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章
(杭州師范大學 政治與社會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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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與現代公民權
王小章
(杭州師范大學 政治與社會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36)
馬克思認為,人類歷史是一個從個體只是“一定狹隘人群的附屬物”,向“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由”,也即人的解放邁進的進程。在這樣的歷史視野下,現代資產階級國家的公民權一方面顯示出其歷史性的局限,但同時也是一大歷史性的進步,是邁向人的解放所無法逾越的、非常關鍵的臺階,并且還是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在爭取和捍衛自身利益、推動人的解放的事業中可以利用的武器。同樣,在馬克思的理論視野下,20世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公民社會權利的發展一方面顯示出與馬克思一樣關注實質性平等的一面,另一方面則體現出其助長消費主義文化、瓦解社會力量、強化國家權力這一與人的解放相背離的一面。
馬克思; 公民權; 社會權利; 人的解放
很多人都熟悉馬克思對現代資產階級國家的人權或公民權的著名評判:所謂人權,“無非是市民社會的成員的權利,就是說,無非是利己的人的權利,同其他人并同共同體分離開來的人的權利”[1]40,而“公民身份、政治共同體”,則被“貶低為維護這些所謂人權的一種手段;因此,citoyen[公民]被宣布為利己的homme[人]的奴仆;人作為社會存在物所處的領域被降到人作為單個存在物所處的領域之下;最后,不是身為citoyen[公民]的人,而是身為bourgeois[市民社會的成員]的人,被視為本來意義上的人,真正的人”[1]43。于是,“現代國家承認人權和古代國家承認奴隸制具有同樣的意義”[1]312。根據這種評判,我們很容易得出結論,對這種人權或公民權,馬克思是持否定貶斥態度的。事實上,一直以來,大多數人也確實是這么認為的。但是,馬克思對現代資產階級國家公民權的態度真的就那么簡單明了嗎?這對于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同時在現實的政治社會話語中又有意無意地回避“公民”這一詞匯的我們來說,是值得再認真考察分析的。實際上,就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在批評現代資產階級國家一方面把人歸結為市民社會的成員,歸結為利己的獨立的個體,另一方面又把人歸結為公民,歸結為法人,從而導致公民和現實的個人分離的同時,又指出,要最終實現人的解放,必須讓“現實的個人把抽象的公民復歸于自身,并且作為個人,在自己的經驗生活、自己的個體勞動、自己的個體關系中間,成為類存在物”[1]46。這至少提示我們,馬克思批判現代資產階級國家的公民權并不是要終結公民權,而是要改造公民權,不是要“公民”消亡,而是要公民在現實生活的土壤中扎根重生。
在現代政治中,公民權(即公民身份,citizenship)是一個非常核心的概念。盡管圍繞這個概念一直存在不同的理解,但近代以來的各種公民權理論和實踐中無疑包含著一些基本一致的意涵,即都將公民權看作個人在某一政治共同體中的成員資格,與這一資格相聯系,個體具有某些基本的權利和相應的義務。這些權利和義務既反映也規范著公民、政治共同體(國家)、統治者三者之間以及公民個體的公民身份與其整體人格之間的基本關系:統治者與政治共同體(國家)的關系不再是“朕即國家”式的渾然不分,而是相互分離的;無論是對于政治共同體(國家),還是對于統治者,公民都不再是完全隸從的關系;與這種非隸從的關系相聯系,公民身份不再等于公民個體的整體人格,個人在公民身份之外還有私人身份,而在這種私人身份之下或多或少不受干涉的獨立自由則是法律肯定和保護的一項公民權利(甚至可以說是最基本的公民權利)。這些基本一致的意涵體現了現代資產階級國家公民權的基本特征[2]。那么,對這樣一種公民權,或者說公民權利體系,馬克思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需要先說明的是,在馬克思依據《人權和公民權宣言》而使用人權和公民權利的概念時,他是從比較狹義的角度將公民權利(droits du citoyen)看作人權的一部分的。也就是說,他將公民權利等同于公民“參加政治共同體,參加國家”的“政治權利”;而人權的另一部分,即“與droits du citoyen[公民權]不同的droits de l’homme[人權]”,則屬于與政治共同體(國家)相對的市民社會成員的權利,具體如被《人權和公民權宣言》宣布為“自然的和不可剝奪的權利”的平等、自由、安全、財產等[1]39-40。依據《人權和公民權宣言》的解釋,馬克思還對這些權利的具體所指做了進一步的說明:自由是可以做任何不損害他人的事情的權利,這一人權的實際應用就是私有財產權這一人權;私有財產權是任意地、同他人無關地、不受社會影響地享用和處理自己財產的權利,這一權利是自私自利的權利;平等是上述自由的平等;安全是社會為了“維護自己每個成員的人身、權利和財產”而給予的保障[1]40-42。顯然,馬克思在此所評說的這些與政治權利相對的市民社會成員的權利,實際上也就是上面所說的現代社會中的個人在公民身份之外、私人身份之下所擁有的權利。而就這些權利受到現代國家的法律肯定和保護而言,它們與旨在維護它們的政治權利一樣,都屬于與公民身份資格相聯系的公民權利(citizenship rights)。
回到上面的問題:對這樣一種公民權或公民權利體系,馬克思究竟是怎么看的?要真切完整地認識和把握這個問題,必須聯系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及其歷史發展的觀點。
從應然的意義上,馬克思把人看作自由自覺的實踐者,自由自覺的活動是人的類本質[1]162。但與此同時,他吸取黑格爾的觀點,根據人類社會發展的內在趨勢而將人的這種本質看作是一種需要在歷史過程中展開、實現的現實可能性,而不是單個的孤立個體所固有、既成的靜態的東西。消極的、形式意義上的自由可以理解為是一種“自然權利”,但積極的、實質性的、作為人的潛能的充分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自由,則是需要在歷史發展進程中不斷趨近的目標。也就是說,全面發展的個人不是自然的產物,而是歷史的產物。正是生產力以及相應的社會關系形態的歷史發展,為人的自由實踐、人的全面發展,也即人的類本質的實際、現實的實現拓展了廣度和深度。正是在此意義上,在應然意義上作為自由自覺的實踐者的人,才在實然意義上也即“在其現實性上”,成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4]26-35。而以此觀點來審視人類社會的歷史發展,歷史就隱隱呈現出這樣一種發展進程或邏輯:“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式,在這種形式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造條件。因此,家長制的、古代的(以及封建的)狀態隨著商業、奢侈、貨幣、交換價值的發展而沒落下去,現代社會則隨著這些東西同步發展起來。”[3]107-108換言之,歷史的進程中雖然不乏各種頓挫回旋,但總體上呈現為從個體只是“一定的狹隘人群的附屬物”的“人的依賴關系”的狀況,過渡到由資產階級政治革命全面確立和肯定的、“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為特征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進而邁向“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1]571的社會狀況的進程。
以這樣一種人類歷史發展觀來審視資產階級國家所確立的公民權利體系,馬克思首先承認這些權利是資產階級政治革命的成果,是“政治解放”的表征。在這一點上,馬克思與青年黑格爾主義者鮑威爾并沒有分歧。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批判鮑威爾的,并不是后者將公民身份、公民權利的獲得視作政治解放,而是后者將政治解放等同于人的解放,將人作為“公民”的解放,即現代資產階級國家公民身份和相應權利的獲得,看作人的解放的完成。這是馬克思不能茍同的。“鮑威爾的錯誤在于,他批判的只是‘基督教國家’,而不是‘國家本身’,他沒有探討政治解放對人的解放的關系,因此,他提供的條件只能表明他毫無批判地把政治解放和普遍的人的解放混為一談。”[1]25-26站在人的解放,即“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的角度來看,政治解放的局限性無疑是明顯的。這個局限就在于,政治革命只是市民社會的革命,政治解放只是市民社會的解放。在封建制度下,舊的市民社會直接具有政治性質,市民生活的要素以領主權、等級和同業公會的形式上升為國家生活的要素。在這種國家與市民社會混沌不分的情形下,市民社會被牢牢束縛在封建體制之下。資產階級政治革命實現了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的分離,消滅了市民社會的政治性質,從而使市民社會從政治(國家)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獲得了自由。但資產階級政治革命卻沒有改變市民社會本身的內部關系,反而聽命于市民社會(資產階級社會)的要求,并通過國家法律的方式正式承認和肯定了這種內部關系,特別是私有財產關系。資產階級國家的公民權利體系則是這種承認和肯定的正式表征:“市民社會的成員,是政治國家的基礎、前提。他就是國家通過人權予以承認的人。”[1]45但是,由于市民社會本身的內部關系沒有改變,由于私有財產“按其固有的方式發揮作用”,這個市民社會成員的現實生活必然受制于市民社會的財產關系。換言之,這個市民社會成員的“獨立性”必然是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從而,自由、獨立等在實際上也就只能是有產者的特權,進而,這個市民社會成員也就必然是“利己的人”,資產階級國家承認和肯定的那些權利也只能是利己主義的權利。在一一點評平等、自由、安全、財產這些權利后,馬克思揭穿了它們在資產階級社會中的利己主義本質:“任何一種所謂的人權都沒有超出利己的人,沒有超出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人,即沒有超出封閉于自身、封閉于自身的私人利益和自己的私人任意行為、脫離共同體的個體。在這些權利中,人絕對不是類存在物,相反,類生活本身,即社會,顯現為諸個體的外部框架,顯現為他們原有的獨立性的限制。把他們連接起來的唯一紐帶是自然的必然性,是需要和私人利益,是對他們的財產和他們的利己的人身的保護。”[1]42
從實現人的類本質、從人的解放的高度揭示資產階級國家所肯定的這些權利的實質和局限,揭示它們不過是孤立的、自我封閉的市民社會成員自私自利的權利,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聯系人類歷史發展的應然與必然,馬克思實際上又充分肯定了資產階級國家或現代政治確認這些權利所具有的歷史進步性。馬克思憧憬人的自由、全面的發展和人的解放。但他深知,只有在現實的世界中并使用現實的手段才能實現真正的解放。解放需要現實的前提和條件,在工業的、商業的、農業的、社會交往的條件還不具備時,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人的解放,這就是歷史必然性。因此,考量一項實踐、一個事件、一項制度是否具有歷史進步性,是否有價值,不在于它是否一勞永逸地實現了、完成了人的解放(這種觀點是非歷史性的),而在于它是不是促成了人的解放所必需的這些條件。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熱情地贊揚了資本主義及其擔綱者所做出的歷史貢獻。也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充分肯定了資產階級政治革命的歷史意義,肯定了在政治革命、政治解放中得到確認的公民權利的巨大歷史進步性:
1648年革命和1789年革命,并不是英國的革命和法國的革命,而是歐洲的革命。它們不是社會中某一階級對舊政治制度的勝利,它們宣告了歐洲新社會的政治制度。資產階級在這兩次革命中獲得了勝利,然而,當時資產階級的勝利意味著新社會制度的勝利,即資產階級所有制對封建所有制的勝利、民族對地方主義的勝利、競爭對行會制度的勝利、遺產分割制對長子繼承制的勝利、土地所有者支配土地對土地所有者隸屬于土地的勝利、啟蒙運動對迷信的勝利、家庭對宗族的勝利、勤勞對游手好閑的勝利、資產階級權利對中世紀特權的勝利。1648年革命是17世紀對16世紀的勝利,1789年革命是18世紀對17世紀的勝利。這兩次革命不僅反映了發生革命的地區即英法兩國的要求,而且在更大的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整個世界的要求。[5]74
質言之,資產階級政治革命消滅了在16至18世紀時已變成了工業發展桎梏的一切封建財產關系,把資產階級社會從封建桎梏中解放了出來,并正式承認了這個社會。通過政治革命,資產階級市民社會實現了“個人自由和市場自由”,用一種“建立在公民權之上的政治制度代替了它之前對一個絕對君主的服從”[6]35-36。沒有這些自由,沒有對這種公民權利的肯定和確認,各種生產要素就不可能自由流動,沒有人身自由的勞動者也不可能從封建制度下“人的依賴關系”中解放出來而成為自由流動的勞動力商品,進而也就不可能有為“第三階段”(即“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的階段)創造條件的第二個階段,即資本主義的大發展。就此而言,政治解放即近代公民權的確立雖不是也不可能是人的解放的最終完成,卻是邁向人的解放無法逾越且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的臺階。也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肯定了政治解放是“一大進步”,并且在“迄今為止的世界制度內,它是人的解放的最后形式”[1]32。
馬克思不僅從人類歷史發展進程的角度肯定了資產階級國家所確認的這些權利具有歷史進步意義,同時還指出了這些權利的另一種價值:這些權利,特別是狹義上的,也即馬克思所說的“屬于政治自由的范疇”的公民權利,可以被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在爭取自身利益、推動人的解放的事業中用作斗爭武器。
如上所述,在現代資產階級國家中,這些屬于政治自由范疇的公民權利實質上只是維護人權的手段,而所謂人權,無非是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人的利己的權利,這些權利之實際、現實的效用與私有財產緊密結合,因而在其普遍性的形式下潛藏著的是有產者特權這一實質。但是,由于政治革命完成了國家與市民社會的分離,盡管這種分離沒有從根本上改變資產階級國家作為“總資本家”的資產階級利益代理者的角色,但畢竟賦予了國家以相對的超越性和獨立性,從而,無產階級及其政黨也就可以利用資產階級國家所認可的合法公民權利來維護、爭取自身的利益,進而推動人的解放。
馬克思始終堅決反對要無產階級放棄政治斗爭,放棄建立自己的革命專政來代替資產階級專政,而充當資本主義社會忠順奴仆、聽任資產階級剝削的“政治冷淡主義”[7]339-345;另一方面,則堅持主張在反對資產階級、爭取自身和人類解放的斗爭中,無產階級必須利用“一切現實的斗爭手段”,包括利用和爭取資產階級國家所賦予和肯定的各種權利來服務于自身的目標。在《馬克思和〈新萊茵報〉》一文中,恩格斯說:“當時德國工人應當首先爭得那些為他們獨立地組成階級政黨所必需的權利:新聞出版、結社和集會的自由——這些權利本來是資產階級為了它自己的統治必須爭得的,但是它現在由于害怕竟不贊成工人們享有這些權利。”[8]5于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積極為工人階級爭取、捍衛和利用這些權利。早在1842—1843年的《萊茵報》時期,馬克思即為捍衛出版自由而抨擊了普魯士的書報檢查令,數年之后,馬克思和恩格斯于1848年在科隆創辦出版《新萊茵報》,則是自覺地在“民主派”的旗幟下積極靈活地利用新聞出版自由,以服務于無產階級事業[8]5。
在工人階級反抗資產階級、爭取自身和人類解放的斗爭中,必須形成和發展工人自身的組織。這些組織既是工人階級斗爭的手段,也推動了工人階級由“自在的階級”成長為“自為的階級”,表征著工人階級的階級自覺。在馬克思看來,社團以及由社團成長起來的工會不僅作為組織工人階級對資產階級進行斗爭的手段是極其重要的,而且在普魯士和整個德國,它們還是警察統治和官僚制度的一個缺口,可以摧毀奴仆規約和貴族對農村的統治,是使“臣民”變為享有充分權利的公民的一種手段。因此,馬克思非常重視這種結社權及工會組織。在就國際工人協會的目標、活動等接受《世界報》記者蘭多爾的采訪時,馬克思非常明確地解釋了為什么將協會的國際總部設在英國:“理由很明顯:結社權在這里(筆者按,英國)是已經得到承認的東西。”“在英國,顯示自己政治力量的途徑對英國工人階級是敞開的。”而在德國和法國,結社權要么困難重重,要么根本不存在。馬克思還指出,國際工人協會的目標是“通過贏得政權來達到工人階級的經濟解放;利用這個政權來達到社會目的”[7]616,而“在和平的宣傳鼓動能更快更可靠地達到目的的地方,舉行起義就是發瘋”[7]611。
馬克思同樣重視選舉權。在應法國工人黨的請求而起草的《法國工人黨綱領(草案)》的“導言”中,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必然導致生產資料集體占有形式的確立,這種集體所有制只有通過組成獨立政黨的無產階級的革命活動才能實現,而無產階級要建立政黨組織并展開有效的革命活動,“就必須使用無產階級所擁有的一切手段,包括借助于由向來是欺騙的工具變為解放工具的普選權”[7]568。由此,馬克思贊成法國工人黨提出自己的最低綱領參加選舉,以此作為組織和斗爭的手段。而作為馬克思終生最親密的戰友和合作者,恩格斯無論在馬克思生前還是身后也一直同樣重視利用選舉作為工人政黨斗爭的工具與手段。1893年,在對法國《費加羅報》記者的談話中,恩格斯對德國工人黨在即將舉行的選舉中將取得的成果充滿信心:“我深信,我們將比1890年多獲得70萬張選票,也可能是100萬張。這樣一來,我們總共得到的票數如果不是250萬張,也將是225萬張。”[8]561“如果選舉到1895年才舉行,那么我們將會得到350萬張選票。而全德國的選民是1 000萬,其中參加投票的人數平均是700萬。如果在總數700萬選民中有350萬選民擁護我們,德意志帝國就不能再像現在這個樣子存在下去。”[8]562
總之,就像恩格斯所說的那樣:“有人說,進行任何政治行動都意味著承認現狀。但是,既然這種現狀為我們提供了反對它的手段,那么利用這些手段就是不承認現狀。”[7]225
如上所述,馬克思一方面著眼于人的解放的高遠目標,揭示了資產階級國家所肯定的公民權的局限;另一方面,又立足于歷史發展的必然進程,肯定這種公民權所表征的政治解放是人類歷史的一大進步,肯定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可以利用資產階級國家所承認的公民權服務于自己的事業。
馬克思生前看到的、其分析和批判現實針對的,只是基于19世紀之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囿于19世紀之眼界的權利體系,未能看到20世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公民權的發展。但是,在認識領悟了馬克思的理論觀念之后,我們完全可以合乎情理地假設和推理,假如馬克思看到20世紀公民權的發展,那么從他的理論視角和立場出發,他會怎么看。
許多人都知道,英國社會學家馬歇爾(T.H.Marshall)曾聯系幾個世紀以來英國公民權的歷史發展,將公民權利劃分為民事權利、政治權利和社會權利。他進一步指出,18世紀肯定了民事權利,主要包括受法律保護的自由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身安全權等,它意味著等級制度在法律上的壽終正寢,意味著人身依附等束縛在法律上的解除,實際上相當于馬克思所說的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自私自利之權利的人權。19世紀承認了政治權利,包括選舉和被選舉權、結社自由、言論自由、集會和抗議的權利等等,實際上相當于馬克思所指的狹義的公民權。而20世紀發展起來的則是社會權利,這是一種賦予每一個公民在實際收入上的普遍權利,這種實際收入的獲得與公民自身的市場價值無關。從消極的角度說,社會權利的發展是為了應對并最大限度地降低社會成員在現代社會中可能遭遇的風險,如貧困、嚴重的不平等、疾病、社會排斥等;從積極的角度說,它們意指一系列積極的應享權利:獲得足以維持生計的收入(失業補償、低收入補償、養老金、殘疾人救濟金等)、擁有工作、獲得健康服務、擁有能夠滿足基本需要的住房、享受基本的義務教育等[9]。社會權利的發展是公民權在20世紀發展之最顯著的特點。因此,所謂馬克思會如何看待20世紀公民權的發展,實際上主要也就是馬克思會如何看待社會權利的發展。
筆者曾經指出,盡管馬歇爾的模式在今天看來已顯得不夠精細和靈活,且他以英國社會為基礎的觀點所具有的普遍性也已受到了很多質疑,但無可置疑的是,馬歇爾道出了歷史發展的基本趨勢,而且趨勢實際上也是合乎邏輯的,因此可以說體現了黑格爾、馬克思所說的“歷史與邏輯的一致”。也就是說,20世紀之所以需要發展出社會權利,是因為民權和政治權利只關注形式平等,而忽視了這些權利之真正實現所必需的現實條件和前提(譬如缺乏打官司的費用,人們就無法在法院中有效地捍衛自己的權利;缺乏必要的教育,人們也無法有效地行使自己的政治權利),因而是不自足的,而作為一種“在實際收入上的普遍權利”的社會權利,則為權利的實現提供了實質性的補充和支持[10]。換言之,社會權利與民權、政治權利最關鍵的區別在于,它所著眼和強調的不是形式平等,而是實質平等。就此而言,可以認為,社會權利的發展在精神上與馬克思對資產階級國家公民權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如上所述,馬克思批判資產階級國家公民權的關鍵就在于,資產階級國家通過“人權”予以承認并以“公民權利”予以維護的人,是市民社會的成員。所謂人權,無非就是作為以市場為核心的市民社會的成員自私自利的權利,這是一種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權利,其立足點是市民社會,而不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因此,市民社會的局限也就是當時資產階級國家所肯定的權利的局限。這種局限的最明顯、最突出之處就在于,它只關注形式上的權利平等,而無視權利的真正實現所需要的現實社會條件。比如,要使自由這種權利真正落實到現實的人的現實行動中,這個人就必須具備一系列精神(如教育)、物質(如經濟條件)前提,缺乏這些前提條件,自由對他而言就是空的,就是畫餅。而在既存的市民社會結構中,這些條件在成員中的分布存在著結構性(階級)的不平等。因此,資產階級國家的權利體系實際上是以形式上的權利平等,承認、肯定并維護了有產者實質上的特權,承認、肯定并維護了市民社會中實質上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在結構上就表現為階級分化、階級對立。而要克服這種局限,就必須實現實質的平等。
事實上,早在1875年的《哥達綱領批判》(即《德國工人黨綱領批注》)中,馬克思即明確指出了克服只注重形式平等的權利體系之弊病的方法。針對《綱領》認為在勞動資料成為社會公共財產之后,集體應該調節總勞動并“公平分配”勞動所得,勞動所得應當“不折不扣”和“按照平等的權利”屬于社會一切成員的觀點,馬克思尖銳地指出,“這個平等的權利總還是被限制在一個資產階級的框框里”[7]435。首先,所謂平等,就在于以“同一尺度”來計量,于是,這種平等的權利對不同等的勞動來說是不平等的權利,因為它雖然不再承認階級差別,但它將勞動者不同等的個人天賦和工作能力作為“天然特權”加以默認,“所以就它的內容來講,它像一切權利一樣是一種不平等的權利”[7]435。其次,由于每個勞動者的具體生活狀況不同,比如,一個勞動者已經結婚,另一個沒有,一個子女較多,另一個較少,因此,即使在提供的勞動相等從而在生活消費基金中分得的份額相同的情況下,不同勞動者事實上的所得也必然是不平等的,也就是說,必然導致貧富分化。而“要避免所有這些弊病”,馬克思指出,“權利就不應當是平等的,而應當是不平等的”[7]435。也就是說,為了徹底克服資產階級權利也即市民社會成員權利的局限,真正實質性地保障和實現每個社會成員的平等權利,社會就必須認真地面對社會成員之間所有先天和后天的條件以及實際需要的差別,并根據這些差別給予區別對待,而不能無視這些實質性的差別,只給予形式上平等的權利。當然,馬克思承認“權利決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展”[7]435。要充分做到這一點,從而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在當時,甚至在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中脫胎出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都是不現實的,只有到了社會生產力高度發展、“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的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才有可能。不過,我們不妨暫時不談共產主義社會這一無比高遠的目標,而僅僅從馬克思所關注的實質平等的角度,回過頭來平和地思考一下上面提出的那個問題,即馬克思會如何看待社會權利在20世紀的發展?是否可以說,社會權利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馬克思“權利不應當是平等的,而應當是不平等的”的思想,或者更直截了當地說,是按需分配在發達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之有限度的實踐呢?甚至,換一個角度說,社會權利的發展本身不無資產階級國家從自身立場出發而從馬克思的理論中獲得的啟發和教益吧?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甚至可以發現,社會權利的發展實際上在資本主義社會既有的兩個分配原則,即按資本分配(利潤或剩余價值,這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當然是主導性的)和按勞分配(工資,這在馬克思看來當然是具有欺騙性的,因為支付的只是勞動力的價格而非勞動的價值)之外,又增加了一定程度的按需分配的成分。
當然,這樣說,并不意味著筆者認為馬克思會無批判地肯定20世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權利實踐。即使承認社會權利是按需分配原則在發達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之有限度的實踐,畢竟那也只是“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的“有限度的實踐”;即使承認社會權利的發展包含著資產階級國家從自身立場出發而從馬克思理論中獲得的啟發和教益,畢竟也是從“資產階級國家立場”出發而獲取的教益。按照馬克思的理論構想,要徹底克服資產階級國家之權利體系以形式上的權利平等承認、肯定并維護市民社會實質上不平等的弊病,首先必須改變造成這種弊病的根本制度性原因,即經濟基礎,也即生產資料的資本主義私有制,以及從根本上維護這一經濟基礎的現代資產階級國家。而現在的社會權利實踐恰恰是在維持既有制度體系的前提下展開的。因此,在馬克思的理論視野下,這種社會權利實踐必然呈現出至少兩方面的弊病或局限:
第一,馬克思曾經指出:“私有制使我們變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個對象,只有當它為我們所擁有的時候,就是說,當它對我們來說作為資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們直接占有,被我們吃、喝、穿、住等等的時候,簡言之,在它被我們使用的時候,才是我們的。”[1]189也就是說,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人要么為賺錢所驅使,要么是純粹的消費者,而不是一個以自身潛能充分全面的發展和自我實現為取向的解放了的實踐主體。而20世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沒有從根本上變革既有財產制度的前提下所進行的社會權利實踐,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這一點。按照馬克思的理論,按需分配是應該與“各盡所能”緊密相連的,并且,著眼于人的解放這一根本價值目標,按需分配所要推動的就是人本身的全面發展,人的真正自由的實踐,換言之,應該推動人類向真正的“自由王國”邁進[4]88-89。但在20世紀乃至今天的西方發達國家中,社會權利(或者說社會權利旗幟下的“福利”)實際上只是人們的一種新消費品,也就是說,它所體現并且助長的是20世紀以來愈演愈烈的消費主義文化,而不是以自由而全面的實踐為價值取向的人的解放。
第二,如前所述,按照馬克思的理論邏輯,歷史發展之第三階段的社會形態,應該是“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也即“自由人的聯合體”的社會狀態。在這種社會狀態下,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國家和社會的分裂將不復存在。但不是國家吞沒社會,恰恰相反,是“社會把國家政權重新收回,把它從統治社會、壓制社會的力量變成社會本身的充滿生氣的力量”[7]195,是國家權力讓位于社會的力量。早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就指出:“只有當人認識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會的力量,并把這種力量組織起來而不再把社會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離的時候,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1]46就此而言,按需分配是社會的自我管理,顯示的是社會的力量。但20世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權利恰恰是“福利國家”的實踐,是在既有國家制度下,由國家權力實施并維護這種權力的實踐。在“福利國家”體制下,公民確實有“權利”獲得國家提供的福利保障來滿足其生活需求,但是,當公民向當局提出福利申請,證明自己符合當局提出的條件因而有資格獲得所要求的福利待遇時,實際上就是在申明自己對既有之國家權力秩序的承認。公民承認并依賴國家,國家通過提供福利、看護公民而強化自身的力量和權威,就像一個父親通過照看自己的孩子而獲得和鞏固自己的權威一樣。并且,就像托克維爾所預言的那樣,國家這種“父權”不以教導人如何長大成人為目的,而是以把人永遠看成孩子為目的。它要充當公民幸福的唯一代理人和仲裁人,使每個公民逐漸失去自我活動的能力,習慣于接受一切,并將這一切看作恩惠。逐步地,它把公民一個一個地置于自己的權力之下,然后便將手伸向全社會[11]869-870。在此意義上,20世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權利實踐確實有些像不少左翼思想家批判“福利國家”時指出的那樣,是資產階級國家招安工人、誘使工人放棄反抗既有秩序的一種手段[12]8-11。它誘奪了公民的自由意志和自由行動,削弱、瓦解了社會力量,強化、鞏固了國家權力。這和馬克思所說的“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的目標可以說是背道而馳的。不過,一個較好的現象是,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鑒于“福利國家”的種種問題,在西方發達國家,強調社區、結社等社會力量作用的“福利社會”的思想和實踐呈現出日益發展的態勢,并隱隱有取代“福利國家”的跡象[13]122。如果馬克思泉下有知,對這種跡象也許會表示某種有保留的首肯吧,就像當年他有保留地肯定政治解放是歷史的一大進步一樣。
[1] 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Central Complication & Translation Bureau(ed. & trans.),CollectedWorksofMarxandEngels:Vol.1, Beiji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9.]
[2] 王小章: 《中古工商城市與近代公民權的起源:韋伯城市研究的政治遺產》,《社會學研究》2007年第3期,第99-120頁。[Wang Xiaozhang,″The Medieval Cities and the Origin of Modern Citizenship: The Heritage of Weber’s Sociological Study on City,″SociologicalStudies, No.3(2007), pp.99-120.]
[3] 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Central Complication & Translation Bureau(ed. & trans.),CompleteWorksofMarxandEngels:Vol.30, Beiji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1995.]
[4] 王小章: 《從“自由或共同體”到“自由的共同體”——馬克思的現代性批判與重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Wang Xiaozhang,From″FreedomorCommunity″to″CommunityofFreedom″:Marx’sCritiqueandReconstruction, Beijing: China Renmin University Press, 2014.]
[5] 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Central Complication & Translation Bureau(ed. & trans.),CollectedWorksofMarxandEngels:Vol.2, Beiji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9.]
[6] [法]傅勒: 《馬克思與法國大革命》,朱學平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F.Furet,MarxandtheFrenchRevolution, trans. by Zhu Xueping, Shanghai: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Press, 2016.]
[7] 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Central Complication & Translation Bureau(ed. & trans.),CollectedWorksofMarxandEngels:Vol.3, Beiji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9.]
[8] 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Central Complication & Translation Bureau(ed. & trans.),CollectedWorksofMarxandEngels:Vol.4, Beiji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9.]
[9] [英]T.H.馬歇爾: 《公民身份與社會階級》,見郭忠華、劉訓練編: 《公民身份與社會階級》,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T.H.Marshall,″Citizenship and Social Class,″ in Guo Zhonghua & Liu Xunlian(eds.),CitizenshipandSocialClass, Nanjing: Jiangsu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8.]
[10] 王小章: 《公民權視野下的社會保障》,《浙江社會科學》2007年第3期,第92-96頁。[Wang Xiaozhang,″The Social Secur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itizenship,″ZhejiangSocialSciences, No.3(2007), pp.92-96.]
[11] [法]托克維爾: 《論美國的民主(下卷)》,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A.de Tocqueville,DemocracyinAmerica(Ⅱ), trans. by Dong Guoliang,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1991.]
[12] [德]克勞斯·奧菲: 《福利國家的矛盾》,郭忠華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C.Offe,ContradictionoftheWelfareState, trans. by Guo Zhonghua, Changchun: Jili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6.]
[13] [英]安東尼·吉登斯: 《第三條道路:社會民主主義的復興》,鄭戈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年。[A.Giddens,TheThirdWay:TheRenewalofSocialDemocracy, trans. by Zheng Ge,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Beijing: SDX Joint Publishing Company, 2000.
Marx and Modern Citizenship
Wang Xiaozhang
(School of Political and Sociological Science,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36, China)
Marx believed that human history, on the whole, is such a process: from the individual being just ″the accessory of a definite and limited human conglomerate″ to ″the independence of the people on the basis of the dependence of object″ through the bourgeois’ ″political revolution″ and then to ″a real community in which the individuals obtain their freedom in and through their association.″ In such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on the one hand, the modern citizenship in a bourgeois state shows its historical limitations, and on the other hand, it also represents a historical progress. Marx’s critique of modern citizenship in the modern bourgeois state is not to end the citizenship, but to transform citizenship.
The historical limitations of modern citizenship lie in that the person whom the bourgeois state recognizes through ″human rights″(droitsdel’homme) and protects through ″citizenship rights″ (droitsducitoyen) is just a member of ″civil society″ rather than a member of the ″human society.″ The so-called human rights are just the egoistic rights of members of a civil society. Such rights only focus on formal equality, while ignoring the real social conditions need to realize these rights. However, in the existing structure of the civil society, the distribution of these conditions among its members is structurally unequal. Therefore, the human rights system of the modern bourgeois state, as a matter of fact, recognizes and preserves the privileges of the propertied class through the formal equality of rights, and consequently the substantial inequality in the civil society.
The historical progress of modern citizenship is that it replaces the absolute obedience to a monarch with the political system based on the rights of citizenship, liberates its members from the feudal relationship of personal dependence, and makes them become members with personal freedom in the ″civil society.″ Without the personal freedom that modern citizenship affirms and recognizes, there would be no free flow of factors of production, no capitalist development, and hence no material precondition towards ″a real community in which the individuals obtain their freedom in and through their association.″ In this regard, the establishment of modern citizenship is an insurmountable step towards human emancipation; in addition, the citizenship in the modern bourgeois state also provides the weapon for the proletariat and its political party to fight for and defend their own interests and to promote the human’s emancipation.
From the standpoint of Marx’s theory, how would he see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itizenship in the 20th century, especially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citizenship? In terms of its emphasis on the substantive equality, social citizenship is consistent with Marx’s view in the spirit, but this does not mean that Marx would have no criticism against the practice of social citizenship in the 20th centu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s theory,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rights shows at least two disadvantages: First, in the western developed countries, social rights became new goods for consumers in the 20th century. What social rights reflect and encourage is consumerism, rather than human emancipation with freedom practice as its value orientation. Second, the social rights of developed capitalist countries in the 20th century were a practice that was carried out and enforced by the state power. When citizens file applications to the authority in order to prove that they are eligible for the welfare rights, they are actually expressing their consent to the existing order of state power. Therefore, the social rights did not become the conditions for citizens’ freedom; on the contrary, they lured and seized the citizens’ free will and free action, thereby collapsing the social forces, and strengthening the state control.
Marx; citizenship; social rights; human emancipation

欄目: 馬克思主義研究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6.123
2016-06-1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1BSH005)
王小章(http://orcid.org/0000-0001-7670-992X),男,杭州師范大學政治與社會學院教授,浙江大學博士生導師,社會學博士,主要從事政治社會學、社會理論研究。
[本刊網址·在線雜志] 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線優先出版日期] 2017-06-30 [網絡連續型出版物號] CN33-6000/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