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茹波
山城重慶,城在山中,山在城中。市民每天爬坡上坎,如履平地。登山臨水的生活,將人們的身體鍛煉得結結實實。退了休的老人們,更是想著法地變換著休閑方式,到長江邊釣釣魚,到南山爬爬山,到人民廣場跳跳“壩壩舞”,到北溫泉泡泡澡……
主城區往南,長江南岸,矗立著一座大山,沒有什么歷史名人給它起一個文雅的名字,大家隨口叫它南山(與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南山”毫無瓜葛)。它優雅清幽,遠離喧囂與繁雜;山巒起伏,俊秀而不失端莊;原始植被密布,樹林蔭翳,花草爭芳;遠望青山滴翠,近視水流潺潺。它總面積2500公頃,平均海拔400余米,有南山風景區、南山植物園等景點。它是上天賜予重慶主城區最美麗的天然綠色屏障,有“山城肺葉”“重慶小氣候調節庫”之美譽。
南山之麓,長江之濱,有一所高校——重慶工商大學。學校后面有一座小山,叫龍脊山。龍脊山其實只是南山的一座小山峰,海拔不高,只有526.8米。山頂可見一排凸座出山脊的大石頭,就像龍的脊背,遠遠望去像一條巨龍綿亙不絕,而兩側都是懸崖峭壁,因而得名。龍脊山雖然不屬于重慶工商大學的“管轄范圍”,卻與該校沒有任何圍墻之類的間隔。該校古色古香的南山書院,就像恩格斯評價的“中世紀的最后一位詩人,同時也是新時代的最初一位詩人”的但丁,起到了一個分水嶺的作用。
每天早上,成百上千、拖家帶口的閑暇市民,上至80歲老翁老嫗,下至嗷嗷待哺的嬰兒(當然由父母帶著),帶著小錄音機或者隨身聽,有錢的開著私家車,沒錢的坐著公交車,從十幾公里外的解放碑、楊家坪、觀音橋等地慕名而來,到達重慶工商大學,從該校大門進入,穿過拾級而上的花園式校園,開始了向龍脊山山頂進發的歷程。從一邊的小路上去,對著群山盡情地嚎叫一番,再從另一邊的小路下來,起點和終點都是南山書院,來回一趟大約需要兩個小時。如果還有閑情逸致,稍事休息,再循環一次。中午嚼點干糧,或者到學校食堂吃飯,下午繼續在山上吸收氧氣,鍛煉身體,修身養性,陶冶情操。黃昏時分,下山回家,分手時意猶未盡,約好明天再來,風雨無阻。
龍脊山的“粉絲”們之所以一年四季絡繹不絕,節假日更是人滿為患,是因為龍脊山除了擁有南山所有的美譽之外,還有一些獨特的個性。一是山不遠,進則融入鬧市,退則隱身山林,站在山頂,遙望山下鱗次櫛比的建筑,恍如隔世;二是山不高,上山下山小路原為天長地久踩踏而成,后有有心人挖出容人落腳的土槽,再后來由政府出資在部分險要路段鋪上石板,方便市民健身之需;三是有驚無險,山頂“龍脊”一帶,長約200米,僅能容下一人通過,或者兩人側身而過,稍有不慎就有墜崖之險,人們只好手腳并用,每每心驚膽戰,好在崖不高,且兩側都有密集的樹木攔截,真正的墜崖事件還沒有出現過;四是它是完全免費的,沒有任何商業開發的味道,提示標語是重慶工商大學的青年志愿者們義務制作的,就連頂峰的“龍脊山”三個大字也是一位不知名人士在一塊大石頭上秀的書法,算是涂鴉。
龍脊山火了,是因為市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精神需求增加了,需要這樣一個載體。但龍脊山下的重慶工商大學,從官方到民間,卻一直對此有著水火不容的爭論。校內一家報紙曾經以“南山的熱鬧,學校的煩惱”為大幅標題刊載了一整版師生的討論。反對者說:爬山的市民占用學校的花園、食堂、停車場,給學校制造了不少噪音、垃圾和不安全因素。贊成者說:爬山市民們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也為學校的師生們帶來了朝氣,促進了高校和社會的聯系,提升了學校的社會形象。爭論歸爭論,重慶工商大學始終以大學特有的大氣、大度,接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市民,越來越多的師生也加入到了登山的隊列之中,成了校園內一道靚麗的風景。
除了登山人,每天從清晨到黃昏,重慶工商大學校園內還會出現另外一群特殊人群——打水人。他們大都白發蒼蒼,但精神矍鑠,兩手各提著一個騰空的5升裝的食用油油瓶;或者挑著一個扁擔,兩頭分別掛著幾個油瓶;或者推著小推車,甚至騎著摩托車,上面固定著最大號的飲水機用純凈水瓶。有熟人碰到他們,會熱情地問候一聲:“又打水呢?”他們常常會報以會心的一笑。
如果在農村,這樣的場景是再平常不過了。但這里是城市,是大學校園,打水的人都是市民,都是拿著退休工資的老人。他們不愿意蝸居在家中,喝著伸手就能擰開的自來水,或者喝著經過飲水機層層過濾后的純凈水。打水的生活,讓他們的思緒回到了過去艱苦的歲月,讓他們不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老不死”。
這些老人,有的是學校的退休老師,有的是老師家屬,但更多的是方圓五公里的居民,偶爾也有十幾公里外的解放碑、楊家坪、觀音橋等地的老人們乘著公交車慕名而來。他們每天通過打水來鍛煉身體,活動筋骨。能打水說明身體還十分硬朗。在打水的路上、在水井旁,互不相識的老人們交流著兒女孝順的幸福,或者兒女不孝的心酸,議論著最新的逸聞趣事。一旦經常一起打水的老伙計幾天沒來,再見到他時,其他人必定會關切地問問那幾天是不是他的身子骨出什么問題了,然后就開始了民間偏方的交流。
“《我的丑娘》看起來好巴適!”
“是噻。那個老太太演得多好!”
“她那個兒媳真是‘不養兒女不知父母恩呀!”
“你家孩子對你咋樣?”
“過得去吧。他們要是敢對我不好,我打回去的水不讓他們喝。”
他們打的水不是普通的自來水,而是夢泉的“神水”。
有山就有泉,并且一座山中常常不止一眼山泉。和重慶的山一樣,山泉不在荒郊野外,就在城區。在人類越來越崇尚健康生活方式的今天,綠色無污染的山泉水顯得尤為珍貴。于是,人們又找到了一種新的休閑方式——打水。城區的山泉有多少,沒人數得清,也沒人為這些山泉取一個名字。但你要問起哪個山泉最有名,大家會異口同聲地說:“夢泉。”
夢泉是龍脊山腳下的一池泉水井(屬于重慶工商大學的“管轄范圍”),池內的泉眼常年涌出干凈無污染的山泉水,水清見底,捧一口下肚,清涼香甜。不知哪位有點墨水的文化人為其取名為夢泉,并自己刻寫“夢泉”兩個大字和“飲水思源”四個小字于泉后一塊石頭上,刷上紅色油漆,美美地秀了一次書法。并有常年在此打水的好心人將泉眼四周用石塊砌成一米見方的池子,在池子后半邊用石塊砌成雨棚,在池子四周開挖了許多雨水導流槽,確保即使下雨,也僅有少量的雨水落入池子中,不影響泉水的品質。還在池旁放置水瓢兩三把、漏斗兩三個,方便大家取水。每天,都有老人義務打掃衛生,將夢泉四周的角角落落打掃得一塵不染。每隔幾個月,他們還義務將石頭上的字再刷刷油漆,將脫落的石塊再修葺修葺。他們不圖名,不圖利,維護夢泉的材料甚至是自己掏錢購買的,或者是從家里帶過來的,圖的就是做點善事,創造一個“夕陽紅”的氛圍。
夢泉之水有多神?據老人們講,用這種泉水做出的飯特別好吃,燒出的水特別好喝,還能增強身體的免疫力,抵抗疾病,即使生飲也不會拉肚子。所以,每天才有上百人來到這里,通過肩扛手提的原始方式“做大自然的搬運工”。當然,這些老人們在家里洗衣拖地是不舍得用這種珍貴的泉水的。我曾經問過一位老太太:“你喝夢泉的水多少年了?”她說:“還沒有這個學校的時候,我們就在這里打水。”重慶工商大學的前身重慶商學院是1985年創建的,但夢泉的歷史有多長,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鄉愁詩人”余光中2005年10月造訪重慶工商大學時,專門被校長帶到了夢泉,拿起水瓢品嘗了一口,嘖嘖稱絕。
新中國成立60余年來,中國人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精神需求逐步增加,對健康的生活方式越來越推崇。夢泉之水經過了附近居民二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檢驗,他們憑著良心講:“這是綠色水源。”就像盧梭說的那樣:“最重要的法律,既不是刻在大理石上,也不是刻在銅器上,而是刻在公民的心中。”
比起巍巍南山與滔滔長江兩個大家閨秀,龍脊山與夢泉這一山一水,更像是小家碧玉,更溫婉,更親民。老百姓求個啥?健康樂活而已。
但愿龍脊山與夢泉永遠年輕!我想和它們做個約定,在我年老的時候,一定天天去探望龍脊山,去吮吸夢泉甘甜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