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越
“舊瓶裝舊酒”韻味醇厚
——觀北路梆子傳統戲《劈殿》
王 越
王 越,女,山西省戲劇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員,《戲友》副主編。
“舊瓶裝新酒”,簡單地說就是用舊的形式表現新的內容,我們常常以此形容那些富有創意的新編劇目,認為代表了一種進步。但是,觀看了北路梆子傳統戲《劈殿》之后,我認為傳統戲不用現代高科技包裝,“舊瓶裝舊酒”風景依舊。
9月11日晚,我第一次觀看了由忻州市北路梆子劇團演出的原汁原味的經典北路梆子傳統戲《劈殿》。真是聲腔激越,慷慨高昂,震徹太原工人文化宮劇場。如果梆子戲在農村廣場上演奏聲音傳之甚遠具有優越性,但是在城市劇場內演出還是這么高的分貝,加之音響的運用,真是讓我深切體會到了郭沫若先生“聽罷南梆又北梆,激昂慷慨不尋常”的詩句。
在首屆山西藝術節55臺劇(節)目中,共演出了三臺傳統戲,即北路梆子《劈殿》、上黨梆子《打龍袍》和晉劇《清風亭》。我看了前兩出戲,老劇本沒有改編,劇種特色濃厚,沒有融合其他音樂元素,沒有因為參加藝術節進行刻意的包裝,就是原汁原味的傳統老戲。聽忻州北路梆子一團團長成鳳英講,他們在鄉下怎么演,在藝術節就怎么演,直接“搬”過來。我很開心,因為,我看到了地地道道的“原生態”梆子戲。
看傳統戲極大的好處是悠閑。劇情反復交待,故事情節事先知曉,舞臺節奏輕松緩慢,觀眾精神不緊張。以前曾有人形容看戲的感覺,出去喝碗丸子湯回來也不耽誤看戲,照樣能連上劇情,說明傳統戲故事情節簡單而且重復。我以前曾認為,戲曲之所以被有些人形容為“夕陽藝術”,原因之一就是內容陳舊、節奏緩慢,年輕人為什么不愛看戲呢?因為傳統戲與快節奏的現實生活距離太遙遠。但是,看了傳統戲《劈殿》之后,顛覆了我以往的觀點,我認為,傳統戲就這么悠哉悠哉地演,挺好!挺美!為什么?
因為觀看新編歷史劇和現代戲,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緊張。劇作家編寫故事情節時唯恐沒有懸念,挖空心思抖“包袱”,抖得好說明這個戲編得精彩,目的就是吊住觀眾的胃口,使你欲罷不能。這類型的戲重點看的是故事,于是,戲曲舞臺上大量吸收影視劇的編劇手法,蒙太奇、閃回、穿越等等,新穎別致,情節緊湊,節奏較快,觀眾往往邊看戲邊聽唱腔還得邊看字幕邊觀賞演員表演,目不暇接。假如遇到有的戲結構別扭,人物關系理得不順,你還得動腦筋猜。尤其是,現在有些演員不練功,道白不清晰,聲音沒有穿透力,又沒有字幕,你就會不知所云。試想生活已經很累了,觀眾到劇場是為了放松和娛樂的,有時,新編戲不必搞那么沉重。劇團上演的劇目,可以有快節奏的新編戲,也可以有慢節奏的傳統戲,年輕人喜歡新創劇,老年人欣賞傳統戲,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所以,無論是“舊瓶裝新酒”,還是“新瓶裝老酒”,或者“舊瓶裝舊酒”,都可以有。傳統戲、新編歷史劇、現代戲“三并舉”,黨的文藝方針早已指明方向。
看《劈殿》就相對輕松,主要是欣賞演員的演唱。當然,再次體會了什么叫“聽戲”,閉上眼睛,豎著耳朵,欣賞唱腔,聽到過癮處心里也跟著哼唱,聽到不入耳處也可瞇上一下,也是一種看戲休閑的方式。唱工戲,主要聽演員演唱水平如何,是否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如果是做工戲,那自然要全神貫注,盯著舞臺演員的一招一式,看基本功是否扎實。觀眾其實是最糊弄不了的,演員舉手投足,幾個動作就知道你平時是否練功,一張嘴唱兩句,就在心里把你定位。
《劈殿》屬唱工戲,主要以程咬金、武則天、狄仁杰及武三思為主要人物,圍繞皇權展開一場殊死斗爭。武則天作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對于應該選擇武姓子弟還是李姓皇子來繼承皇位的問題猶豫不決,當她有意立其侄子武三思為儲君時,立即招來群臣的激烈反對,紛紛上朝奏本,甚至以死相脅,最終她只得作罷。
這出北路梆子的看家戲,1954年董福曾帶這出戲參加全省戲曲會演,至今仍然是花臉行當的當家劇目。1980年忻州舉辦全省戲曲花臉培訓班,各劇種多位花臉演員曾去忻州統一培訓,其中就有這出戲。從20世紀50年代一直傳演至今,已經成為經典保留劇目和教學劇目。著名青衣表演藝術家賈桂林曾于80年代和董福、安秉琪聯袂演出《劈殿》,轟動晉北,留下了北路梆子當代戲曲史上的一段佳話。60多年來,這出戲幾乎被原汁原味地繼承下來,據觀眾說,這次看的和40年前看的演出一模一樣,沒有改變。不由得令我感慨萬分,傳統戲的魅力真是無窮!我查閱了山西省戲劇研究所編輯的《山西地方戲曲匯編》中收錄的高三桂口述的《劈殿》劇本,與現在的劇本大同小異。
忻州市北路梆子劇團的演出陣容氣勢壯、底氣足。幾位主演的演唱挺精彩,嗓子不錯,唱腔韻味濃郁。唱高音時,高亢激昂不炸裂;唱低音時,柔和婉轉很入耳,唱出了實力,唱出了水平。扮演武則天的王水先,年輕漂亮,嗓子富余,做戲端莊穩當,“咳咳咳”的拖腔很有藝術前輩賈桂林老師的演唱韻味,十分入耳。扮演程咬金的李瑞星和扮演狄仁杰的張世平,都有一副好嗓子,表演得有人物有性格,演唱很用心,是當今北路梆子少有的優秀男演員。
北路梆子近些年的發展情況不太好,在山西“四大梆子”中屬最弱的一個。據2016年全國戲曲劇種普查信息數據平臺顯示,該劇種只有五個劇團,一個國辦團體,兩個轉企改制團體,兩個民營團體,演員后繼乏人,衰落較快。相反,同是晉北劇種的二人臺,卻呈現興旺之勢,目前有16個劇團。北路梆子的發展現狀令人擔憂,花臉行當演員不多,李瑞星能繼承前輩董福的藝術,令人欣喜。
散戲出劇場,放眼望去,滿目皆是白發蒼蒼的老同志。看到前面有兩位不足五十歲的觀眾,我忙追上前問:“是北路人看家鄉戲嗎?”“是了。”“好看嗎?”“好看了。”“你不覺得這個戲太老了嗎?”“老才好看呢,就是要看老的了,新的還不看了。”“哈哈。”我大笑。
根據多年來我對劇場觀眾的觀察,每逢演出蒲劇,劇場內多是晉南人;演出上黨梆子,觀眾多是晉東南人;演出北路梆子,觀眾更多的是雁北人。不用問,自然是鄉音鄉情,鄉音難改,鄉情纏綿,那種情感可是時時刻刻縈繞在心田的。記得1997年我在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部讀書時,山西晉劇去首都演出,給我送去了一些票,我和同學們興高采烈地去觀看。剛一聽到晉劇曲牌我的眼睛就濕潤了,熟悉的晉劇唱腔和道白如此親切,眼淚止不住就流下來了。那是一種思鄉情懷,對家鄉故土的熱愛,對家人、對生我養我這片土地的思念,更是一種溫暖的情懷。但這并不能說明,晉劇很美不必改革了。讓我記憶猶新的是,我當時激動得熱淚盈眶,而我的同學們卻都睡著了。演出結束他們告訴我,因為是我的家鄉戲,他們沒敢走。
對待傳統藝術我們不是要保守,不一定老的就一定是好的。為什么20世紀50年代要進行“改人、改制、改戲”呢,就是要保留精華,去其糟粕,任何藝術都需要隨著時代不斷改變,以適應不同時期觀眾的審美需求。梅蘭芳先生不是一直對京劇進行改革嗎?我們今天還能看到宋元雜劇、明清傳奇嗎?它們不也是被興起的地方梆子戲取代了嗎?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劇《天鵝湖》,創作于1876年,至今仍然在舞臺上演出,它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至少在舞臺調度、舞蹈節奏、服裝燈光等方面,都與時代審美融合。音樂劇《貓》,1981年5月11日在倫敦首演后,成為百老匯最大的音樂劇,創下了百老匯歷史上最長演不衰的紀錄。但是,它在不同國家巡演時,也要根據演員作不同的調整和藝術處理。
所以,應該是在繼承好優秀傳統經典劇目的基礎上創新,傳統戲可以稍微進行藝術加工,與時俱進。據悉,目前忻州北路梆子有36個可上演的保留劇目,在這些保留劇目中選擇思想進步的、有藝術價值的劇目進行傳承改編,經過舞臺上打磨,不斷精加工,是可以把優秀傳統劇目很好地傳承保留的。2000年以來,忻州上演了131個新編(含移植、改編)劇目,目前可上演的劇目只有66個。可見,劇目保留不住就會失傳,沒有好的劇目就難出優秀表演人才。
事實上,劇團下鄉演出,農村觀眾看的最多的戲基本上都是傳統戲。那么,就讓傳統戲曲文化的精髓,深入更多年輕觀眾的心田。讓戲曲文化像飲食文化一樣,在他們心中留下不可忘卻的記憶。
(責編:荊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