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騾

李踐

在我國西藏喜馬拉雅山麓西段一條峽谷中，馬甲藏布河穿谷而過。谷底平坦，沿河兩岸一片碧綠，草地如茵，野花盛開，生機盎然。山峰白雪皚皚，彩云繚繞，銀色、綠色互相輝映、襯托，形成奇特的瑰麗風光。中國西南的頂端邊境城鎮——西藏阿里地區普蘭宗（縣）就坐落在這里。

普蘭是半農半牧區。夏日，白色的、棕色的、黑色的帳篷點綴在青翠的草地上。河邊、谷底散落著成群的牛羊。農田里青稞抽穗、豌豆開花、土豆結實、白菜吐綠。陽光下炊煙裊裊，帳篷里酥油茶飄香，羊肉肥嫩，糌粑甜美，一幅大自然的秀美圖畫，詩一般的田園樂土。

在它的西南方向，是開闊的高山坡地。坡前有一段沿山小路，在如刀削的峭壁上構筑有一排小屋，鱗次櫛比，像懸掛于空中的樓閣，蔚為壯觀。在幾十年前，高坡上設有對外開放的市場，每逢夏季，冰雪消融，山路開通，印度、尼泊爾等國的商人就成幫結伙來做生意。他們以駱駝、騾馬、綿羊為運輸工具，馱著各種日用消費品來到高地，支起簡易的帳篷，將貨物就地擺開，五顏六色、琳瑯滿目的商品任人挑選。交易使用銀元，上邊有袁世凱的胖頭像，成交后清點銀元的聲音叮咚做響。人們將銀元以大拇指和食指捏緊，用力朝銀元吹口氣，然后迅速置于耳邊，聽聲音辯銀元的真偽。市場不大，但商賈云集，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幾種語言混雜交流，沸沸揚揚，熱鬧非凡。銀色的山峰、碧綠的田園、沸騰的市場，各族人民在這里安寧祥和的生活、耕種、放牧、交易，到處歡聲笑語，一片喜悅，一派吉祥。

在普蘭縣境入口處，有兩座山峰南北對峙，像兩尊天神站在谷底，雄偉的身軀直插云霄。當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藏之初，在山峰上駐扎了一個騎兵連。指揮部設在北峰，較低，有盤山公路直達山頂。南峰較高，是普蘭的制高點，一個加強班駐守在峰頂，配有重武器。一次，一小股匪徒企圖襲擊縣委，但被戰士們發現，南、北峰交叉火力猛烈射擊，匪徒紛紛倒地，全部被殲滅。任何微小的動靜，都逃不脫碉堡中哨兵的眼睛。英勇的騎兵戰士，日夜保衛著各族人民的家園，保衛著普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保衛著歡笑、恬靜、吉祥。

在南峰，每天早晚都可看見一個大青騾沿著“之”字形陡峭的羊腸小道攀上攀下，向山頂上運水。大青騾背上馱著兩個大水桶，不時濺開朵朵水花，給巍峨的高山平添了幾分生機，幾分俏麗。

大青騾十分高大健壯，渾身黝黑的毛閃閃發亮。結實的軀體，強壯的四蹄，錚錚登地。蹄鐵撞擊沙石，迸出點點火星。雖然背上的兩大桶水足有三百多斤，但大青騾走起來卻輕松自如，總是按時把水運到山頂。

炊事員小張負責運水工作，他每天都要和大青騾一起先下到谷底，在馬甲藏布河邊一瓢一瓢地把水裝進水桶，然后馱到山頂，倒進備好的大缸里。夏天，河水高漲，湍急的河水翻著浪花，旋轉飛舞而來。這時候汲水比較困難，如果不小心滑到河里，山洪會毫不留情地立刻將人卷走，即使是游泳健將也不會例外。冬天，冰封河面，要打開厚達三尺、堅硬無比的冰層取水并非易事，一旦掉進冰窟，斷無生還的可能。就這樣冒著生命危險，小張伴著大青騾，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馱著大桶攀上攀下，確保了山上戰士們的生活用水。小張是河北人，父親是老八路，在太行山上和日寇打了好幾年游擊戰，消滅了很多鬼子兵。負過傷，立了很多次戰功，建國后復員返回家鄉，帶領父老鄉親建設山區，改變了山村的面貌。就是這樣一位英雄的父親，親手把兒子又送到了部隊。二十歲的小伙子，體態魁梧，聲音洪亮，英俊挺拔，意志堅強，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來到阿里邊防騎兵連后，他樣樣爭先，投彈是能手，刺殺是標兵，軍體是優秀。他自愿請求領導批準到南峰制高點上，為戰士們做飯，做后勤保障，一口氣干了幾年，年年立功受獎。之后，被選拔到烏魯木齊新疆軍區步兵學校學習深造。他舍不得離開連隊，舍不得離開普蘭，尤其舍不得離開朝夕相處的大青騾，但是為了學好軍事保衛祖國，他毅然趕赴軍校去了。臨行前，他一再叮嚀接替他的小李，要好好調養大青騾，愛護大青騾，踏踏實實地做好馱運水的工作，為戰友們做好后勤保障。

這年冬天，大雪紛飛，地凍三尺，馬甲藏布河封凍，冰層很厚，汲水困難。小李用鋼釬、鐵錘砸破冰層，打成較小的冰塊，大青騾向山上運送冰塊，以解決用水問題。很大一塊冰，只能融化成一點水。為了保證戰士們的生活就必須多運幾趟，這樣一來，就增加了往返攀登的次數。辛勤的大青騾累病了，呼吸困難，氣喘，幾天后病情加重，口吐白沫，不吃草料。戰士們輪流日夜值班守護，請來當地最好的醫生和獸醫積極搶救，但由于大青騾長期負重攀登海拔四千多米的山峰，加之冬天又十分寒冷，同時空氣稀薄，造成大青騾高度缺養，病情惡化，雖經多方搶救，但已回天乏術，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大青騾倒下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對于大青騾的病逝，全體官兵悲痛萬分，一致決定將牠埋葬在峰頂，開追悼會，寄托戰士們的哀思。

騎兵支隊長賀景福得到大青騾死亡的消息后，更加沉痛，悲哀的淚水滾滾而下，立即由噶爾趕到普蘭，以期再看看大青騾。在賀支隊長的腦海里，浮現出大青騾的往事：大青騾來自呂梁山區，晉中人民送牠到西北野戰軍彭德懷的部隊里服役，牠馱炮、運彈藥、送傷員，跟著部隊轉戰大西北，參加了延安保衛戰，在青化砭、養馬河、蟠龍鎮三戰三捷的戰斗中，牠負了傷，經治療后，又投入了新的戰役。

一九四八年春天，大青騾參加了西北野戰軍舉行的宜川戰役。此次戰役打的空前激烈，彭德懷部英勇戰斗，殲敵三萬。在瓦子街的戰斗中，擊斃蔣介石嫡系號稱“王牌軍”的整編第29軍軍長劉戡，宜川戰役大捷。這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轉入戰略進攻以來在西北戰場取得的第一個大勝利。接著，收復了革命圣地延安。此戰役徹底粉碎了胡宗南的狂妄迷夢，給蔣介石的“重點進攻”解放區的圖謀以致命打擊。

一九四九年秋天，在解放蘭州的戰役中，當時任連長的賀支隊長帶領全連首先沖過黃河大鐵橋，是解放蘭州的英雄連。大青騾在此次戰役中跟隨英雄連沖鋒陷陣，保障供給，對勝利起了很大作用。

接著，大青騾又隨第一兵團向河西走廊進軍，翻越祁連山，橫掃胡馬匪軍殘余。新疆和平解放后，大青騾隨二軍來到南疆的重鎮--喀什。

一九五一年夏季，根據中央和西藏地方政府簽定的“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協議”，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向西藏進軍。新疆軍區派出先遣連向阿里地區挺進。這時，由新疆葉城縣到西藏阿里完全沒有道路，而且要翻越昆侖山和帕米爾高原，只能沿著野獸竄行的小路行進。不能用汽車等現代交通工具，只能用牦牛、駱駝、騾馬來運輸給養和武器彈藥。

先遣連組成后，由賀營長（即后來的賀支隊長）率領，在挑選腳力時，又選中了大青騾。他們歷經艱難險阻，勝利到達了阿里地區。大青騾也到了普蘭的制高點上，為戰士們馱運生命之水。辛勤的大青騾為新中國的誕生流過血汗，為守衛邊防立下了功勞，因此，全體官兵把牠當成自己中間的一員，為牠的死默哀。

普蘭的僧俗群眾，聽到大青騾病倒的消息，知道守衛山頂的戰士們缺水時，他們自發地為戰士們送水，頭頂、肩扛、手提，用各種姿勢、各種器具把水送到了哨所，保證了戰士們的生活。呈現出軍民魚水情的動人情景。

為滿足戰士們用水的需求，賀支隊長立即電告支隊司令部，要求迅速挑選一匹好馬來接替大青騾馱運水的工作。兩天后從噶爾運來了一匹棗紅馬。牠是新疆伊犁的走馬，渾身炭紅，兩眼閃爍有神，四蹄有力，善于奔跑，訓練有素，懂得軍事術語，能聽到口令迅速臥倒隱蔽。牠在阿里邊防服役幾年，馱著偵察參謀道志仁，巡邏千里邊境線，歷經艱險，屢建奇功。戰士們親切地夸牠是關云長的赤兔追風馬，譽滿軍營。牠來到普蘭，上到南峰制高點，開始新的工作。山頂又有了充足的水，戰士們歡呼，生命的水長流。

越明年，春風拂拂，大地送暖，萬物復蘇，南峰依然像尊神一樣，聳立在喜馬拉雅山谷、馬甲藏布河兩岸。英勇的騎兵戰士，緊握鋼槍，日夜守衛著田園樂土，保衛著人民的安寧、吉祥、歡笑、幸福。

碧綠的原野，銀白色的山峰，瑰麗的普蘭，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