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勇
【摘 要】 楊貴妃是唐代詩人創作的一個重要題材。唐詩中楊貴妃形象主要有三種:一是惑君亂政的禍根,紅顏如禍水,是妖姬;二是作者同情她的不幸遭遇,認為她是一個無辜弱者;三是將其和玄宗的感情戲劇化,把她塑造成一名癡情女子。唐詩中的楊貴妃形象是復雜的,楊貴妃形象的這種復雜性是由社會歷史狀況和詩人思想認識的變化引起的。
【關鍵詞】 唐詩;楊貴妃;形象;演變
楊貴妃是唐代詩人創作的一個重要題材,她的天生麗質、國色天香,她與政治的緊密關系,都很受詩人的關注。陳寅恪先生說:“唐人以太真遺事為通常練習詩文之題目,此觀于唐人詩文集即可了然。”涉及楊貴妃的唐代詩歌有180多首,在這些作品中傾注著詩人對她的不同感情,使她由歷史走入文學,由歷史人物演變為文學形象。唐詩中楊貴妃形象主要有三種:一是惑君亂政的禍根,紅顏如禍水,是妖姬;二是作者同情她的不幸遭遇,認為她是一個無辜弱者;三是將其和玄宗的感情戲劇化,把她塑造成一名癡情女子。唐詩中的楊貴妃形象是復雜的,楊貴妃形象的這種復雜性是由社會歷史狀況和詩人思想認識的變化引起的。
一、紅顏禍水
《舊唐書》:“嗚呼,女子之禍于人者甚矣……開元之際,幾致太平,何其盛也!乃侈心一動,窮天下之欲,不足為其樂,而溺其所甚愛,忘其所可戒,至于竄身失國而不悔。”就像正史一樣,這種認為楊貴妃為禍水、玄宗因寵愛楊貴妃而荒淫誤國傳統觀念潛移默化并深深地烙在唐代詩人的思想中。如杜甫《北征》這樣寫道:“奸臣竟葅醢,同惡隨蕩析。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1]《國語》中有關妲己以及褒姒的記載成為女色誤國的經典故事,作者認為楊貴妃同妲己、褒姒一樣,都是紅顏禍水。劉禹錫《馬嵬行》對楊貴妃也有同樣的看法:“乃問里中兒,皆言幸蜀時。軍家誅戚族,天子舍妖姬。”[2]作者認為楊貴妃是禍國殃民的“妖姬”。再如羅隱《馬嵬坡》:“從來絕色知難得,不破中原未是人。”[3]這兩句不難看出詩人認為楊貴妃是傾覆國家的罪魁禍首;鄭畋《馬嵬坡》則將批判矛頭直指楊貴妃,而為唐玄宗開脫罪責: 隨著楊貴妃之死,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恩愛也已消亡,國家政權卻出現了更新局面,詩作的批判鋒芒直指楊玉環,認為她就是禍害國家的女子。
李商隱在七律《馬嵬》中對李楊愛情還抱有一絲同情,但在七絕《華清宮》中則對楊貴妃進行了尖刻的諷刺:
華清恩幸古無倫,猶恐蛾眉不勝人。
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暫蒙塵。[4]
詩人認為在“禍水”這一女性群體中,楊貴妃無責可逃,“未免被他褒女笑”了。
以上這些作品表達了人們對楊、李愛情的不滿。像這樣的觀點不勝枚舉,但我們可以發現這些文人都沒有去過多地責怪另一個當事人——唐玄宗,而是把所有的臟水都潑給了楊貴妃。在唐代這個以男人為核心的男權社會里,這些詩人男尊女卑的觀念根深蒂固,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詩人對楊貴妃形象的認識,當一定要有人為動亂社會承擔責任時,楊貴妃首當其沖成了罪過之人。
二、無辜弱者
當然也有些詩人是不贊成千刀萬剮楊貴妃的。他們認為,楊貴妃只是唐玄宗的一個玩物,她死于馬嵬坡就足以看出她是一個無辜受害的弱女子,她不應對政治擔負任何責任。安史之亂爆發她付出的是生命,她的境遇讓人同情。
比如杜甫的《哀江頭》這樣寫道:“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詩中充滿了對楊貴妃的同情。再比如黃滔《馬嵬》寫道:“錦江晴碧劍鋒奇,合有千年降圣時。天意從來知幸蜀,不關胎禍自蛾眉。”詩人認為唐玄宗逃蜀是天意,與楊貴妃并沒有關系。
李商隱《馬嵬》(其一)這樣寫道:
冀馬燕犀動地來,自埋紅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傾國,玉輦何由過馬嵬?[5]
這首詩與前引同題之作的意思有所區別,在作者的沉重慨嘆中包含著對楊貴妃的憐惜意味。 此外詩人在他的另一首《馬嵬》詩中,含蓄地指斥了唐玄宗的荒淫誤國,為楊玉環平反。羅隱《帝幸蜀》也是一首為楊貴妃翻案的佳作:
馬嵬煙柳正依依,重見鑾輿幸蜀歸。
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貴妃。[6]
“這回休更怨楊貴妃”,作者否定楊貴妃是禍國之人,批判了紅顏禍水的論調。
以上詩作認為楊玉環是無辜的,責任需要追究的是奢侈荒淫的君主,倘若把亂國罪名歸于楊貴妃身上,實在是不公平的事情,魯迅曾經指出:“關于楊妃,祿山之亂以后的文人就都撒著大謊,玄宗逍遙事外,倒說許多壞事都是她……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長遠了。”[7]
三、專情女子
唐代還有部分詩人另辟蹊徑,把楊玉環寫成一個“專情女子”的形象。最典型的就是白居易的《長恨歌》,詩人寫了一個纏綿悱惻婉轉動人的愛情故事。表現了楊貴妃與唐皇依依不舍的情景,動人心扉。另外在張祜《馬嵬歸》和李益《過馬嵬驛》等詩作中,都表達了對李楊愛情同情的態度。
唐代高彥休在《唐闕史》中寫道:“馬嵬佛寺,楊貴妃縊所,邇后才士文人,經過賦詠,以導幽怨者,不可勝紀,莫不以翠翹香鈿,委于塵土,令人悲傷,雖調苦詞清,而無逃此意。”[8]從這個角度審視歷史,詩人對李楊愛情產生了新的認識。如高駢《馬嵬感事》為楊貴妃之死喊冤,為李楊愛情唏噓感嘆:
玉顏雖掩馬嵬塵,冤氣和煙鎖渭津。
蟬鬢不隨鑾輿去,至今空感往來人。[9]
作者認為楊貴妃之死是千古奇冤,“冤氣和煙鎖渭津”;他們愛情的幻滅令人惆悵,“蟬鬢不隨鑾輿去”。高駢對“翠翹香鈿,委于塵土”的憂傷,是對傳統認識的一種批判。韋絢在《楊太真》一詩中則以同情筆調描寫楊貴妃與君王訣別的最后一幕,對李楊愛情的感嘆溢于言表:
金釵墮地別君王,紅淚流珠滿御床。
云雨馬嵬分散后,驪宮不復舞霓裳。[10]
徐夤《馬嵬》一詩于同情之外更有歌頌:
二百年來事遠離,從龍誰解盡如云。
張均兄弟皆何在,卻是楊妃死報君。[11]
徐夤認為楊貴妃跟著玄宗出行,最后以死平息了將士的激憤情緒,楊貴妃不但無過,反而是有功的。
綜上所述,唐詩中的楊貴妃形象是復雜的,甚至在同一詩人筆下也有不同之處。在前引杜甫、李商隱和羅隱詩作中都有類似情形。楊貴妃形象的這種復雜性,是由社會歷史狀況和詩人思想認識的變化引起的。
安史之亂之前,楊貴妃是需仰視膜拜的尊貴人物,她是集君主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妃子,享受著無上的富貴榮華。安史之亂的發生,使唐代社會由盛轉衰。馬嵬之釋,成為楊貴妃命運的終結點,也成為楊貴妃形象的轉折點。時至晚唐,國家政治更加黑暗,社會風氣更加腐敗,國家在風雨飄搖之中。在黑暗的政治、慘痛的現實面前,文人們把目光由現實轉向歷史。詩人對歷史進行理性的反思,在理性思考下,楊貴妃在安史之亂中的地位和罪責得到重新審視。她畢竟只是一介女子,不是政治的最高統治者。于是詩人更多的把批評的矛頭指向皇帝,而對于楊貴妃,把她視為無辜的值得同情的角色,為她翻案的詩作不斷出現。
由上可見,安史之亂前——安史之亂后一段時間——中晚唐,楊貴妃的形象由真實的美的象征——紅顏禍水的典型——盛世的符號象征演變,對她的評價也從審美欣賞——政治批判——歷史反思演變。
【注 釋】
[1] 文中所引唐詩均出自清代彭定求等編.全唐詩[M].中華書局,1960.
【參考文獻】
[1] [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2][3][4][5][6][9][10] [清]彭定求等.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7] 魯迅.花邊文學·女人未必多說謊,魯迅全集第五卷[M].上海:人民文學出版社,1972.486.
[8] [唐]高彥休.唐闕史[M].四庫全書文淵閣本.
【作者簡介】
杭 勇(1972-)男,陜西橫山人,陜西學前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