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落子《兩狼山上》的精彩和遺憾

張霞

上黨落子《兩狼山上》的精彩和遺憾

張霞

北宋楊家將忠烈報國的歷史故事，經過廟堂文學和民間文學的接受與傳播，故事情節及文化內涵不斷得到豐富和完善，成為我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故事體系。在面臨國運危難之時，楊家將視死如歸的忠烈壯舉更是成為我中華兒女同仇敵愾、寧死不屈的精神動力和力量源泉。與岳飛、文天祥、戚繼光等民族英雄有所不同的是，這個忠誠、愛國的典型形象不是單個的人，而是一個群體，所謂“滿門忠烈”是也。

參加“2017山西省新春新創優秀劇目展演”的長治市上黨落子劇團演出的《兩狼山上》正是以楊家將的故事為題材而新編的歷史劇。其故事背景是宋太宗于雍煕三年對遼國發動“雍煕北伐”，下詔分兵三路進行北伐?？墒牵瑬|路軍遭遇契丹主力的迎擊，大敗；中路軍聞風喪膽，不戰自潰；只有潘仁美、楊繼業率領的西路軍捷報頻傳。然而，遼國在大敗東路宋軍之后，調集精銳，全力對付西路宋軍，宋太宗慌忙下令西路軍護送百姓全線撤退。《兩狼山上》的故事情節由此展開。遼國大軍壓境，志在必得，戰局于宋明顯不利，楊繼業卻被迫出兵迎敵。在楊家將孤軍深入、成功將遼軍引入陳家谷之后，卻因主帥潘仁美未按既定作戰方案在兩狼山上設伏而錯失大好戰機，結果反遭遼軍包圍；最后楊繼業糧草盡絕，喋血兩狼山。此劇有二處精彩，一是另換角度揭示了楊家將悲劇的成因，二是對遼國蕭太后的中間立場的刻畫。

一、信任危機和人性陰暗造成的悲劇

《兩狼山上》無疑是一出悲劇。魯迅先生指出，“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就本劇而言，“有價值的東西”即楊家對大宋的忠誠不渝。然而，一代忠臣卻殞命于同儕的猜忌和朝廷的不信任！楊家將出生入死，舍命拼殺，開場的一段鑼點密集、打斗激烈的武戲之后，楊家“七郎八虎大半亡。出京時八個兒子站二行，誰料想只留下六郎和七郎”。然而，“擦干身上血重上陣，拭去眼中淚再出征”的忠烈情懷和英雄壯舉不僅沒有得到主流話語的褒獎和弘揚，朝中同僚反倒以楊繼業“心懷異志”為由上奏朝廷以平復他們因楊的“名頭太響”而帶來的妒忌和不滿。監軍王侁更是陰險地刺激楊繼業：“你不是號稱‘楊無敵’嗎，為什么不敢與敵人正面交鋒，難道你還有不可告人的打算？”這種來自最高權力層的懷疑迫使楊繼業出兵以證清白和忠心；最后，兵陷絕境，全軍覆沒。這是楊家將的悲劇，也是大宋政權的悲劇。悲劇的根源不是對手的力量太強大，而是源于自己內部的信任危機和人性的陰暗。

這樣的情節設計顯然是基于編導對楊家將悲劇的重新思考和理解。根據傳說，在楊繼業乘勝追擊時，奸臣潘仁美卻故意囤兵不動，還不給予糧草供應，最終導致楊繼業兵敗身亡。而潘對楊的態度則源于公報私仇，說北宋初期，遼兵來犯，朝廷立擂求帥。太師潘仁美之子潘豹想掛帥，于是擺臺比武，然而，潘豹為人狠毒下作，守擂中不斷逞兇，打死多人，后被義憤盈胸的楊七郎劈死，楊家奪得帥印。不久老令公掛帥出征。潘仁美故意不按原定計劃接應，還設計害死前來雁門關搬兵的楊七郎，致使老令公楊繼業被困兩狼山，最后撞李陵碑而死。本次改編的藍本、單本《兩狼山》便是依托上述內容來結構劇作的。此番改編將原來的忠奸對立改成了民族利益高于個體生命，將原戲中的忠君報國的儒家道德楷模的贊歌拓展為信任危機和人性陰暗的悲劇，以求在更寬泛和更深刻意義上與現代人對話，從而讓一個歷史的題材釋放出當代的價值。

二、回望歷史的中間立場的人物塑造

對于宋的敵人、遼國蕭太后的形象刻畫是本劇的另一個出彩之處。劇作者并沒有站在宋的立場上對蕭太后予以否定性評價和刻畫，并沒有狹隘地將其定性為非正義的一方予以表現，而是站在回望歷史的高度，俯視當時的敵對雙方，客觀地表現了蕭太后這個遼國君王級靈魂人物的智慧和謀略、氣魄和襟懷，刻畫了一個有膽識有魄力、愛才惜才又意志堅定的君主形象。她對楊繼業的夸贊一方面完成了對楊繼業形象的側面描寫，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她知已知彼的韜略和愛惜人才的胸襟。楊繼業在兩狼山被蕭太后俘獲，蕭太后本無殺意，只想招降過來為我所用，表現出蕭太后治軍和攻城略地的深遠謀略。對蕭太后這一形象的刻畫不僅豐富了劇情，而且增添了整個劇作內在的張力。楊繼業與蕭太后這兩個重要人物被刻畫得旗鼓相當、勢均力敵，才有戲可看！

三、節奏和劇情的二處遺憾

《兩狼山上》中楊繼業“一片丹心昭日月，我以我血寫忠誠”的主題無疑是感人至深的，服裝是精美的，演員的唱功是可贊的，有一部分武打戲也是相當見功力的。但整場戲看下來，總有溫吞之感，這大概與節奏設計有關、與劇情設計有關。

首先是抒發悲傷、悲痛之情的戲份太多了。比如佘太君痛失六子有長篇唱段，楊繼業悲憤出征也有大幅唱段，受困兩狼山、糧草斷絕、忍痛殺掉坐騎青鬃馬還有長篇悲情唱段。這些唱段的確充分顯示了上黨落子唱腔的高亢和激越、沉郁和悲壯，也有助于展示演員非凡的演唱功力，抒發了人物悲痛、悲壯、悲切的內心情感。但是，唱詞本身只完成了情緒的疊加和渲染，于劇情的推動和發展作用并不大。換句話說，上述主要唱段占用了較多時間，但是在人物行動的變化、劇情的變化、節奏的變化方面沒有同時發揮作用，長時間徘徊于同一個情節之中，自然便產生了拖沓之感。而且，主唱聲淚俱下，配角和龍套卻只能長時間地直立在其身后，這就給演員的表演和舞臺效果造成了一種僵滯，形成了一種呆板，大大影響了戲曲本應具有的生動性。

其次是對潘仁美和王侁等配角的定位模糊，導致本劇的批判性打了折扣。劇中對潘仁美固有的奸臣形象進行了弱化處理，改寫了他是致使兩狼山悲劇的原有性質，轉而將監軍王侁推到了兩狼山悲劇始作俑者的位置上。但是，作為整部戲的關鍵人物，王侁的戲甚至不如青棕馬那般具體和生動。劇作將楊家將的悲劇單純地歸結為以王侁為代表的讒言派的懷疑和污蔑，并將楊家招致這種猜忌的原因解釋為“從古至今，樹大招風”。這無疑是替最高權力者宋太宗擺脫干系，因而沖談了宮廷矛盾的尖銳性；將潘仁美塑造成一個有求功私心的、受王侁蠱惑的毫無主見的主帥，則無疑降低了抗敵與妥協、忠誠與陰謀兩種勢力兩種境界之間沖突的尖銳性。

劇中借監軍王侁和遼國蕭太后之口，在兩段臺詞中交代了宋朝皇帝對楊繼業的不信任。但是，王侁以一個嫉賢妒能之輩的面目出現，他如此說便有了在副帥楊繼業與主帥潘仁美之間挑撥離間之嫌；而蕭太后是在圍困楊繼業之后，勸其投降時如是說，這時又有危言聳聽、使用攻心術、作為一種勸降策略的可能。也就是說，從這兩個人物口中轉述都有可能不是事實的真相，那么，假如至少安排一場戲，讓宋朝皇帝自己表現出對楊繼業的猜忌信饞，以此表現出楊家將必敗的悲劇命運，也許可能會使此劇更具有思考性和批判性。

總之，長治市上黨落子劇團不拘泥于傳統劇目的框架和結構，將現代人對民間傳說、歷史故事進行現代語境下的重新認識和演繹，這種不落窠臼、主動創新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在全劇的現代化視覺呈現方面也是值得肯定的。如果能將情節編得更加圓滿，主題更加合理，經得起咀嚼、經得起推敲、經得起追問。那么，小劇種依然有春天！

張霞,女,太原師范學院影視藝術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