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恭尹和《厓門謁三忠祠》

黃芷欣

山木蕭蕭風又吹，兩厓波浪至今悲。一聲望帝啼荒殿，十載愁人拜古祠。

海水有門分上下，江山無地限華夷。停舟我亦艱難日，畏向蒼苔讀舊碑。

順治十五年，春，陳恭尹與朋友何絳偕出厓門，渡銅鼓洋，到海外去訪故人。途經今廣東新會時，拜謁厓門三忠祠。

舉目四望，山海茫茫。是年陳恭尹28歲。而在不久之前，清兵攻陷安龍，永歷帝自滇都（昆明）往南逃奔。明政權岌岌可危。

風聲蕭蕭，浪濤滾滾。厓門以北是西江，以南是海水。四百年前，南宋的夕陽從這里落下。丞相陸秀夫看到南宋政權覆滅，決然背著時年10歲的少帝趙昺投海自盡，當時投海殉國者以十萬數。厓門一役的悲痛，隨著波浪的翻涌至今仍時刻回蕩著。

三忠祠久無人拜祀，早已荒草叢生。杜鵑鳥叫聲凄厲，蒼苔掩映下，舊碑上的字跡依稀可見，然而陳恭尹已不忍細細辨讀。

幾年來，戰事屢屢失利，他心中的壯志隨之消沉不少。

他的父親陳邦彥，在順治四年一次抗清戰斗中失利被捕。是年九月二十八日，陳邦彥被押上刑場，五木（一種刑具）束身，從容赴死——“從容慷慨，顏色不變，西望向闕首，遂被兇害，斷割四肢，首傳郡邑”（陳恭尹《請恤疏》）。臨刑前，陳邦彥始終面向著西邊帝都的方向。他的四肢被割斷，頭顱在郡邑中傳遞，他的妻子和三個兒子都被殺害了。

當時陳恭尹17歲，易服逃至南海弼唐，躲在陳邦彥友人湛粹家中。離亂如此，他仍讀書不輟，日誦詩書，又恐被發現，掩著口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直到十年后，陳恭尹27歲，順治十四年的正月，他才把父親陳邦彥和母親彭氏葬在廣州增城九龍山。同年，同為“嶺南三大家”的梁佩蘭應鄉試，考取解元。而陳恭尹至死仍是明朝遺民。

在《獨漉堂集·中游集》小序中，陳恭尹記述了在鄭州道中遇象的見聞。他看到十三頭大象，從南向北行進，其時雨雪初晴，一個個披著裘衣的人坐在象背上撥弦而歌。詢問大象的來歷，才知道是從滇池捕獲的。他恍然想起自己12歲的時候，曾夢見有十余頭大象，乘著船經過自家門前，象背上有人穿著羊裘在彈琵琶，那是未曾見過的景象。先公陳邦彥對他說：“異夢也，其必有征?！?8年前的夢境突然變為現實，陳恭尹慨嘆：“予之飄泊于此，命也夫。”又自嘲“無復遠游之志矣”。

陳恭尹一生有許多個悲苦的秋天，家國之恨、黍離之悲縈繞不絕。但他的生命里同樣出現過明亮歡快的春天，那是十二歲的時候，陳恭尹在碩膚堂讀書，何叔演是陳邦彥的門人，與陳恭尹交好。碩膚堂后面是一個寬廣的池塘，天氣晴好的時候，陳恭尹和何叔演“相與挾彈入林，把釣橫波為樂”，他們帶著彈弓到林子里打鳥、拿著釣竿在水塘里釣魚，無憂無慮，怡然自樂。那是一生難忘的好時光。

本欄責任編輯 張家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