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創世神話:中華民族文明之根源
中華創世神話是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和思維密碼,蘊藏著中華民族最初哲學思想體系的雛形。“盤古開天”的創造性,“天人合一”的科學性,和以“中原”為平臺各民族融合的文化傳統等,都是支撐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所在。

盤古的意義在于——超越了原生態的某一民族具體的始祖傳說,而以宇宙化身的自然神形象出現
對于生我養我、卻又不時威脅著我們的大自然的崇敬與畏懼,是中華創世神話的源頭,也由此產生了創世神話的三種類型:第一種將自然力神話,以自然崇拜為本質,以崇高感為特征,以眾多的自然神為載體;第二種逐漸轉化為族群和圖騰,當各個先民族群經歷了分分合合之后,權威更大的族群領袖慢慢產生,加之生產資料逐漸豐富,使得族群與族群之間、乃至人與人之間產生了等差,更形成了雖有等差卻又相互依存的各級各類的生存共體——這就是社會的雛形;等到社會化進一步深入下去,就又產生了創世神話的第三種類型:社會化乃至譜系化的神話。
也正因此,神話不僅是人類蒙昧與半蒙昧時代的產物,神話時代的結束更標志著文明時代的開始。中華創世神話散見于多部典籍,最有名的,莫過于戰國時期的《山海經》、東晉干寶的《搜神記》、西漢劉安的《淮南子》等,大家熟悉的嫦娥奔月故事,最早就載于《淮南子·覽冥訓》。另外,三國吳人徐整的《三五歷記》和《五運歷年記》、唐代李冗的《述異記》中,也包含了不少神話傳說。
其實,見于文字記載的中華創世神話,早在殷商卜辭中已有一鱗半爪,但它的大量出現,則要到周秦、兩漢時期。這一時期,隨著大一統帝國的建立,百家爭鳴而獨尊儒術的開始,神話的社會化、譜系化變得更為明顯——圍繞著“道”這一核心命題,人們紛紛從遠古神話中追根溯源,尋找自身學說存在的合理性,從而產生了林林總總的神譜與世系。但是,也正因為周漢以來紛紛致力于神話譜系世系的建構,反而使得其中任何一種系統都難以取得全民族的認同,不斷地進行著重構。這導致我們如今看到的原始神話盡管豐富多彩,卻零碎散亂,難以辨認最初的面貌。
中華創世神話與世界各民族的創世神話一樣,最初講的是“開天辟地”的故事,它的內涵最主要是對于三個困惑的追問——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什么?我們向哪里去?
我們從哪里來?關于這個問題,在中華各地各族林林總總的有關解答中,有兩個流傳最廣:一個是盤古,一個是伏羲以及他的兄妹妻子女媧,而兩者共同的父母,不約而同的都是天地。
首先記錄盤古故事的是三國時吳人徐整的《三五歷紀》與《五運歷年記》——說是太古之時,天地不分混沌,盤古就生于其中。這樣過了一萬八千年,混沌中化生出陰陽二氣,陽氣清澄上升為天,陰氣混濁下降為地,而盤古在天地之間日長夜大,一日多變。這樣又經過了一萬八千年,天高到了極點,地也厚到了極點,盤古也成了一個頂天立地、龍首蛇身的巨人,他就是我們的始祖。
在傳說中,盤古不但是人類始祖,也是萬物的生成者。他去世后化生為萬物——氣息化為風云,聲音化為雷霆,左眼化為太陽,右眼化為月牙,四肢與身體化作了大地與地之四級以及泰、衡、華、恒、嵩五岳,血脈化成了江河,筋脈化作了田地,發須化作了星辰,皮膚與汗毛化為了草木,汗水化為恩澤大地的雨水,身上的寄生蟲化為萬名百姓……
伏羲女媧創世說,比盤古更早見于文字記載。戰國時期的《山海經》已對“昆侖山”有了記載,稱其為天帝百神之所在,方圓八百里,山高萬余尺。后世“河出昆侖”的說法,更說明古人認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的發源地就是神山昆侖,也理所當然成為了中華文明的發源地。《山海經·大荒西經》,稱“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荒,橫道而處”。晉代郭璞的注解與說文更記載:女媧一日七十化,化生萬物——由此可知,曾經存在過以“腸道”為神圣的生殖崇拜——而以腸道為生殖器,又說明這種崇拜處于蒙昧時期,“女媧之腸”正是母系社會時期的觀念產物。
除了盤古、伏羲女媧這兩個流傳最廣的創世故事之外,中國某些民族還流傳有其他許多創世故事。這些故事不僅可以看出先民的世界觀,也能了解多民族差異。
以往,有關“鯀禹治水”的故事大都側重于神話本身,突出的是鯀和大禹父子的堅韌與神勇,而對于史家記載中所體現的大禹超群智慧與系統觀念,卻甚少涉及。
大禹治水故事是遠古先民治水經驗的集中體現。他的故事至少說明兩個問題:第一,以人力防御自然,必須先順應自然之性,這就是天人相應,也是最早的環保意識的反映;第二,人若要參與天地造化,自然必須先具有合乎倫理的純正本性。
如果對于大禹治水的史料記載——《尚書·禹貢篇》再加研讀,還會發現,大禹治水幾乎是一個現代化的系統工程,不僅基于艱辛條件下長期全面的調查勘察,更有對前代經驗的總結,呈現出了縝密的思辨能力與堪稱當時世界之最的統籌組織與執行能力——毫不夸張地說,已經具有今天所說的系統工程的主要特征。
這不僅表現于水利工程本身所體現的對于境內山川湖澤乃至周邊海域主重總分關系的全局性把握,更體現為將理水與發展生產、劃定區域、建立有效的社會組織與行政管理體系作為一個系統來設計并實施。所謂“禹貢”,簡而言之就是禹通過理水所建立的普天下四面八方經由網絡式水系向中央——帝都平陽輻輳獻貢的早期國家形態。
創世神話的終點選擇大禹治水,正是因為國家雛形已經誕生,人類開始從蒙昧走向文明的啟蒙。
創世神話探源的意義,就在于了解民族的文明之根源。
中國人自稱華夏兒女、炎黃子孫、龍的傳人,其實也與創世神話關系密切:《左傳·定公十年》中有“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唐人孔穎達疏曰:“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美,華夏一也。”這個解釋直到現在還為《辭海》《漢語大詞典》等多種權威辭書采用。
而“炎黃子孫”的興起,則是因為炎帝和黃帝的傳說——傳為戰國時魯國左丘明所著的《國語》是雅文獻中有關炎黃為兄弟的最早記載,但是記載很少,只可知炎黃二族是成功立業于關中及今陜西一帶、兩個互為近鄰的兄弟部族。
而“中國”的來歷,除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更有“執中而遍天下”的意思。經過逐鹿中原大戰,歷史上的“中原正統說”拉開了序曲,中原從此成為兵家必爭之地。誰入據中原,便成為順天之義,“執中而遍天下”的正統“天下共主”。
至于“龍的傳人”,其實最早是龍鳳并尊,比之更早的還有鳥形崇拜和蛇形崇拜——因為“簡狄吞玄鳥卵生契而為商人始祖”,但最終演變形成了龍鳳并尊向龍主鳳輔的發展。
此外,許多我們現在延用的成語、熟語,也與創世神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比如“驚天地泣鬼神”就與“倉頡造字”的神話故事有關——傳說倉頡造字,在天地神鬼中引發騷亂,天地眾神大為震驚,擔心人們會寫字以后會舍棄立身之本的農業,去追逐那些用錐刀刻寫文字而帶來的小利,于是天空下起了雨點似的粟米;鬼魂也被嚇得半夜哭嚎,因為害怕被這些可怕的文字記錄下來它們所做的壞事而受到懲罰。
可以說,中華創世神話是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和思維密碼,蘊藏著中華民族最初哲學思想體系的雛形。正如古希臘神話之于歐洲文明,上古神話也是中華民族之魂。
(《新民周刊》2017年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