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秉梅
這朵山花也芬芳
——有感于耍孩兒《勸孝》
徐秉梅
徐秉梅,女,山西省戲劇研究所,副研究員。
沒有凝重深刻的歷史主題,沒有復雜的矛盾沖突,沒有華麗炫目的舞臺裝置,沒有能叫得響的名家名角,也沒有新奇出彩的呈現手段,更稱不上具備了高超嫻熟的表演技藝——但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演出時長里,劇場內為數不多的觀眾,還是被這出劇情并不復雜的戲吸引住了,從中感受到了那種久違的、純粹的觀演體驗,嗅到了這朵來自塞北山野小花所特有的泥土芳香。舞臺之上,除了背景采用體現現代技術手段的LED屏幕來表現塞北黃土高原的景象,其他的舞臺裝置幾乎談不上有什么新奇花哨之處,甚至可以說,依然還是一種很傳統、很守舊,甚至是帶有濃重樣板戲痕跡的舞臺設計表達。然而我卻認為:她是一出把舞臺交還給演員,靠演員真實的表演、動情的唱腔和感人的故事來支撐的一部戲。因為置身其中,你并不會因為它貌似單一的呈現形式和不夠嫻熟的演技而心生倦意,恰恰相反,你會被它牢牢地吸引,聽它娓娓道來,敘述著這段似曾相識的家庭倫理故事的始末,感受這個名不見經傳、貌并不驚人的縣級農民劇團帶給你的藝術體驗。
2017年9月7日,在太原市青年宮演藝中心,我觀看了一出讓觀眾為之感動、名為《勸孝》的新編現代戲劇目,這是參加本屆藝術節和第十五屆山西省“杏花獎”評獎活動中為數不多的、來自于基層的山西省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編創演出的。《勸孝》講述了一位寡居的母親含辛茹苦將兒子來福養大,省吃儉用為兒子迎娶媳婦,照顧孫子。但這位為兒孫辛苦一生,如今疾病纏身的老人,本該到了享受兒孫繞膝安度晚年的時光,卻遭到了兒媳愛莉的嫌棄,被視為多余和累贅。在孫子即將回鄉定親之際,兒媳將她趕回到破舊的老屋。前來賀喜的愛莉母親,及時發現了女兒的忤逆行為,巧施計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使愛莉幡然醒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隨即將婆婆接回家中,一家人和睦相處,重新找回了往日的幸福。
應當說,類似的家庭倫理劇,無論是在傳統戲里,還是在現代戲中都并不少見。然而《勸孝》這部劇作的可貴之處在于:在當今傳統文化逐漸丟失、國人物質生活水平提高而精神世界相對匱乏的社會,《勸孝》所倡導的“百善孝為先”的內涵主旨就顯得非同一般。看完演出,不由得使我聯想到在習近平總書記的“中國夢”感召之下,頻頻出現在各種宣傳媒體和公共場合的一則名為“中國夢娃娃”的公益廣告詞:“國是家,善作魂,勤為本,儉養德,誠立身,孝當先,和為貴”。基于此,不能不說,作為常年下鄉演出的基層院團,將這出在民間司空見慣的婆媳矛盾題材編演成藝術作品搬于舞臺上,對于宣傳和推廣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傳承中華的優良美德,無不具有非常及時和緊貼現實的進步意義。這體現出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雖然只是一個縣級民營小劇團,卻勇于承擔宣傳中華優秀傳統美德的社會責任感和“大擔當”。
熟悉戲曲史的人都知道,耍孩兒是一個山西乃至全國為數不多的稀有劇種,她的珍貴之處在于她的歷史悠久古老,藝術特色明顯,尤其是運用后嗓發音的獨特演唱方法,使她得以在眾多戲曲劇種中獨樹一幟,不僅深受當地百姓喜愛,還受到眾多戲曲研究者的極大關注,被專家譽為“戲曲史上的活化石”。
應縣耍孩兒劇團是新中國成立之后,雁北地區所成立的眾多耍孩兒業余劇團中比較活躍的演出團體,常年奔波在山西大同、朔州、神池、五寨,以及內蒙古的呼和浩特、包頭等地。由于它一直堅持流動演出,因而在群眾中造成了深遠的影響,曾一度被人以“應縣耍孩兒戲”取代“雁北耍孩兒戲”來稱謂。由此我從心底感嘆:基層藝術團一代代藝術家對藝術追求的那種執著,對于宣傳中華傳統文化所做出的努力,值得世人敬仰。
《勸孝》留給觀眾最深刻的印象是在“唱情”。在劇組人員的精心打造之下,在整個演出中全部參演的14位演員的共同努力下,應當說是較為完美地達到了劇作所要倡導的“尊老愛幼”“孝當先”的中華傳統美德教育效果。劇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角色是6人,而真正作為主演較長時間出現在舞臺上的僅有4人。盡管演員人數不多,但整場演出絲毫不顯冷場,能夠感覺得出,每一位演員都盡職盡責,表演非常出色。張仙文飾演的來福母親,把一位腿有疾患、深受兒媳虐待、委曲求全的老人表現得非常到位;來福的扮演者何育業,在劇中有大段的演唱,他的唱腔突出了耍孩兒劇種唱腔的音樂特色,聲音低沉渾厚、韻味十足,保持了耍孩兒唱腔濃厚而獨特的后嗓發聲風格,尤其是第二場中那段近似哭訴的演唱,把一位“圪夾在中間兩頭難”的男人處境,通過聲淚俱下的傾訴表現出來,讓人看到了一位既有孝心又畏懼強勢老婆,處在“得罪老婆家要散,慢待母親心不安”難以兩全的膽小男人的真實形象刻畫得非常逼真。本劇以對人物的真切體驗和把握,把觀眾帶入到了劇情之中,同時也帶入到耍孩兒劇種獨特的音樂節奏之中。兒媳愛莉的表現也很出彩,演唱自然流暢,把一位沾染上賭博惡習、對丈夫呼來喝去、對婆婆忤逆不孝的農村婦女形象塑造得很到位,產生了良好的劇場效果。
盡管《勸孝》中尚存在諸如:場景過于簡單、陳舊,人物性格塑造不夠豐滿,矛盾沖突不夠激烈,來福情感表達過于激烈、兒媳愛莉思想轉變缺乏過渡等等問題,但總的來看,《勸孝》仍不失為一部充滿熱度、充滿真情、充滿正能量、能夠打動觀眾的好戲。能夠于演員精彩的表演中保留了耍孩兒劇種原有的藝術風格和濃郁的地方風情,同時十足的演唱韻味,地道的地域方言道白,都不失為它的可貴之處。竊以為,這種日漸遠去的鄉音、鄉韻、鄉愁,無論是在過去,抑或是將來,都是維系民族文化生態的重要紐帶,也是增強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因素。在此,不由得聯想到當今出現在戲曲界的“同質化”現象:或以歌舞嫁接戲曲、或以普通話道白取代地域方言、或以新奇手段淡化劇種特色等等——這些最終將要使戲曲本體喪失的種種行為,著實令人擔憂。
千百年來,中國戲曲正是依賴于眾多的,如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這樣的基層戲曲演出團體,常年奔波于鄉村山莊窩鋪,靠著藝術家們經年累月不辭辛勞的付出,將藝術之根深置于民眾之中,將民族之魂留在廣袤的大地之上,維護和涵養著民族文化生態的平衡發展。
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作為常年生長于民間、活躍在基層民眾之中的基層院團代表,有幸能夠走進省城,同眾多的省級市級演出院團一道登上大雅之堂,展示基層藝術院團的陣容和實力,呈現演員的演技和精神面貌,應當說是得益于近年來從國家層面對于民族藝術的重視,尤其是國家對于基層院團極大的支持、鼓勵和投入。這些來自國家層面的眾多利好政策,對于像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這樣的基層院團來說,無疑是如沐春風的好消息。但有了這些好的政策,更需要來自于地方政府和主管部門對政策的切實落實,才能夠真正使這些常年受資金、技術、人才等客觀條件制約而生存艱難的基層院團,得以享受到國家給予的紅利,獲得更多的如省市級院團相同的發展機遇和良好平臺,創造更多的展示傳播機會,從而使他們更安心地融入到基層百姓生活之中,創作出更多、更好、更貼近百姓生活,更能感動普通百姓心靈世界的優秀作品,留住鄉音鄉韻,留住我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
一段時期以來,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也使戲曲人在迷茫中不斷追求著手段新奇和花樣翻新。創新固然重要,但回過頭來看,戲是不是只有手段眾多才會好看,是不是只有翻新花樣才能留住觀眾?而靠演員規規矩矩地呈現,是否也能得到觀眾的喜愛呢?今天的事實再次證明,這是完全可以的。我相信,只要是動人的、美好的,能夠使臺上臺下都產生相同觀演體驗的戲,就一定稱得上是好戲。所以說,不是傳統的不好看,是看你能否將傳統藝術的精髓吃透,是否用心用情將技藝展現到極致。
耍孩兒《勸孝》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和最大的體會是:即使手段不新奇,山間小花依然可以芬芳爛漫。
(責編:杜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