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淺予
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
□李淺予

“我羨慕那些來自鄉村的人,在他們的記憶里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居住在鄉村的我正處在人生最苦惱、最困頓的時期,讀到王朔小說《動物兇猛》開頭這段話時,我不明白,居住在首都、讓我羨慕甚至崇拜的王朔,為什么反而會羨慕我們這些“來自鄉村的人”?
1998年,我離開生活27年的家鄉來到北京,在迅速被城市生活馴化后,我這只來自鄉村的“兇猛動物”突然明白,一向桀驁不馴的王朔為什么會“羨慕”我們,并進而明白,曾經的鄉村生活,其實才是我人生中最單純、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和絕大多數鄉村一樣,我的家鄉很土,甚至名字中就帶著一個“土”字——羅土塘。雖然后來她也曾與時俱進,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荷苑”,但鄉親們從一開始就不習慣這個弱不禁風的名字,別別扭扭地叫了幾年,最后還是不得不改回羅土塘這個讓人心里踏實的名字。
羅土塘是一個村,她是宿遷經濟開發區古楚社區下轄的幾個村之一。
羅土塘也是一座池塘,她位于羅土塘村西北部,面積只比一個足球場稍大一些,但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她煙波浩渺、廣闊無垠,堪稱我心中的太平洋;而我在8歲那一年,就差一點實現了橫渡“太平洋”的雄心壯志,可惜在離淺水區一步之遙的地方,不幸掉進了老牛洗澡的深水坑里,如果不是被人及時發現,薅著頭發拽上岸,那現在大家也就讀不到這篇文章了。
一條十多米寬、我們從來弄不清源頭在哪里的小河,清涼、透亮,從南向北,靜靜地流淌,她穿過羅土塘,將源源不斷的水注入其中,讓這個小小的池塘變成了魚蝦成群的“金色池塘”,也將土地肥沃、水草豐茂的羅土塘村一分為二。
小河靠近池塘,河面上有一座石橋,雖然橋面很窄,僅能勉強容一輛卡車通過,但對羅土塘來說,其重要性絕不亞于南京長江大橋。每年夏季,夜幕剛一降臨,小橋兩邊就坐滿了乘涼的鄉親。這時,每一個人都成了演員,在鄉村的夜“幕”上上演著自己的喜怒哀樂。
人們搖著扇子,拍打著蚊蟲,有說有笑,也有人皺著眉,沉默不語。池塘四周、沿河兩岸住滿了人家,隱隱地,從虛掩的門里透出的燈光和月光混合在一起,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時,有人起身,打著哈欠,迷迷瞪瞪地向燈光走去,也有人打開門,從燈光中走出,匯入乘涼的人群。
一陣微風吹來,橋頭的老槐樹發出細微的颯颯聲,陣陣清香,沁人心脾。躺在橋幫上,望著如水的夜空,一邊任思緒飛升,一邊夢游似的聽著鄉親們閑聊或引吭高歌,是我們這些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刻。
我們喜歡聽村里的牛把式劉二爹唱拉魂腔,他的拉魂腔那真叫“拉魂”,據說牛聽了都會流淚;我們喜歡聽沈中華沈二爺吹笛子,他吹笛子的水平絕對是“中華”一絕;我們喜歡聽張三爹講他在朝鮮戰場上和美國人打仗的故事;我們喜歡聽羅用明老師講古書,什么楊家將啦,白袍小將羅成啦,薛仁貴征東啦,真是怎么聽都聽不夠;我們喜歡聽“二土匪”吹牛,“二土匪”說,昨天釣魚他什么都沒釣到,最后只釣到了兩個鴨蛋,見大家不信,“二土匪”老婆在一旁幫腔說,這是真事,那鴨蛋還是咸的,味道比駱馬湖咸鴨蛋還美……
就在“二土匪”老婆說得興起之際,“撲通”一聲,一個在橋幫上睡著了的小孩掉進了河里,不過不用擔心,我們這兒的小孩都是游泳高手,這個小孩嗆了一口水,在水里清醒過來后,便伸展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面上隨波逐流,慢悠悠地向岸邊、向我的夢境飄來……一輪圓月,明晃晃地掛在羅土塘上空,這一幕,成了我童年最真實同時也最夢幻的場景。
一晃,離開家鄉二十年了,這樣的場景我再也沒有經歷過。我發現,離開家鄉愈遠、愈久,那曾經無比真實的一幕幕便會變得愈加不真實,愈加如夢如幻,而在無盡的思念中,那個牛羊成群、水草豐茂的地方便愈加令人迷戀、沉醉,現在我完全可以自豪地說,“我慶幸自己是一個來自鄉村的人,在我的記憶里,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
選自《金湖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