bu-Shi″ questions.
(3′)先生も杭州へ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すか。
Ⅲ. When used in the ″vp (,)Shi-Bu-Shi″ question without an accent. For instance:
(4)最近天氣有點怪怪的,是不是?
This type of ″vp (,)Shi-Bu-Shi″ construction usually begins with a statement of either common knowledge or common understanding of the present circumstance, suggesting that the speaker uses the ″vp (,) Shi-Bu-Shi″ construction to get the hearer’ empathy. ″yone″ is the word in Japanese for seeking the Hearer’s empathy, sympathy. More importantly, ″yone″ is very close to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both frequency of use and the seeking for communicative empathy.
(4′)最近の天気はちょっとおかしいよね。
Ⅳ.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s used as a question with an accent. For instance:
(5)昨天的蛋糕′是不是不好吃?
(6)A:跟你那時候的反應一模一樣。
B:′是不是啊。
″Desyō″ in Japanese has two pragmatic features:One is to stress the speaker’s personal claim;The other is to emphasize the effect on the hearer. It therefore has pragmatic similarity to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5′)昨日のケーキ,おいしくないでしょう↑
(6′)A:あなたのその時の反応と全く一緒だった。
B:でしょう↑
Through the study on Japanese translation, we have discovered that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Chinese diversifies its synchronic usage in terms of sentence location, sentence accent, and so on. In contrast, Japanese with a fairly tight constraint on position shift has developed a variety of mood forms to express different moods so as to meet different expressive needs. Forms of mood usually appear at the end of a sentence. This discovery can be directly applied to both Teaching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TCSL) and Teaching Japa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to Chinese students. It may also provoke new reflections on the methodology for contrastive study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Shi-Bu-Shi″ Questions; Japanese translation; modal forms; natural dialogue; Chinese Japanese comparison research methods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2.041
2016-02-04
[本刊網址·在線雜志] 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線優先出版日期] 2017-05-31 [網絡連續型出版物號] CN33-6000/C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4FYY026)
張惠芳(http://orcid.org/0000-0003-0599-3470),女,浙江大學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副教授,語言學博士,主要從事日語語言學與漢日對比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