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俊奇
我斷斷續續總共念了將進二十年的書,說起來,同班同學也有幾百個,可叫上名字來的恐怕也就百八十個,純粹沒有印象的至少也有一二百人。有的是多年不見,淡忘了,大部分是壓根就沒有交往過,或交際甚少,記憶中沒多儲存下珍貴信息,隨著歲月的流逝,可憐的信息庫如今變得一片空白。為此,還遭遇過不少譏誚,很尷尬,局促別扭的人要命;每逢如此境況,說心理話,總有股濃濃的煩躁局促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念、念、念、念那么些爛書有何用,同學,同那么多學能頂甚。我全然失去了讓人羨慕有那么多同學的榮光感受,完全消失了因有諸多同學,無論生活中,還是事業上,仕途上,互相關照,左右逢緣,神采飛揚的驕傲;只有羞澀,悔恨曾經無所謂的歷程。這些是我當時的真實心境。
每當情緒穩定,恢復自然,回憶起過去經歷的一樁樁事情,回想起一個個認識的人,那一副副熟悉的同學面孔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尤其青少年時期的,更是歷歷在目。絕不亞于《故鄉》中,“少年閏土”在魯迅先生記憶中清晰可見的形象真切。
我的同學H,從小學到高中,關系一直非常密切,可我說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要說我們之間的相似點,就是個子矮一點兒,除此之外,差別是主要的,熟悉我的人可以比較一番,他長的白白凈凈,臉色紅潤,五官端正,比例合理恰當,尤其是眼睛不大不小,眼珠明亮,雙眼皮,睫毛長短粗細適中,眼神中即不顯兇狠,也不含懦弱;體型不胖不瘦;說話不溫不火,不卑不亢,當年學習成績優秀,我只能勉強占個上等。可是我們無話不談,大到周邊新聞,(那時沒電視、不聽廣播,從來不看報紙,)小到個人感想,甚至連萌芽狀態的初戀情感也交流。
盡管他爸是基層領導干部,他媽是固定做手藝活兒的匠人,我的父母是標準的農民;盡管他家姊妹少、生活比較滋潤,穿吃不愁;我家姊女多,少吃缺穿;盡管我們家庭狀況不同,貧富有別,關系一直相處得很融洽。其實,我也是一個不愿游離于生活軌跡的人,也試圖將我們的距離拉開一些,使關系保持疏密有致,但沒達到目的,關系反倒顯得更近了些。
上了初三,我們去了離家三四十里的鎮上念書,開始住在一個宿舍,吃住都在學校,大概過了半學期,他父親心疼他,嫌學校伙食條件太差,讓他搬到辦公室一起吃住。有一個階段,他父親不在,就他一個人住,覺得太孤寂,讓我和他住幾天,我去了他父親的辦公室,當時的環境條件令我大開了眼界,人家的床鋪得又厚又平,床單也是嶄新的,并且不疊;沙發、茶幾、桌椅,包括臉盆架都是新潮的,我從來沒見過,甚至沒想象過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氣派的家設,他誠懇地留住了我。晚上準備睡覺時,我十分后悔自己的選擇,因為那時我的腳汗(氣)很重,又穿的膠鞋,實在無法外露,他馬上看出我的意(心)思,遞給我一雙布鞋,示意趿拉上,我難為情地脫下臭哄哄的膠鞋,把同樣臭哄哄的襪子團起來,迅速將鞋口塞住。他看了我的舉動,毫不在意地對我說,洗洗臉,洗洗腳,把襪子也洗干凈再睡。其實我那時根本沒有每天睡前洗漱的習慣,當時還是難為地做了這一切。
第一次睡在松軟的床上,被褥也很柔滑,還透出淡淡的新鮮的洗衣粉味兒,當時感覺挺新奇,還有些興奮,現在也無法準確描述其時的那種感受。因為我們那時學校住宿很艱苦,條件很差,所有人全住在同一個土炕上,炕又常年不過火,總是冰涼潮濕的狀況;有條件的人家鋪一條蒲蓮子,即夾潮又暖和些。沒條件的就胡亂攤一些麥秸或野草之類的柴草,上面是一塊薄薄的氈子,(有的是羊毛的,有的是牛馬驢毛混起來搟的雜毛氈)被褥也是薄薄的,有的人只有一條窄窄的皮褥子,并且每天起床要卷起來,方法也是一致的,先把被子平疊(折),鋪在褥子上,把枕頭放到底部,然后連褥子帶被子卷起來靠在潮濕的后墻上,省時省工完成了一次作業,輕而易舉就打造出一件當時叫“光棍卷兒”的作品。被褥都是補納的套子里裝著圪哩圪瘩的舊棉花,鋪蓋上當然感覺不到舒服;所以乍一領略別樣的高檔享受,確實難以言表啊,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我想入非非,不知何時入睡的。
一睜眼,天已大亮了,戀戀不舍地下了床,他發現我睡覺連襯褲也沒脫,友善地嗔怪了我一句。
我和他住了十來天,從此養成了睡前洗漱的習慣,也暗下了改變未來生活的決心。
以后的歲月里,我們交往的更隨便,也更頻繁。我逐漸消除了因為家庭貧困,出生寒酸而產生的那種自卑羞怯的心理,從此理直氣壯的與同學保持平等的人際關系,一直延續到現在,培養了不卑不亢的處人態度。
二十多年來,我們始終保持延續正常的同學關系。
前階段,我母親病故,托了可靠的人給他傳了話,沒來人,也沒來禮,后來電話告知一切,他淡淡地說,當時沒得到消息。我豁然明白,啊呀,世態炎涼,經天緯地,任何人永遠休想脫離這個圈圈。
寫此文,沒有一點責怪同學的意思,只是胡亂地記一下我的思緒。我估計他沒有及時得到我真誠邀請的信息,或者還有別的原因和脫不開身的事情,不然的話,他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