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關鍵術語看民國時期的王船山學術思想傳播

彭巧燕,朱迪光

從關鍵術語看民國時期的王船山學術思想傳播

彭巧燕,朱迪光

(衡陽師范學院船山學研究基地,湖南衡陽 421002)

民國時期王船山學術思想傳播者主要分為傳統(tǒng)派、西法派與唯物派.關于王船山學術研究的關鍵術語,各派均顯示其各自的特點.傳統(tǒng)派集中于傳統(tǒng)理學范疇,基本上不采用西方研究范式,罕用西方研究范式術語;西法派主要采用西方研究范式,一方面現(xiàn)代學科術語增多尤其哲學學科術語增多且成體系,另一方面一些傳統(tǒng)理學范疇被改造;唯物派則基本上為辯證唯物論的哲學范疇.以西法派術語最豐富和系統(tǒng).

民國時期;王船山;傳播

中華民國成立后,王船山學術研究受到不同的社會思潮的影響,學術觀點分歧較大,甚至針鋒相對.有人認為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文化舞臺上主要活躍著三大文化思潮,它們是反傳統(tǒng)主義的西化思潮、馬克思主義和文化保守主義思潮.[1]94-95也有人認為20世紀的中國是自由主義、保守主義、激進主義三種思潮.[2]這些關于思潮的劃分對于王船山學術研究而言,既不適用,也不合理.這是因為一方面所謂思潮只就其大勢而言,不能完全涵蓋所有歷史人物學術思想的個案研究;另一方面,無論是何種名稱思潮中的頭面人物中絕大部分都未研究過王船山.我們結合民國的思潮以及王船山學術研究實際情況,依照研究者研究方法的不同,將王船山學術研究傳播者區(qū)分為傳統(tǒng)派、西法派與唯物派.

傳統(tǒng)派主要用傳統(tǒng)方法研究王船山學術思想.進入民國后傳統(tǒng)派主要有劉人熙、鐘泰、熊十力、錢穆等人.他們既崇尚傳統(tǒng)文化又主要用傳統(tǒng)方法研究.?湖南公報?報道劉人熙創(chuàng)辦船山學社的宗旨云:“……大略謂同人互相師友,為講學之會,非尋常結社集會可擬.國體既更,未堪多難.深思其故,惟在人心陷溺,道德墮落.欲正人心,舍昌明學術,實無他法.講學最是靜業(yè).……故不必專販異說以求新.在溫故而知新,則日新之盛德在是矣.船山先生固空所依傍,有獨來獨往之精神.然所憑借者,亦在詩書六藝,于宋儒橫渠知禮成性之旨,尤為獨得其宗.”[3]55這里強調“不必專販異說以求新”,就表明自覺地抵制西方影響.船山學社社員方坦伯之說:“本社對于討論學說,須以闡發(fā)義理為主旨.對于指導社會一切之事,必以提倡道德為要素.庶與船山之宗旨相符.……庶幾乎船山之學不脛而走.而于劉先生扶世翼教之苦心亦無所負云.”[3]56-57錢穆更明言反對西化,他說:“今日者,清社雖屋,厲階未去,言政則一以西國為準繩,不問其與我國情政俗相洽否也.捍格而難通,則激而主‘全盤西化’,以盡變故常為快.至于風俗之流失,人心之陷溺,官方士習之日汙日下,則以為自古而固然,不以厝懷.言學則仍守故紙叢碎為博實.茍有唱風教,崇師化,辨心術,覈人才,不忘我故以求通之人倫政事,持論稍稍近宋明,則側目卻步,指為非類,其不詆訶而揶揄之,為賢矣!”[4]鐘泰于1929年著?中國哲學史?,他在?凡例?中說:“中西學術,各有統(tǒng)系,強為比附,轉失本真.此書命名釋義,一用舊文.近人影響牽扯之談,多為葛藤,不敢妄和”.[5]1熊十力被稱為現(xiàn)代新儒家的開創(chuàng)人物,但他使用方法是援佛入儒,仍然是傳統(tǒng)的.

西法派,主要使用西方理論方法進行研究.那些被稱為“西化派”的頭面人物如胡適、錢玄同、陳序經(jīng)等人從未研究過王船山,因此王船山學術思想研究與“西化派”關聯(lián)不大.被稱為“文化保守主義”者的梁啟超的船山研究主要采用西方的理論方法.馮友蘭、賀麟,雖被稱為“新理學”和“新心學”的創(chuàng)建人,但他們并不是傳統(tǒng)的簡單膜拜者,他們都用西學對傳統(tǒng)進行了改造.

唯物派主要用唯物主義理論方法研究王船山學術思想.從廣義的角度來說,唯物主義也是從西方泊來的理論方法,完全可以并到“西法派”之中.但是,從民國時期政治思想、學術思想的爭斗來看,唯物派顯然是有別于西法派.另一方面,從王船山學術思想研究史的演變來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唯物主義方法在中國大陸地區(qū)成了唯一的研究方法,更有必要考察此時的唯物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

一、傳統(tǒng)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關鍵術語的特點

1、關鍵術語主要為傳統(tǒng)理學范疇

(1)船山學社成員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獨立、道德、人心陷溺、昌明學術、講學、義理、廉恥、責任、進化論、正學、救時、平等、自由、大一統(tǒng)、中國哲學、船山學說、船山精神、泰西文化、無無之論、科學精神、民族精神、理學、讀經(jīng)、祀孔、唯心、唯物、新生活、救國、忠信、夷夏之防船山學、宗宋儒、知禮成性、日新、理學

(2)鐘泰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經(jīng)制、儒釋之辨、為學、修齊治平、關學、清虛一大、二氣之良能、關學、知恥、先難、象數(shù)之學理氣、幽明、有無、心、性、動靜、命、習、思、意

(3)蔣維喬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關洛閩、歸宿正規(guī)性、心、思

(4)錢穆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哲學、本體論、人文進化、性天修為、禮以為教、修為論、理惑、政治理想、法制不能泥古、為政最要之綱領曰“簡”、經(jīng)制、夷夏之防、在宥宋學、理學、船山學、體用、道器、理氣、心、性、才情、動靜、知、習、習氣

(5)熊十力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道器一元、幽明一物、有聚散無消滅、柏格森、法治、虛君共和、孟德斯鳩、名士、大生命力、圓滿、尊生、明有、主動、率性、西洋思想、宋學精神、實用、宏學、孤往精神船山學、習氣、思、心之官、小體、民族思想

由上可知,傳統(tǒng)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最主要的是傳統(tǒng)理學范疇即:體用、道器、理氣、幽明、有無、命、思、意、心、性、才情、動靜、知、習、習氣等.

2.基本上不采用西方研究范式,罕用西方研究范式術語

船山學社成員研究王船山著述時主要采用是注、箋等方式,如劉人熙箋?尚書引義?,彭政樞撰??周易大象?述義?,廖名縉撰?讀?正蒙?注?.蔣維喬?中國近三百年哲學史?、鐘泰?中國哲學史?、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采用的都是傳統(tǒng)學案式的先個人小傳然后論其學術,只是引文多少,各家有所區(qū)別.又如錢穆著?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該書在內容安排上,分章論述,以人為題,從明清之際的黃梨洲、王船山、顧亭林、顏習齋、李恕谷、閻潛邱、毛西河起,中經(jīng)戴東原、章實齋、焦里堂、阮蕓臺、凌次仲、龔定庵,直到晚清的曾滌生、陳蘭甫、康長素.第三章?王船山?,分為三節(jié),一為?傳略?,二為?學術大要?,三為?船山政治理想?.熊十力的對王船山的思想研究見于他自己的哲學著作中,但沒有單獨的研究王船山學術思想的著作.

不采用西方研究范式和著作撰寫方式,并不說傳統(tǒng)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中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術語.這方面的術語還是有的.如鐘泰一方面說:“中西學術,各有統(tǒng)系,強為比附,轉失本真.此書命名釋義,一用舊文.近人影響牽扯之談,多為葛藤,不敢妄和”.[5]1但另一方面仍用外來術語“哲學”名其書曰“中國哲學史”.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在大的體式上是用傳統(tǒng)方式,但在其論述時,也不忘在研究中使用新術語來概括使其具有現(xiàn)代性.錢穆用“本體論”概括船山有關本體的論述時云:“凡此言有無,言動靜,言內外,皆一本于其言心性道體所持之見解.其言雜而不越,廣而條貫,博大精微,體用兼賅.大體言之,可謂屬于顯真明體之部,釋以近世哲學術語,即船山對于‘本體論’一邊之主張也.”[4]118錢穆用“修為論”概括說:“以上所引,乃船山論學關于辨用、理惑之部,以近世哲學術語說之,則關于‘修為論’一邊之見解也.”[4]128

3.部分術語學理性不強

部分術語的學理性不強,這在傳統(tǒng)派的各個研究者身上均有表現(xiàn).如鐘泰?中國哲學史?說:“?噩夢?、?黃書?,多言經(jīng)制,蓋?日知錄?、?明夷待訪錄?之流.”[5]332-333“經(jīng)制”一術語將船山兩部著作予以概括,顯得極為籠統(tǒng).蔣維喬?中國近三百年哲學史?中有所謂“關洛閩”一術語.“關洛閩”本指宋代理學的三個派別,一般人也作這樣的理解,但蔣維喬用“關洛閩”來指王夫之學說:“夫之之學,由關而洛而閩,力詆殊途,歸宿正規(guī)”.這種術語的概括是有問題的,是指王夫之一人而兼關洛閩,還是由關而洛而閩?并未明確說明.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有所謂“法制之不能泥古”,這是錢穆對王船山的政治主張的概括.錢氏分析道:“此謂法貴得其意.即所謂知人安民之精意,而因地變動以制其宜.……船山本此而論封建與郡縣之不同,推及于井田、取士、兵農(nóng)分合諸端.極指昔人慕古之病,而平心考核各時代之利弊得失.其立論精密,多合于人情時勢.其識超出同時梨洲、亭林、習齋之上矣.”[4]129-130錢氏著作中還有所謂“為政最要之綱領曰‘簡’”之語,錢穆引船山之言曰:“簡者,寬仁之本也.”這兩條顯然都不夠簡煉.

學理性不強更體現(xiàn)在船山學社成員的船山研究上,從中看不出他們對王船山著述進行過學術研究.劉人熙主持的船山學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傳統(tǒng)派王船山學術研究關鍵術語,如“船山學”“知禮成性”“日新”等;第二類是王船山學術研究一般術語,如“獨立”“道德”“人心陷溺”“正學”“進化論”“義理”“廉恥”等;其它的術語與王船山學術研究沒有什么關系,但與現(xiàn)實問題聯(lián)系緊密.對于“船山學”解說略多一點,而“知禮成性”“日新”這些關鍵術語,在船山學社成員的演講和文章中沒有展開探討,只是泛泛談及.解說多的反而是“獨立”“道德”這些一般術語.這都說明,王船山學術研究的學術性不強,其學術研究術語學術性亦不強.改組后船山學社的王船山研究術語中最關鍵的術語是“船山學說”“讀經(jīng)”“救國”等.這里所謂“最關鍵”是指這些術語最能體現(xiàn)此時船山學社活動的內容和性質.這種活動內容和性質與王船山學術研究是沒什么關系的,因而其學理性也最低.

4.新術語使用少且淺薄

傳統(tǒng)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新術語不多,通常使用的有:哲學、本體論、修為論、進化論、唯心、唯物等.就是這些術語的使用也出現(xiàn)一些問題.如船山學社成員廖名縉一方面攻擊進化論,說:“曷言乎明責任也.自俗士誤讀進化論及天演之學說,以人為脊椎之動物,上祖猨狙.吾人失其自尊自重之心.視先圣位育參贊之說,為虛誕.……嚴復氏近乃極力主張學校讀經(jīng)之說,其貺我民國不少也.”[3]60一方面在論述時又用進化論,他說:“曷言乎祛頑舊也.世界進化必由革新,此自東西歷史之公例.”[3]61“唯心”與“唯物”更是值得一哂.張元夫在?中國文化的復興與商榷?說:“追本溯源,現(xiàn)在世界之競爭,國際主義政策之變化,又何嘗非達爾文、馬克思一二學者思想之支配耶?古今學說,不問如何之多,中外百家之思想,縱如何之雜,論其大原,總不出唯心與唯物之兩大潮流.西方之文明是以唯物為中心,其所短即偏重于客觀.觀印度之文化,則以唯心為主流,其流弊又過執(zhí)于主觀.中國之文化,是以人事為主.”[6]2556“西方文明”為“唯物”,“印度文化”為“唯心”,或許是當時流行說法,但其淺薄而可知.

二、西法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關鍵術語的特點

1.西法派關鍵術語較傳統(tǒng)派遠為豐富,采自傳統(tǒng)的和現(xiàn)代的數(shù)量大致相當

(1)梁啟超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文藝復興、思潮、清代思潮、啟蒙期、反動、建設、破壞、明學、王學、挽明以返諸宋、科學研究、清學、革命、君主專制、批評、超漢學、超宋學、生理體、真知、攘夷主義、考證民族意識、科學、哲學、宇宙、本體論、知識、認識論、論理學、天理人欲、實有、心、見聞習氣

(2)馮友蘭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理在事中理氣、道器、天、陰陽、氣質之性

(3)王永祥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理學、哲學、真理論、天下惟器論、依有生常論、天人相通論、依人建極、物質不滅、精神不滅、義內、修養(yǎng)論、正心誠意、求放心、存養(yǎng)省察、克己復禮、唯心、唯物、念不可忘、文質名實、五行宇宙論、心性論、人生哲學、本體論、人本主義、氣化論、氣化日新、太極、道、陰陽、動靜、性命日生、理氣、性善、氣質之性、情、人心道心、修養(yǎng)論、思維、識知論、格物致知、良知、知行、歷史進化論

(4)嵇文甫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性理哲學、天人性命論、古今因革論、朝代興亡論、華夷文野論天人合一、天理人欲、體用、性命、理勢、常變、博約、歷史哲學、進化、天理史觀

(5)張西堂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參伍洛閩、推尊橫渠、哲學思想、實有生動、宇宙論、理氣一元、道器相須、心物一元、天地日新、物質不滅、天人合于一理、唯物論、唯心論、一元論、天下惟器論、立人之道、仁天下、盡心知性、存養(yǎng)省察、正心誠意、克己復禮、重民思想、政治制度、名物訓詁、兼采漢宋之長、考據(jù)義理并重、史學、歷史哲學、經(jīng)世致用、獎善懲惡、反對割據(jù)動靜、理勢、心性論、性命日生、性善、才情、善惡、理欲、修為論、習、知識論、格物致知、知行、學思、政治思想、民族主義、經(jīng)濟思想、重農(nóng)、經(jīng)學、文學、情景、意勢

(6)賀麟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歷史哲學、現(xiàn)象學方法、體驗方法、一元論或合一論、辯證法、理性的機巧、道器合一、體用合一、心物合一、知行合一、物我合一歷史哲學、天道、理學、心學

由上我們可知,西法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既有傳統(tǒng)理學范疇即:體用、道器、理氣、幽明、有無、命、思、意、心、性、才情、動靜、知、習、習氣等,又有現(xiàn)代術語即:哲學、歷史哲學、宇宙論、心性論、人生哲學、本體論、人本主義、經(jīng)濟、政治、文學等.其數(shù)量可能傳統(tǒng)的術語還多一點,但并不改變其大略相當?shù)木置?

為何西法派采用西方理論方法研究王船山學術思想,還有那么多傳統(tǒng)術語呢?這種狀況的出現(xiàn)可能有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由于研究對象自身的特點決定的.嵇文甫先生說:“船山所討論的問題是宋明以來道學家的問題.但道學在清代早成強弩之末,到現(xiàn)在更是過時的東西了.什么天人,性命,體用,動靜……,這些問題你看現(xiàn)在還有人討論嗎?”[7]85-88船山討論的問題就是道學的問題,因此,研究者不可能不討論這些對象;二是由于所使用的方法決定的.王永祥在?船山學譜?之?凡例?介紹了本書的體例說,他一方面“本書仿陸子學譜薛子條貫之例,將船山言論之涉及哲學者分類纂輯”,另一方面“將每類思想融會貫通熟思至再然后排列,復于每段首尾各加聯(lián)絡之語,使一堆散沙之材料宛如一篇有結構之論文”.通過將著述者的材料分類纂輯并加評語,當然其術語主要是傳統(tǒng)的;三是由于研究者宗尚決定的.馮友蘭創(chuàng)“新理學”,雖然有現(xiàn)代邏輯分析的方法構造,但他崇尚的還是理學的基本精神,所以其用術語離不開傳統(tǒng)術語.賀麟創(chuàng)“新心學”,也是用西方理論來構造新心學.他說:“我是從新黑格爾主義觀點來講黑格爾,而且往往參證了程朱陸王的理學心學”,[8]378但所討論的術語仍然離不開傳統(tǒng)理學術語如“心”“物”“體”“用”等.

2.主要采用西方研究范式,一方面現(xiàn)代學科術語增多尤其哲學學科術語增多且成體系,另一方面一些傳統(tǒng)理學范疇被改造

梁啟超、馮友蘭等對“哲學”術語進行過解說.梁啟超說:“‘哲學’二字,是日本人從歐文翻譯出來的名詞.我國人沿用之,沒有更改.原文為Philosophy,由希臘語變出,即愛智之意.因為語原為愛智,所以西方人解釋哲學,為求知識的學問.求的是最高的知識,統(tǒng)一的知識.……西方哲學,最初發(fā)達的為宇宙論、本體論,后來才講到論理學、認識論.”[9]1馮友蘭說:“哲學一名詞在西洋有甚久的歷史,各哲學家對于‘哲學’所下定義亦各不相同.為方便起見,茲先述普通所認為哲學之內容,知其內容,即可知哲學之為何物;以現(xiàn)在之術語說之,哲學包含三大部:宇宙論——目的在求‘對于世界之通理’,人生論——目的在求‘對于人生之道理’,知識論——目的在求‘對于知識之道理’”.[10]246兩人的說法基本上相同.這種哲學體系實際上也成了西法派研究王船山哲學的范式.如王永祥?船山學譜?雖說是仿陸子學譜,但實際采用的西方哲學的研究范式.其書卷一摘錄評述王船山的根本觀念,卷二摘錄評述王船山的氣化論,卷三摘錄評述王船山的心性論,卷四摘錄評述王船山的修養(yǎng)論,卷五摘錄評述王船山的識知論,卷六摘錄評述王船山歷史進化論.“根本觀念”即宇宙本體論,又說:天人相通論“此一本之論也.知一本之論而后先生之人生哲學始與本體論相貫通.”[11]由此我們可知,王永祥基本依循的西方哲學研究范式.張西堂的?王船山學譜?亦相同,只是其考察的范圍更廣,除了探討王船山哲學思想外,還考察王船山政治思想、經(jīng)學、史學、文學.

隨著西方研究范式的使用,一些傳統(tǒng)理學術語被加以改造,其含義也有比較大的區(qū)別.如“理,氣,道體,及大全”是馮友蘭“新理學”的“四個主要底觀念”,是“沒有積極內容底,是四個空底觀念”,它們都是從“四組形式底的命題推出來的”[12]148.賀麟說:“理是一個很概括的名詞,包含有共相、原則、法則、范型、尺度以及其他許多意義.就理之為普遍性的概念言,曰共相.就理之解釋經(jīng)驗中的事物之根本概念言,曰原理.其實理即原理,理而不原始不根本,即不能謂之理.就理之規(guī)定經(jīng)驗中事物的有必然性的秩序言,曰法則.就理之為理想的模型或規(guī)范言,曰范型或形式.就理之為經(jīng)驗中事物所必遵循的有效準則言,曰標準.就理之確定不易但又為規(guī)定衡量經(jīng)驗中變易無常的事物的準則言,曰盡度.”[13]147賀麟所說的理,已不再是宋明理學中的“天理”.

3.部分術語有待定型

部分術語還有待定型,這樣的術語雖然不多,但絕不是極個別的.譬如“修為論”與“修養(yǎng)論”以及“知識論”與“識知論”等形式略有不同,內容所指相同,同時都有使用.

三、唯物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關鍵術語的特點

1.唯物派關鍵術語基本上為辯證唯物論的哲學范疇

(1)李石岑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體用一源、理氣一源、唯物論、辯證法、辯證唯物論有、動、性、理欲、才情、心、唯心論

(2)呂振羽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一般術語關鍵術語人民利益唯物論者、社會歷史觀

(3)張岱年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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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侯外廬著述中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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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可知,唯物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基本上涵蓋了唯物辯證法的哲學范疇如唯物論、認識論、世界觀、物質存在、運動、動靜、變化、量變、質變、進化論、思維、存在、經(jīng)驗論、唯心論、人性論、道器、認識、能動性、啟蒙、實踐等.

2.唯物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仍有不少傳統(tǒng)理學范疇

唯物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除了一些屬于辯證唯物論的哲學范疇外,還有一些屬于傳統(tǒng)理學術語,如有無、性日生、格物致知、道器、理氣、理欲等.這主要是由于研究對象屬于傳統(tǒng)理學,所以不可能完全排除理學術語.

四、各派的王船山學術研究關鍵術語的比較

1.各派術語均顯示其各自的特點,但以西法派術語最豐富和系統(tǒng)

各派術語均顯示其各自的特點:傳統(tǒng)派術語以傳統(tǒng)術語為主,西法派長于西方理論方法術語的使用,唯物派以唯物論的術語而有別于另外兩派.由前面所論可知,傳統(tǒng)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最主要的是傳統(tǒng)理學范疇即:體用、道器、理氣、幽明、有無、命、思、意、心、性、才情、動靜、知、習、習氣等,而西法派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中既有傳統(tǒng)理學范疇即:體用、道器、理氣、幽明、有無、命、思、意、心、性、才情、動靜、知、習、習氣等,又有現(xiàn)代術語即:哲學、歷史哲學、本體論、認識論、經(jīng)濟、政治、文學等.傳統(tǒng)派的關鍵術語幾乎全部進入了西法派術語之中.唯物派的關鍵術語也包涵了傳統(tǒng)派和西法派術語,且唯物論方面的術語為其它兩派所無,寓示了它的發(fā)展前景.但就民國時期的學術研究而言,西法派所用術語極為豐富、系統(tǒng),表明其為學術研究的主流,也標志著現(xiàn)代學術的確立.陳平原說:“在我看來,1927年以后的中國學界,新的學術范式已經(jīng)確立,基本學科及重要命題已經(jīng)勘定,本世紀影響深遠的眾多大學者也已登場”[14]8.陳平原認為是晚清與五四兩代學者共謀創(chuàng)立了新的學術范式,似乎不能將現(xiàn)代學術的確立歸功于西法派,但從他所描述的新的學術范式的內容如“走出經(jīng)學時代、提倡科學方法、學術分途發(fā)展、中西融會貫通”[14]8-9來看,這主要是西法派做的工作,既包括陳平原所講的章太炎、胡適,也包括梁啟超、馮友蘭等人.

2.各派術語內涵相同而形式略有不同,術語形式相同其內涵不同

各派甚或各派內部王船山學術研究術語,有一少部分內涵相同而形式略有不同,如“民族主義”與“民族意識”“民族思想”.但更多的是術語形式相同其內涵有比較大的差別.

關于“思維與存在”“理與氣”,侯外廬說,“他肯定氣為第一次的,理為第二次的.這一思維與存在的關系問題,在船山學說中是最光輝的”.[15]47從實踐的角度談理氣,拋開循環(huán)論,批判經(jīng)驗論和唯心論.侯先生稱贊道:“是宋明以來哲學的總的批判發(fā)展,已經(jīng)因追求到實踐,把循環(huán)論證跌開,達到頗高的理論水準,可謂前無古人,作者讀中國古人哲學,還沒有遇到這樣深刻的理論!”[15]52王永祥如是說:“先生于論性命日生時即附帶論及理氣不離問題.茲專篇述之以其為性善論之根據(jù)也.”[15]52又說:“言理之氣者,以氣征理也.先生恐人認理為如一物焉在氣之中,……故首明之氣之條緒節(jié)文乃理之可見者,非一成可執(zhí)之物也.”“理不先而氣不后,理善則氣之善可知.且理既為氣之理,而無虛托孤立之理,則理氣當為相待相成同盛同衰者.”[15]52錢穆評價道:“船山體用、道器之辨,猶之此后習齋、東原諸人理氣之辨也.顏、戴不認理在氣先,猶之船山道在器外,體在用外也.要之則俱為虛實之辨而已.”[4]107-108

關于“心”,錢穆引王船山?尚書引義?卷一?堯典?云:“心無非物也,物無非心也.”引船山其它之言強調心不能離身以為靈明,不容絕物以為明.錢穆說:“其言與梨洲所謂‘盈天地皆心’者相似.自陽明、蕺山頗發(fā)其趣,然終不如船山之言深透,其后習齋、東原詆排宋儒,單據(jù)理氣之辨,而于心物一邊少所發(fā)揮,亦不如船山圓宏.船山既深著此理,謂我心不能離身絕物而獨為靈明,遂本此而斥言后世治心學者蹈虛落空之病”.[4]115

關于“知識論”,張西堂說,王船山所謂知識者,可分為二:所謂知以天者,德性之知也;所謂知以人者,見聞之知也.[16]93侯外廬認為,船山的知識論在學派上接近于理性論者,但又肯定經(jīng)驗是從物質出發(fā)的,接近于實在的而并不和悟性絕離,在實際的經(jīng)驗是所得的判斷,雖不完全真實,但如果學思不已,終可達到真理;船山重理性,是具有資本主義啟蒙時期的思想因素.他對中古不求證的煩瑣哲學,攻擊不遺余力.[15]81-84

關于“識知論”,王永祥說:“宋明來儒得侈談心性而多忽于人之識知問題.人之識知,天予之乎,人自能之乎?其識知之起,以何因緣而生乎?既有識知則必有識知之則.此則者,在識知本身乎,在外物乎?識知有則而何以屢有錯誤也.諸如此種問題,歷來多不為學者所注意.先生思想既以思維為中心,為總樞紐,則識知者思想之內容也,不能不有所論列.雖言之不詳,而創(chuàng)始難,不得不驚服先生之絕識也.”[17]王永祥主要分析了三個問題:“識知為五常之性”;“知覺”“形也神也物也,三相遇而知覺乃發(fā)”;“德性之知”與“見聞之知”.因理而體其所以然,德性之所喻也,以佛語譯之,則現(xiàn)量之所知近之.事物至而以所聞所見者證之,學識之知也,以佛語譯之,則比量所知近之.現(xiàn)量則邏輯所稱演繹法,比量則歸納法.

結 語

綜上所述,民國時期王船山學術研究者主要分為傳統(tǒng)派、西法派與唯物派.各派關于王船山學術研究的關鍵術語均顯示其各自的特點:傳統(tǒng)派集中于傳統(tǒng)理學范疇,基本上不采用西方研究范式,罕用西方研究范式術語;西法派主要采用西方研究范式,一方面現(xiàn)代學科術語增多尤其哲學學科術語增多且成體系,另一方面一些傳統(tǒng)理學范疇被改造;唯物派則基本上為辯證唯物論的哲學范疇.以西法派術語最豐富和系統(tǒng).

[1]鄭大華．民國思想史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

[2]啟良．20世紀中國思想史[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9．

[3]湖南船山學社．船山學報:二[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4]錢穆．中國近百年學術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5]鐘泰．中國哲學史[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8．

[6]湖南船山學社．船山學報:五[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7]嵇文甫．王船山學術論叢[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2．

[8]賀麟．黑格爾哲學東漸記[M]//中國哲學:第2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9]梁啟超．飲冰室合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9．

[10]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二卷[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11]王永祥．船山學譜:卷一[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12]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五卷[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13]賀麟．哲學與哲學史論文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

[14]陳平原．中國現(xiàn)代學術之建立——以章太炎、胡適之為中心[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15]侯外廬．船山學案[M]．長沙:岳麓書社,1982．

[16]張西堂．王船山學譜[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8．

[17]王永祥．王船山學譜:卷五[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編校 吳 戩)

On Spreading of Wang Chuan-shan?s Academic Thought in the Period of Republic of China from the Aspect of Key Terms

PEN- Qiao-yan,ZHU Di-gua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gyang Hunan 421002,China)

In the period of Republic of China,the disseminators of Wang Chuan-shan?s academic thought can be divided into traditional,western and materialistic school．On the key terms of Wang Chuan-shan?s academic research,each school has its own characteristics．The traditional school focused on areas of traditional Neo-Confucianism,basically not use the Western research paradigm and rarely use Western paradigm terms．The western school primarily used the western research paradigm．On the one hand,the modern scientific terms increased,particularly the terms of philosophy increased and established its own system,and on the other hand,some areas of traditional Confucianism were transformed．The materialism was basically the philosophy area of dialectical materialism．The terms of western school are the most abundant and systematic．

key terms;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Wang Chuan-shan;spreading

B249.2;-209

A

1673-0313(2017)04-0009-07

2017-06-1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王船山學術思想研究史”(項目編號:14FZX033)部分成果.

彭巧燕(1970—),女,湖南祁東人,教授,碩士,主要從事漢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