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然
謝宴小時候經(jīng)常會問她爹,為何為她取名為宴。畢竟宴這個字,換作妍、燕、艷中的任何一個,都比宴字,更適合當(dāng)閨名。
每當(dāng)這個時候,謝將軍的表情會瞬間變得很是精彩,偷眼瞧瞧自家夫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夫人的表情比他更為精彩。當(dāng)夫人的俏臉白里透紅、紅里透著心虛,外加一個極具警告意味的眼神時,謝將軍當(dāng)下就會虎軀一震,心領(lǐng)神會地彎腰來個“滿臉大胡子亂扎式的親親”,把女兒從地上提起來個360度旋轉(zhuǎn)公主抱,再加一記“梯云縱式”飛身舉高高,生生把自家粉撲撲的女兒逗得哇哇亂叫、徹底忘了剛才的提問,才松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暗自慶幸今晚不用睡地板!
1.
說起來,謝宴在芷汀齋的密室里見到初一的那天,她爹謝將軍在京兆府尹齊大人家的長孫滿月宴上,也邂逅了一場艷遇。
齊大人在朝為官多年,為人極為圓融,在官場極懂變通,人緣自然特別好。所以,他這長房長孫的滿月酒,朝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還真是來了不少。酒酣面熱之際,一眾雄性動物湊在一起,自然少不了歌姬舞姬們上場助興。
絲竹聲聲、輕歌款款,氣氛一時旖旎香艷,頗為曖昧。
也不知這其中一個極潑辣大膽的年輕舞姬得了何人授意,竟是細(xì)肢如蛇不斷地扭到謝漸甫面前,媚眼如絲、秋波橫遞,大長腿更是數(shù)次極具誘惑意味地勾著謝大人座下的靴子繞上一圈,再旋轉(zhuǎn)幾圈,惹得眾人紛紛起哄。
“謝將軍好有艷福??!這滿殿的女子,此女容貌身材最為出眾,竟對將軍你青睞有加啊!”
“這可是我今日高價請來的一批南蠻舞姬,不僅舞跳得好、人生得好,最重要的是,風(fēng)情萬種、火辣奔放。聽聞南蠻民風(fēng)彪悍,男丁極旺。南蠻女子極擅生養(yǎng),謝將軍雖已而立之年,膝下尚且無子,倘若看得上這南蠻婆姨,不如帶回府中算了。你家夫人溫柔嫻靜,出了名的知書達(dá)禮,想來明年這個時節(jié),說不定也能吃上你家兒子的滿月酒了!”
謝將軍聽齊大人說到自家夫人時,一張微醺的臉就變了兩變,端在手中的酒盞更是險些脫手。
那舞姬一聽齊將軍的話,立時扯下自己臉上的金色面紗,露出一張五官深邃的具有異域特色的臉龐,滿臉欣喜地跪坐到了謝將軍的身邊,操著一口生硬的京都口音說:“我喜歡你,你眼睛里有我們南蠻漢子的狼性!”
謝將軍輕咳了一聲,以前所未有的優(yōu)雅姿勢夾了一筷子菜,緩緩地吃了起來。
那舞姬見狀,也不生氣,依舊笑盈盈地湊了上來,明艷的雙眸緊盯著謝將軍,抬手指了指他手中的酒:“我們南蠻的規(guī)矩,只要你請我喝了這杯酒,我就可以跟你回去,我能幫你生很多兒子……”
她話音未落,下一秒,謝漸甫已是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不僅如此,他連桌上的酒壺都端了起來,二話沒說咕咚咕咚灌了個涓滴不剩。然后,他紅著一張臉,憨憨一笑:“對不住了,大妹子!齊大人家這酒我實在喜歡,至于你嘛……”他奪過一旁某位看著眼熟的大人桌上的酒盞,往舞姬手上一遞,像趕蒼蠅般大手一揮,“去去去,上那邊玩兒去!”
舞姬臉色一變,看著他,半是哀怨半是羞憤,末了,居然抬手給了他一記耳光,才憤憤離去。
“我怎么說來著?南蠻就是南蠻,娘兒們都悍得沒個娘兒們樣!”謝將軍憤憤地捂住臉,沖那幾個方才起哄的大人指了一圈,“一看你們就是后院不消停的主,女人嘛,要那么多干什么?最重要是乖!起碼也得像我家夫人一樣知書識禮,真正懂得三從四德怎么寫,才勉強湊合能娶回去嘛!這種婆娘,哼!送我十箱金子倒貼給我,我都不要!”他一轉(zhuǎn)頭鼻孔朝天,心中卻暗暗嘆了口氣。
這臭娘們兒出手真狠,幸好今兒個齊家的酒味道確實不錯,不然他還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謝夫人解釋這臉上的掌印。
2.
謝將軍那天晚上是被人抬回來的。謝夫人一看那滿身酒氣的家伙,俏臉便寒了一半,待伺候這蠻牛洗澡換了衣服,把他安置到床上時,已經(jīng)是累得額角見汗。
端起放在床頭矮幾上的金邊細(xì)瓷碗里她特意晾著的醒酒湯,她試了試溫度,發(fā)現(xiàn)還有些燙后,才轉(zhuǎn)身捏住自家將軍的耳尖,沒好氣地道:“說吧!臉上這傷,是怎么回事?”
謝將軍半睜著醉眼,反手扣過自家夫人的手:“什么傷?”
“干什么?以為我看不出來?”謝夫人才盯著他臉上五個指印,磨著牙柔聲道,“是不是喝醉了酒,調(diào)戲人家府中的小丫頭,被人打了?”
“這是什么話?”謝將軍一聽急了,緊緊拽住她的手,憨氣十足道,“我謝漸甫是那種人嗎?”
“你不是那種人?”她冷笑一聲,“當(dāng)年皇上遇刺,某人為了救駕,身中兩箭被人送去尚醫(yī)局后,居然趁著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傷藥的時候偷偷叫部下搬來一壇酒,喝了整整一壇酒才敢讓我拔箭?結(jié)果拔完箭拽著我的手撒酒瘋,說什么都不讓我走,生生要我伺候一個大男人伺候了一整夜?還死乞白賴地問我有沒有訂親、仙鄉(xiāng)何處來著?要說真有什么不對,也就是當(dāng)年我沒這齊大人家的丫鬟有膽量,沒招呼你一記大耳光吧!”謝夫人說得自己臉上都隱隱發(fā)燙,饒是時隔多年,眼前這人犯起渾勁來的樣子,還是讓她招架不住。
“那不是因為你慧眼識英雄,看出我這人不孬,對你是真心實意嗎?”謝大人癡癡地朝她腿上拱了拱,借著酒意,低低地喚她的乳名,拉著她的手,在自己已經(jīng)泛起青色胡茬的下巴上來回摩挲,“好巧啊,我今兒受委屈可受大發(fā)了。堂堂平北將軍,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個南蠻婆姨逼娶。你說,像我這種三貞九烈的純爺們,哪能答應(yīng)?說好了,你點頭嫁給我謝漸甫,以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呸!”謝夫人聽得臉上愈發(fā)紅得厲害,沒好氣地啐道,“求親的時候說的渾話,我能當(dāng)真?一灌黃湯就拿這些話來寒磣我!以為我真不敢打你,是不是?說了多少次了,醉酒傷肝,就是不聽……唉,醒酒湯該涼了……嗯……”
謝將軍大手發(fā)力,將懷中的女人整個拽至自己身上,深深一吻后才喃喃道:“那算什么醒酒湯?本將軍的醒酒湯揣在懷里半輩子了,哪有涼的道理?”
3.
雨歇云收,謝夫人倦意沉沉,蜷在被窩里,連睡相都是溫柔又嫻靜的。黑暗中的謝將軍卻是黑眸灼灼似賊,看向自家夫人的眼中滿是熾烈的濃情。
還未和她見面時,他便聽尚醫(yī)局里的人議論紛紛,說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長相明明不相上下,姐姐當(dāng)了貴妃,妹妹卻冷清清地被分配到尚醫(yī)局來當(dāng)醫(yī)女,也太可憐了。他當(dāng)時還暗暗替自己受傷的部下?lián)?,會遇到一個像平日所見的那些后宮妃子一樣的嬌滴滴的大小姐。
誰知道,別的醫(yī)丞不愿接手這種照顧小侍衛(wèi)的差事,唯獨她,端著一張冷清高傲的臉,對他們竟特別客氣尊敬。她為他的屬下縫合傷口,手不抖眼不眨,動作輕柔果斷,那副專注的樣子,瞧得他心中連生變態(tài)之念,恨不得受傷被她照顧的人是自己。
再后來,隔三岔五只要有屬下生病,他便想辦法陪同前往。每多見她一次,便對她多一分癡迷。到最后,他美夢成真,終于成了要被她照顧的傷員,整個人卻慌得像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雞。她一直以為他當(dāng)年是怕痛才喝的酒,卻不知,他那日是存心要向她表明心跡,求娶這神女一樣的姑娘。誰知,蒼天垂憐,這么個仙女似的女人,到頭來真的成了他的女人?
謝夫人身上一直有種讓他著迷的魔力,這種魔力導(dǎo)致在成親后的狂喜幸福感里,他始終沒敢把自己的女神撲倒在床。
直到半個月后,他鼓足了勇氣,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親自命人做了一大桌子菜,還美其名曰“搞場家宴慶祝慶?!薄K@才把自己灌醉了賴上她的床,幾番半醉半醒,酒壯色膽才算成其好事。
也是那一晚讓謝夫人認(rèn)定其實酒量其好的他是三杯倒,而且酒品極差,醉酒后行為極不老實,心思極為齷齪。自此,一旦有應(yīng)酬的酒宴,謝夫人必要囑咐他少喝幾杯,然后在家為他煮好醒酒湯,等他回來。謝將軍也從來是嘴上滿口答應(yīng),然后滿臉醉意地回來,再借酒逞兇,屢試不爽。
說到這,你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也是經(jīng)過謝家第一次的家宴那晚,謝夫人腹中有了個小女娃兒,正是謝家阿宴也。
數(shù)年后,謝后偶然得知年逾六十的齊大人要辦壽宴后,在自家母親大人的善意提醒下,為昭顯她的皇帝夫君的親臣之心,特意選了名身段容貌極佳的宮女賜給齊大人做小妾。妾名阿蠻,賀齊大人老當(dāng)益壯、雄風(fēng)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