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心肝

張國立

朋友浩子是資深媒體人。去年年底，我參加朋友婚禮時遇到他，他氣色很差，經再三詢問，他終于說出實話，他的肝有點問題。經過兩家醫院的診斷，他需要接受換肝手術。

換肝？我有兩個朋友換過肝，痛苦不是旁人能想象的，而且，肝源從哪兒來？朋友們提了很多建議，甚至問浩子經濟狀況如何，能否挺得住。

浩子那陣子心情很苦悶，一度因肝昏迷被送進醫院搶救。接著他的哥哥因病過世，他打起精神幫著料理哥哥的后事，再默默面對自己的病情。

我忍不住問：“有肝可換嗎？”浩子點點頭。其實，浩子不愁沒肝源，愁的是要不要接受。

浩子有兩個女兒，女兒們與他感情很好。大女兒今年大學畢業，小女兒也上大二了。浩子很受女兒的寵愛，手術前我去探病，兩個女兒對父親的手術已做好準備，把老爸照顧得仿佛身處人間天堂。

我又問了肝源這一敏感問題，浩子說：“女兒捐。”不是一個女兒要捐，是兩個女兒都要捐。但醫生要做檢驗，看哪個女兒的肝更適合。

小女兒對捐肝給老爸的事非常坦然，可是也不諱言，她從小怕痛，連打針都怕，不過她還是要捐。醫院的檢驗結果出來了，小女兒的肝比較適合。大女兒私下跑去醫院向醫生請求，能不能用她的，因為妹妹怕痛。

用哪個女兒的肝，當然是醫生說了算。要動手術了，父女一同住院，一切順利。浩子上周搬出加護病房，每天能說說笑笑到院子里曬太陽了。

女兒是父親永遠的心肝，突然發現父親更是女兒的心肝。勇敢的女兒向老爸證明：我們愛你，不能沒有你。至此，談什么孝順、家庭和睦，都顯得俗氣。

感情是種很微妙的東西，它不聲不響地把人捆綁到一塊。這世上還有什么比身體內有女兒的肝更暖心的事呢？又有什么比把自己的肝植入老爸體內更讓人安心的事呢？

我愛喝酒，不過最近每拿起酒瓶就放下，想到浩子父女，總覺得不論多好的酒也沒他們的親情來勁。

晚上，女兒來電話，問我在忙什么，我說了浩子的事，女兒沉默了幾秒才回答：“爸，我也會捐肝給你，可是你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少抽點煙，少喝點酒？”

我摸摸肚皮，說：“肝啊，你給我好好爭氣。”我抬頭望著窗外一棟棟樓，許多人家中仍亮著燈，那星星點點的暖意透過窗，飄進一溜銀河的星斗。我想通了，孝順是個名詞，親情才是動詞。

（田宇軒摘自《求學·素材版》201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