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組:你一直在遠方
有寄
你守著萬物熟透的冬天,不曾留心
樹葉炫目的金黃。橘子水意淋淋掛滿枝頭
燦爛的笑臉就像我們枝繁葉茂的夢想
那些與你相伴童年的莊稼已被誰請進了倉廩
風雨有過,陽光有過,收納了整個春夏的故事
世間的愛情原本就該收獲,就該好好窖藏
可是我愛的人,你總是行色匆匆,在百尺的高樓
和沉迷的香夜里整日地奔忙。文字的樊籠
除了為你擺好陣腳,還有鴿子可以放飛
在它輕綃雪白的翅上,我要你窗前落葉上的詩情
還有屋檐下雨滴的叮嚀。和你看云看鴿的夢里歲月
以及誓言中驟山驟水的行程,注定
會成為我今生永不言棄的唯一關注
遠方的思念
那貌似堅固的門微啟朱唇,夢寐里一直盼你
隨臨風歸來的秋蓬溫柔而又滄桑地叩響
巷陌深深,花兒們早已收了殷勤善舞的紅袖
青春的衣衫和長發一同疊起,被季節精心地做了收藏
老去的野草在失眠的夜里偶爾還會聊起情愛往事
可惜伯勞東飛,只遺落一枚破碎的漿果
就這樣與泛黃的書信相慰寂寞,秋葉的彈歌
一日一日深杳,塵囂飄曳地遠了,淡了
葉子駕著風的鳥羽,也要去做遠天的哀鴻
情與緣,多像一條陂陀的小徑,那些相濡以沫的夢想啊
就算麻鞋襤褸,就算白發皤然
相思仍是一場無期的流放
風霜還會再來,益發惡毒冰冷。市廛的紅塵必將洗盡鉛華
我的目光可以無限地伸向遠方
可是你啊,一直地,一直地,在我看不見的海角天涯
寄
夜深了,我要把一些句子炒熟
加入幾張笑臉,這是我的鹽
還要撒一些表情,我得做你想不到的料理
誰讓你重口味呢?貪戀辣,愛著酸
想著妖嬈的甜和遺落已久的酥麻
我先用大火烹煮,再把文字慢慢熬干
一行一行細心碼在精致的盤子里
把它們打扮成好吃的詩歌的模樣
趁著熱氣升騰,趁著夜晚還沒有關上我的眼睛
我得趕緊披上黑色的衣裳,快速打包
騰云駕霧,穿過冰涼的時光
把一份饕餮盛宴連同我自己,快遞給你
第二組:被遺忘的舊情歌
分離的那一瞬間
彩霞滿天
誰的手,拽得我衣袂闌珊
身不由己飛離你的身畔
眼淚是黃昏的雨傷
握緊我褪下的玉鐲
你對著茫茫天宇長嘯
男人的哭泣是最纏綿的情歌
一寸一寸揉碎肝腸
把我青春姣好的容顏
掛在你幽谷木屋的窗前
慢慢風干
日子在朝升暮落中走遠
孤獨的你到了垂老之年
從燦黃的古鏡中打撈曾經的笑臉
與心中泛濫的往事對酌
灑落的酒水是晨起的露珠
綴滿歲月漂白的須髯
周遭的灰霾是一只老繭
約好的來生 腳步姍姍
別后
你住的城,有風起云涌的往事冥冥而來
擎著從前的時光
在我冰雪般冷凍的心里逡巡
記憶是我唯一的黑洞
對著你的名字,我如鯁在喉
守住你的故鄉,時光已老
所有的愧疚都無濟于事
夏日將盡,又是一年一度的別離
燃盡你往日的信札
溺水后,最后一棵草兒順流而去
想起你,除非在夢里
寫給林
記憶的枯樹枝杈嶙峋
青苔斑駁
春日的履痕恍若隔世
那一座古屋嗎,種植一片爛漫的童心
林,用灰藍的制服吹噓身份
抿緊煙卷嗎,舞匝出一份老到
林詩篇洋洋灑灑、悱惻纏綿
熙熙攘攘中
芳心曾如桃花初綻
光陰荏苒,讀他泛黃的詩篇
大笑他幼稚矯情
林,我拼命搜尋你的名字
那年春天你向我揮揮衣袖
詩頁猶在,記憶惝恍
宿命的塵緣如蜻蜓點水
所有的漣漪早已平靜如斯
小婦人
我的良人,我是你柔軟的女人
與你種豆,下鋤,開鐮,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勞作使我平凡如草芥
不再有堅忍的心、激蕩的血,日子美好單純
許多時光伴著空洞的房間,我骨慵肉懶
控制想象,從不讓他四處浪蕩
不再有詩歌、生命和永恒
我們的土地肥沃,牲畜健壯
我的良人揮汗如雨,與豆子和玉米水乳交融
偶爾倚門翹望,晚餐的濃香是唯一的抒情
我是你眼下斂首含眉的小婦人
守住家園,圍著你轉動
對生活再無所求。只想飽食終日
抓緊時間睡眠。在人頭攢動的夏市
展示我火紅的衫、蔥綠的裙
金黃的襪、絳紫的鞋
我的良人,我淺唱低吟
迎著夕陽看稻麥在你的面前放浪
抑或鵝在你的刀下失卻頭顱
我絲毫不會動心,這本是
萬世的輪回
采蕨
走入山的族群,綠的精靈風騷多姿
搖曳出婆娑的激情
你粗豪的調侃穿透那些植物破空而來
揉碎這些葉子默契的沉寂
我的心里蠢動著山巫的愛情
醇厚而沉釅的情欲滄海橫流
在這片林中盎然發酵
棕色粗野的男人,逡巡于榛樹叢中采蕨
覬覦的目光撫摸蕨的胴體
羞赧地斂首,蕨的蛾眉輻射著溫柔
起伏蕩漾的春海,這無家的潮水
浸潤你的陽剛,睥睨四方
蕨的手指捏緊你粗糙的掌紋
蠱魅的黃花塞給你兩袖風情
草的細腰扭動出喁喁低語。采蕨的男人
我是你銜在口里的甜軟的漿果
趺坐在山前,揮動水的手足
等你,用足夠的云霾為我的天空斟滿晚霞
第三組:那些前生今世的故事
別離 在前世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那是一場怎樣的別離
賀喜的親朋抱著甜蜜疲憊地睡去
洞房花燭映紅我羞赧的容顏
執子之手 憧憬著與你到百年
枕邊衾下的喁喁軟語
說不盡的默契與相知
是誰撞開溫情款款的愛的門扉
是誰扯緊你赤裸的手臂
是誰踏破了新婦的嫁衣
頭頂上盤旋著宿命的霹靂
我和你 從此
一個在南 一個在北
門前的河水整日無語
默默漂洗著相思的淚滴
孤獨的蚌 關緊孤獨的自己
在與你相悖的空間
企求與你來生相伴相依
是否 把自己投進水里
靈魂就可以牽著蒸氣升到天上
長出華羽的翅膀
俯瞰眾生 追尋人群中的你
在天空中飛來飛去
他們說我是云朵
總是在奔波 總是在尋覓
可疼我愛我、與我相濡以沫的你
流落在哪里
相遇 在今生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與你相遇 今生何以太遲
花兒們頹然褪下了嬌美的紅妝
被肆虐的秋風無情地扯碎
陌生的城市街道旁
在沒有陽光的天宇下瑟縮
等待與你相認的我
三百萬里的時空 我輾轉流離
此時青春已逝 紅顏已老
丟失了前世讓你心動怦然的臉龐
你的身邊 依偎著
讓你魂牽夢縈的細腰女子
“小沒良心的”
妖嬈的蜜人兒獨霸你的心房
被你叫做“笨蛋”的我只能淚流滿面
今生一無所有
遇見的仍是無法穿越的墻
顧左右而言他
或者虛構另一場所謂愛情
隱忍著心口的絞痛
讓自己靈魂麻木 身體灑脫
就送你一朵云作最初和最后的禮物吧
身微命賤的云
你可以不動心思 不動感情
隨手采擷 隨手丟棄
云早已習慣了沉默 逆來順受
原本是一文不值的禮物
你看我轉身而去 笑出了眼淚
說
收下吧 別怕
云又不會愛上你
在夜里等待黎明
已近午夜 我仍然坐守窗前
城市在黑絲絨的眠床上蒙眬了睡眼
四圍的山好夢酣然 在深閨春睡
魁偉昂藏的身軀不再阻擋我的視線
道路變短 距離不再遙遠
你那里的黑暗可曾如此溫存
模糊了山的阻隔 路的延展
今夜的我 是否可以
與你咫尺相牽
守望里遐想早已擠滿每一寸空間
漫漫長夜 再沒有一種草藥
可以治愈我的失眠
放養多年的文字是一群不聽話的孩子
今夜 他們傾巢而出
以我的眼為燈 以我的耳作鼓
來跳通宵達旦的舞蹈
漂泊歲月里洗白的心忽然覺醒
回放你馭馬而去時嗒嗒的蹄聲
千里之外 那一場孤單的漫旅
可否感應我的相思 默默駐足
就用文字來織補一條通途吧
像故事里那條可以登天的藤
沿著詩歌的長發向前攀爬
黑暗已為我掩埋了千山萬水
掐短了四通八達的道路
只剩下開著滿天星的林間紫陌
路的盡頭
守候已久的黎明正笑生雙靨
在并不遙遠的那邊雙臂翼張
等待我義無反顧地投入
只要走出這陂陀的斜徑
就可以逃出
一個在南 一個在北的宿命
流星的歌謠
像那場擱置已久的初戀
從擠滿塵埃的閣樓
忽然拾級而下
突如其來的桃花汛
漫卷了衰朽枯槁的心
一朵風干的錦葵
在雨的浸潤中蘇醒 復活
夢寐里且歌且笑的少年迎面走來
沖動和熱情一如潮水
從南到北來勢洶洶
二十年的漫長歲月瞬間退縮為零
我又回到了青春的起點
丫角青衣 花香滿徑
你固執的圍剿招招掣肘
直至我繳械投降 乖乖臣服
從此后就做你小小的婦人吧
掛在你檐角的流星
就是當年阿嬌住過的金屋
我在六角流星的家園默默守候
守著你留給我的暖暖蝸居
粉紅色的浪漫空間
在漫漫一生的歲月里
為你準備晚餐 為你點亮燭火
為你重復吟唱流星的歌謠
愛你 這就是我今生全部的工作
此時你一騎天涯
在無法企及的他鄉劈開重重榛莽
尋找那顆夢里的流星
我就是等待已久的那朵星云
日復一日 親昵著黎明的額頭
中年以后
中年以后 像個灰色的影子
夕陽里 越走越細長
飛跑的列車縱橫交錯 網住了誰
一些故人搭坐在車上瘋跑
身著角色的戲裝 停不下來
鐵軌是誰遺棄的牙床
干癟顫抖的蒼頰皺紋交疊
面對轟鳴與冰冷
世事紛紜中 只想蕭然自遠
父母溫暖的羽翼已盡數凋頹
弓起肩膀彈出那份義不容辭
婚姻是脆弱高檔的擺設
留給別人品評 欣賞 玩味
奔波勞碌中誰的列車忽然出軌
所有婉轉千回的相思
輾轉反側的牽掛 潰于一穴
邂逅了心儀的你
卻只剩明日黃花
中年以后 肉體夸張著萎頓
夸張著孱弱與疲憊
時尚的病菌成長著 囂張著
踏軟了曾經執拗瘋狂的進取心
那些凝聚怨毒的詩篇
在蒼白的風里散佚
不再愛你 因而
也不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