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的北京,柳綠花明,景色醉人。4月9日上午,由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和《中國作家》雜志共同舉辦的陜西作家霍竹山長篇小說《活魂》研討會在《中國作家》雜志社舉行。
研討會由《中國作家》雜志主編王山主持。參加會議的有陜西作協(xié)副主席、黨組成員、《小說評論》雜志主編、茅盾文學獎評委李國平;陜西作協(xié)副主席、評論家龍云;《小說選刊》副主編、著名評論家王干;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白燁;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李建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檸;《中國作家》雜志副主編高偉;青年評論家、《光明日報》文藝理論版主編王國平;《中國作家》文學版編輯部主任方文;《中國作家》文學版編輯部副主任、《活魂》責編俞勝;文學版資深編輯翟明;影視版責編閆雨及多家新聞媒體記者。
作家霍竹山是陜北信天游的傳承與發(fā)揚者,1985年開始發(fā)表作品,200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著有詩集、散文集多部。《活魂》是其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定點深入生活的作家作品。2010年初稿完成后,幾經(jīng)修改,2016年發(fā)表于《中國作家》下半年“長篇小說專輯”頭條,受到讀者和評論家一致好評。
《活魂》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尤其是對三邊高原古老的傳說、人文歷史等進行了深度發(fā)掘和藝術(shù)加工,展示了人類文明史的發(fā)展歷程。小說故事耐人尋味,環(huán)環(huán)相扣,富有神秘的傳奇色彩,反映了民族圖騰的秘史。在小說里,萬物有靈,通過人性與獸性的比較,呈現(xiàn)出語言的詩意之美,現(xiàn)實與歷史的融合之美。有評論家認為,這部作品既是對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傳承,同時又做出了新的探索。
王 山:
霍竹山先生是一位非常有潛力的作家,我覺得我們實際上給予他的關(guān)注度是不夠的,我們應(yīng)該對這個作家,對他的作品給予更多的關(guān)注,能夠更充分地對他的作品加以評論。此次研討會希望文學界能夠繼續(xù)關(guān)注陜西作家群,關(guān)注陜西作家新的創(chuàng)作探索。陜西真是文化大省、文化強省,它的“大”和“強”不僅僅是表現(xiàn)在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面,也表現(xiàn)在文學的評論方面。我們《中國作家》雜志社,也非常感謝陜西作協(xié)多年來的支持。
李國平:
首先對霍竹山長篇小說《活魂》的發(fā)表表示祝賀。霍竹山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雖然一個在陜北,一個在關(guān)中,地理距離雖然遠了點,但是我們的關(guān)系非常好。我對霍竹山寫這個長篇小說事先真是全然不知,真是這樣的。霍竹山在我們陜西最突出的標志就是“詩人”,這個標志的符號就是“信天游”,他的詩人身份在全國小有影響。竹山是陜北詩人,以信天游創(chuàng)作著稱,他的家鄉(xiāng)就是在榆林的靖邊,靖邊現(xiàn)在是一個什么地方,是給我們北京生產(chǎn)輸送能源的地方,我們?nèi)∨际菑木高呡斔偷模^去是一個什么地方,是李季采風的地方。在信天游里汲取營養(yǎng),同時又賦予信天游文人的革命化的色彩,現(xiàn)在霍竹山所做的我覺得有點還原的味道。他的詩歌堅持傳統(tǒng)形式,集信天游的整理者、研究者、傳承者和創(chuàng)作者于一身。他的創(chuàng)作有意識地符合信天游一些民間性的東西、地方性的東西、質(zhì)樸的東西,這是霍竹山創(chuàng)作的一個面。
長篇小說《活魂》我覺得可以視為霍竹山創(chuàng)作的另外一個面。
首先,我總朦朦朧朧地感覺《活魂》是不是兩個文本,是一部小說,但是又可以分析為兩部小說。前半部是寫實的,甚至有田野調(diào)查的痕跡,是比較典型的現(xiàn)實主義;后半部我們也可以賦予它一些詞,奇異的想象力——浪漫主義之元素,虛擬的民間傳說的對象化,復古的現(xiàn)代神話,但似乎又感覺它是要寫一個整體性的寓言。其次,就是關(guān)于秦直道。我們陜西有很多人都是用文化隨筆來描述這個歷史遺存,現(xiàn)在還有許許多多的民間記憶。實際上我覺得是一個有歷史內(nèi)涵的題材,不管這部《活魂》切入點如何,展開的縱深感如何,但是我覺得霍竹山是表現(xiàn)了這樣的靈感。其三,作者對這部小說下了相當?shù)墓φn,知識性準備很充足,這個知識性包括精細的文物知識、專業(yè)的文化地理知識和民間民俗知識,還有一些博物知識、自然知識。這些知識性,作者力圖將它轉(zhuǎn)化為文學性的表述,以文化地理和民俗的形態(tài)傳達,并將此在文學化、形象化方面做出了可貴的努力。同時,地理文化和歷史文化也是《活魂》比較突出的地方。其四,《活魂》比較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考古工作者的形象,這個考古工作者我們能讀出他既具有古典的專業(yè)理論,又具有現(xiàn)代的考古精神,是一個田野調(diào)查者,是一個文化地理真相的探究者,還是一個歷史遺存的追問者。他似乎是一個世俗及家庭的拋棄者,是一個將生命和事業(yè)合一的追夢者,似乎是一個和某種學術(shù)風氣格格不入者,又是一個專業(yè)倫理和科學精神的值守者,這是我給主人公的概括。因此,作者塑造的張連旭的形象是飽滿的,是有感染力的。其五,文明也是《活魂》觸及到的一個命題。我們不管現(xiàn)在對秦直道做何評價,秦直道肯定是保留到現(xiàn)在文明的一個部分。作者寫到了許多民間文明的發(fā)生和留存,讓人能讀出這個文本的豐富性。
白 燁:
霍竹山這個作品很獨特,而且讀起來有一種親切感,原因是他提到了秦直道。秦直道從子午嶺上過,我們那個縣,包括我們家就在子午嶺山下。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那個幾乎是原始森林的山梁上,小時候上山會發(fā)現(xiàn)有一個像公路一樣的東西。因為子午嶺把陜西和甘肅分開了,橫跨過子午嶺,需要有一百多公里,一般人不知道,子午嶺是個大的山嶺。后來慢慢地說這是秦直道。現(xiàn)在陜西關(guān)于秦直道的書出了很多,尤其是紀實性的,我看到的應(yīng)該就有四五種,很多人在寫。從物理上講,陜西有很多關(guān)于秦代歷史遺跡的考察或者考古的熱點。但是從小說角度來講,看見小說上寫的,只有這個作品。讀這個作品,我覺得很意外,而且我覺得從物理上講,秦直道和民間考古學家兩個元素是這個作品非常重要的一個點,這可能成為這個作品的亮點。
作品關(guān)于秦直道的史實很多,可以看出來作者自己做了很多歷史資料的考據(jù)。包括實地考察,全面調(diào)查,包括對秦直道當時的修建,它的作用,它的功能,它的意義。說它是秦代時期的高速公路,那么大的工程是怎么修筑的,以及秦始皇是不是通過這個道巡游過,有很多歷史史實和史料的考據(jù),所以這個作品從這點上來講我是很驚喜的。這一部作品未見得是作者最好的作品,但是能看出他的潛力,包括他的民族文化、歷史遺跡,以及對很多東西有他的想法和積累。我希望能夠在這部作品之外,看到他真正的,或是寫秦直道,或是寫這種民間考古學家,能在這塊給我們再拿出更好的作品。
王 山:
感謝白燁先生,我覺得李國平主席和白燁先生他們的發(fā)言,既代表我們陜西的評論家的水平,也代表全國評論家的水平,這個絕對是高原。而且我是覺得今天這個會風很好,因為群組確實也是對我們中國作協(xié)有要求,我們的文學批評,我們研討會要轉(zhuǎn)變作風,包括文學批評要更加的有的放矢,有好說好,有壞說壞,該肯定的肯定,該批評的批評。李國平和白燁先生的發(fā)言,你可以感覺他們對作品非常認真地看了,然后對作者對這個作品既有一種熱情的鼓勵肯定,也非常坦率地提出自己的批評和問題,對我們的文化批評,對我們的文化創(chuàng)作是大有利處的。大家開玩笑說,開這個研討會有風險,我實話實說,倒沒有覺得有風險。我覺得作為一個文學刊物,這些文學作品開研討會是他的題中應(yīng)有之意,是他的本職工作,而且要有一種擔當?shù)木瘛D悴荒苷f啥都不敢干,那就太沒有意思了,一個人應(yīng)該非常坦蕩,包括一個單位做各種事情。
王 干:
我是研究《紅樓夢》的,為什么我對長篇有點體會,就是看《紅樓夢》以后才知道,長篇的空間在哪里,長篇的重點在哪里,長篇的人物怎么擺布,這是非常有意思的。所以霍竹山這個小說就是剛剛我講的一個有長篇意義的長篇小說,而不是一個中短篇框架的長篇小說。這個小說是帶有懷舊版的,或者說仿古版的,因為這個小說看完以后,立馬想到了尋根小說。1985年有一批尋根文學,里面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主人公視角是考古學家,或者對民間未知的探尋者,這里面用張連旭的視角去寫秦直道,寫蒼茫的歷史遺跡以及歷史人物。我覺得竹山寫得最好的是民間文化,把陜北的民間文化全景式進行呈現(xiàn),我看到這個民謠民歌,包括敘述方式,很過癮。這是一個接地氣的長篇小說,能夠通過秦直道把陜北的歷史文明民風民俗民謠,編纂起來,非常有意思。再一個,我覺得這個小說是尋根的小說,最后那個女野人的故事,也是尋根文學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就是神話。尋根文學基本是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里來,最后飛起來了。所以,我認為《活魂》后半部也飛起來了。第三個就是我覺得這個小說有點后現(xiàn)代文本的影子,霍竹山先生有意識而無意識地在嘗試文本的開放,或者文本的縱深升華。
李建軍:
我讀得比較細。因為我們關(guān)中人叫毛野人不叫毛野人,叫母野人。從小就聽這個東西,小時候剛懂事就聽,很害怕,晚上就趕快早早回家。母野人無處不在,是一個傳說中很嚇人的形象。這個小說我讀了以后,把它界定為一個文本主義與理想主義相結(jié)合的敘事。這個小說里面,融合了作者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張連旭當下的這種生活循規(guī)蹈矩、無趣、虛假,他心理排斥,不愿意過這種生活。所以,在這里面理想主義就是生活的一種理想、目標和追求。所以,一旦進入子午嶺,現(xiàn)實就不存在了,進入了一個想象的世界。這個母野人是虛構(gòu)出來的,集美、愛、善于一身。一個母野人,山里生活的,她跟動物差不多,她身上少有人的美感。但是,在作者的筆下,好像是天使,風姿綽約。而一切形容我們這個文明世界的女性美的描寫,這種審美標準在描寫中全部體現(xiàn)出來了。比如他寫母野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香氣,就像他的不懂風情的妻子用的法國香水一樣迷人。這顯然是一種虛幻的寫法,一種理想化的寫法,一種人文主義的寫法。所以這里面我覺得把理想主義和人文主義結(jié)合起來,生成一種生活的浪漫主義理想。
另外,這里面很顯然在表現(xiàn)作者自己的一種心態(tài),或者一種生存的歷史,一種焦慮,一種痛苦,一種向往,所以這是一個大寫意的小說。我前面講的理想主義和文本主義的大寫意的小說,有這么一個基本的寫作模式放在這。我還要告訴作者,你就是膽子小了一點,其實這里面有很多想象空間。因為陜北的文化、傳說,包括陜北的民歌,有很多制約性因素,就是制約能夠兼顧這么一個超越性的敘事結(jié)構(gòu)。膽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效率會更好一些。所以要擺脫現(xiàn)實主義的羈絆、牽累,你一定會超然敘事結(jié)構(gòu)。所以我覺得你以后寫小說膽子要大一些。既然寫這么一個小說,其實給了自己自由,把很多東西揉進去,會更好。總之,我覺得文本想象力很豐富,而且作者的文學素養(yǎng)也很高,語言也很美,有詩人的氣質(zhì)在里面。
張 檸:
這部小說我同意幾個評論家的觀點,就是起點很高,很有才華,閱讀感覺也非常好。
但是,因為長篇小說是一個結(jié)構(gòu)的藝術(shù),讀完以后也有很多遺憾。在我看來,長篇小說的寫法實際上是沒有套路的,隨便怎么寫都可以。一般標準的近現(xiàn)代長篇小說,承擔著成長小說和教育小說的使命,這是近現(xiàn)代長篇小說最標準的文體。它一定寫一個人有一定的生命長度,在這個生命長度里面他成長了或者是墮落了,不管是往前走還是往后走,他一定要有一個人的性格形象,要有一定的長度,這才是一個近現(xiàn)代意義上的長篇小說。要么你寫人物性格有一定的成長長度,要么讓他在封閉的文化環(huán)境里面遭遇了各種各樣的應(yīng)對方法,讓他去應(yīng)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荒島文化。比如說《魯賓遜漂流記》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小說。所以我讀《活魂》時,讀到那個考古經(jīng)歷完成以后,出現(xiàn)了這個女野人的時候,我心里一驚——這是《魯賓遜漂流記》的寫法。我是希望這種寫法,也就是說我們這個時代,人物性格的成長,這種作品高手都在寫。作者這樣一種突如其來的寫法,我實際上是很震驚的,我希望他能夠?qū)懗鲆徊慨斚骂愃朴凇遏斮e遜漂流記》的東西。《魯賓遜漂流記》從技法上來說很一般,但它為什么成為經(jīng)典,因為它通過一個寓言,把資本主義上升的神話,變成了一個故事,這個太牛了。一個人不借助于任何其他的幫助,就在荒島上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這是資本主義神話。所有的人都把它當經(jīng)典,就是因為從中看到了人可以不依賴上帝,不依賴任何外來幫助,成了這個島上的皇帝,這就是資本主義神話,它吻合了18世紀英國資本主義上升神話的一個總體結(jié)構(gòu),所以它成為經(jīng)典。
竹山的小說里面,很多東西就像冒出來的火花,說明你感受到了。作為一個作家,你感受的這種東西,你一定要把它變成自覺。你所有情節(jié)要素的設(shè)計,都變成你自覺的藝術(shù)設(shè)想里面的一個元素,它的敘事走向才可以按照這個東西走,而不是像火花,一冒就消失了。你有很多現(xiàn)代文明批判寓言式的東西。另外,我也不大同意所謂的“飛”這個東西,能飛很好,你飛不了也沒關(guān)系,你硬飛肯定會掉下來。《金瓶梅》不飛,但是你不能說《金瓶梅》不好,《紅樓夢》飛的那個東西可以拿掉,絲毫不影響《紅樓夢》的偉大,因為《紅樓夢》最大的魅力是現(xiàn)實主義的敘事過程。所以我覺得浪漫主義能夠?qū)懗鰝ゴ蟮淖髌罚F(xiàn)實主義也可以。但是人性的魅力和人性的遭遇,這種實實在在的內(nèi)容在你的語言里面一定要充分體現(xiàn)出來。
所以,我看張連旭跟女野人之間生活日常化的描寫是很感動的。竹山把一個浪漫主義的故事,變成一個日常生活里面實實在在的可感可知的氣味、氣息、香味、動作,這個是很了不起的,這是作家的魅力。所以我覺得《活魂》是一個非常好的小說,但也是充滿著遺憾的一個小說。他們都說你是第一次寫長篇,我很吃驚,我想你接下來再寫,一定會寫得更好。但是有一點,就是前期構(gòu)思一定要有意識進行非常完備的構(gòu)思,而不能說隨心所欲地自動寫作,那樣你所有美好的東西全都變成火花,一冒出來就消失了,這就很遺憾,這是我最重要的一個感覺。
龍 云:
竹山實際上是寫詩的,是一個在國內(nèi)有一定分量的詩人。他寫長篇是第一次。我在讀這個長篇的時候,有幾點感受:第一個感受是小說整體籠罩著一種神秘感,以及現(xiàn)代感、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這些東西很抽象,要把這些建構(gòu)成一個東西很難,難在幾點上。
第一,對秦直道多達幾十次的描寫,感覺到竹山很厲害。厲害在什么地方,就是幾十次寫這個秦直道,幾十次都不重復,反復那么寫,這是一個功夫。我也寫過長篇,太難;寫一塊黃土地,你要不重復地去寫它,那太難。
第二,就是這個長篇里面人物很少。張連旭、毛野人,再下來毛猴,暗含前妻,他父母,但主要人物可以說就兩個。在這么一部長篇里面,20多萬字,就兩個主要人物把這個全部寫下來,這很難。長篇小說就人物而言,多了是一種困難,少了也是一種困難。竹山這家伙厲害,兩個人就這么一直貫穿下去,真厲害。
第三,竹山有收藏考古的愛好,所以他的這種能力體現(xiàn)在小說中。比如張連旭到了野人溶洞里以后,為生活所迫,從石器時代到陶器時代,把整個人類的生活復印了一遍,制石器,制陶器,這沒有相當?shù)臍v史知識是不行的。竹山把那個寫得非常到位,把歷史和現(xiàn)實結(jié)合起來,在一個框架里,彌合得很好,這也是一個難點。現(xiàn)在說的時空感,就是時間空間,能夠把時間空間拉在一起,這是非常困難的。不是民國,也不是明清,他是一下子到了遠古,那么遠的距離,那么多的時間能夠拉回來,在時間和空間里面,這個是要真功夫的。
再一個就是小說的人物塑造我認為都很成功。比如張連旭,他就是這么一個性格古怪的人,和現(xiàn)代社會不融,反倒能融入毛野人生活,毛野人和張連旭的結(jié)合,我覺得也是合情合理的。這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
高 偉:
我也是非常同意以上各位的發(fā)言,我覺得這個文本特別有意思,充滿了一種大膽的想象,一種探索,一種勇氣。既有很浪漫的東西,又很民俗。歷史的,地理的,文化的,這些元素全在里面。我想談一點屬于形式和內(nèi)容這種關(guān)系的東西,文學作品都是以形式和內(nèi)容為統(tǒng)一的。關(guān)于這個形式與文本,我覺得從我的閱讀感受來說,是一種很離奇的東西。當然它是虛構(gòu)的東西,一個離奇的故事,甚至有點荒誕。在這個文本里面,我覺得有很多有價值的空間可以打開,很多有意義的空間可以打開。這里面有民俗的,有荒誕的,還有很緊張的。比如張連旭最后的逃離,應(yīng)該是充滿了緊張的元素,同時還有一些悲喜劇的東西在里面。因為他很突兀地進入野人洞里面,跟女毛野人產(chǎn)生了一段情愛的故事,既是悲又是喜。說悲,是因為那一段歷史之后,10年的共同生活之后,他最后逃離了;逃離之后,他又對這種生活有一種戀戀不舍的,痛苦的情緒在里面。而回到陽光世界以后,與他的親人相見,又是一種大喜的東西。這是悲喜劇的元素,同時里面還有一些文明與荒蠻的沖突,一些反文明隱喻的空間。
諸如此類,我就想到形式上應(yīng)該做一些設(shè)計。這可能也因為作者是一個詩人,如剛才張檸教授說的,有些東西火花似的一閃就過了。其實扭住的話,可以走向一個非常好的方向,可是沒抓住。由此我在想,作品也可以有一個整體的調(diào)整,就是總體結(jié)構(gòu)策略上的選擇,也是具體寫作路徑上的一個選擇。我就覺得這個文本,非常適合魔幻的風格。所以剛才我還是覺得如果有一種魔幻的風格在里面,那王干說的太虛幻境就起來了。我覺得由此想你開始說的關(guān)于視點的混雜,我覺得把張連旭換成我這個視角可能更好一點。把你詩人的想象力飛揚起來的話,換成我這個視角可能會比較好,整體上也比較利于操作,也比較利于發(fā)揮你詩人的想象力。這個風格一以貫之操作下來,整個性格形成整體的風格,我覺得比較好。因此,我覺得今天這個會很有意義。如果出書的話,做一些調(diào)整,對這本書整體結(jié)構(gòu)會非常好。
王國平:
我看這個書的過程很有意思,就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因為書中涉及到毛野人的話題,它涉及到一個很大的懸念,讓我老想往后翻,想先看結(jié)尾,看看這個東西是一個夢境,還是現(xiàn)代走入玄幻的一個創(chuàng)作。所以說,這個文本的閱讀過程,對我個人來講是個比較有意思的過程。
對于這個作品,我個人覺得張連旭可能不一定是一個主人公。我覺得前半部分主人公其實是秦直道,秦直道在無形中從背景走到了前臺,它成為一個主人公。秦直道在說,它不斷地如剛才講的忍不住藏不住,因為霍老師對于陜西歷史比較了解,所以文字上對秦直道做了很多介紹,包括張連旭的身份。張連旭在生活中是一個失敗者,更多的是讓秦直道在說話。后半部分其實我覺得主角應(yīng)該是毛野人,張連旭整個在這里面像一個導游一樣,就是串場的,他把整個故事串起來,所以我覺得這個人物的連續(xù)性是不是不太夠。
我還想講一點,就是作者在寫作時候的激情。因為霍老師是詩人身份,所以他的情感,有的時候確實是特別鋪排,情感特別濃烈飽滿,很奔放。找一個小切口,他就去汪洋恣肆去了。像寫到那個驢的時候,就是一種感慨,他寫到那個童謠,就是不斷有很多童謠往上放。特別是寫到子午嶺上的紅葉,感覺剎不住,當時我看的時候,想到的就是流行歌——《死了都要愛》“就是不淋漓盡致不痛快。”因此說這個紅葉鋪排得是不是有些過度了,過度地深情感慨。這個得有度的把握,不能有的地方應(yīng)該鋪排、應(yīng)該情感飽滿的時候,卻很簡單地一筆帶過。比方,張連旭離開十幾年,見到父母的時候,非常簡單地交代一下就過去了。我認為,父親回來了,父親抹了一把淚,父親講了什么內(nèi)容,關(guān)鍵這個時候的情感,應(yīng)該好好要經(jīng)營一下,這是人之常情。所以這之間有點不太均衡,前面大段的散文式、抒情式的鋪排,后面過于簡單的描寫。我們說寫人物要貼近人物寫,讓人物說話,但這個時候可能更多是作者在說話,沒有給人物更多說話的空間。我個人覺得是不是在往前走的時候,該節(jié)制的時候要節(jié)制一些,該含蓄的要含蓄一點。
方 文:
我覺得這個作品從架構(gòu)上,屬于作者的野心之作。把兩個材料放在一起,這是作者多少年來自己掌握的、很感興趣的一個材料。還有一個就是剛才講的毛野人的傳說,這可能是作者童年縈繞于心的,所以一定要把它寫出來,而且用作者自己的方式講述出來。在小說當中,作者把這兩個材料努力地結(jié)合起來,但是這個結(jié)合的過程,也很重要。我們怎么把它寫得有意義,對讀者來講,能夠給讀者一個深刻的印象和一種啟發(fā)。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因為現(xiàn)代人完全有現(xiàn)代的智慧,毛野人是原始的,一種自發(fā)的沖動型的。現(xiàn)代人這種智慧,比如他要達到一的時候,他可能先要通過三二倒著來達到一,而原始人是直來直去。在這當中,作者也確實著力去寫了,他想給毛野人創(chuàng)造一種智慧,讓毛野人接受這種智慧,在這當中甚至還產(chǎn)生了一個小毛野人。但是這個毛野人作為一個人物刻畫,在作品當中顯得有點平,他缺少一種平轉(zhuǎn),包括一種定性。比如說這個毛野人到底是某一代毛野人,還是說天下最后一個毛野人,也許她跟張連旭有了毛孩之后,毛野人就永遠消失了,這個傳說就再不存在了。如果你能把毛野人也放在他的敘述中,這個作品就帶有一定的悲劇效果,就有打動人心的效果。
張連旭在秦直道這個層面當中,你可以看出來,他在現(xiàn)實生活當中有一些矛盾,基本上小說當中都是通過敘述點到的,而不是通過一些故事細節(jié)。現(xiàn)實當中張連旭是一個失敗者,一個孤獨者,他選擇去考察秦直道,是他的一種解脫方式。毛野人有毛野人的故事,這一塊剛才他們說缺少想象力,我認為確實也缺少了。毛野人這個形象可以把它塑造得更加豐富一點,包括毛野人的身世,毛野人的結(jié)局。這兩個人發(fā)生碰撞之后再產(chǎn)生新的故事,而且這種新的故事,帶有起承轉(zhuǎn)合,這樣可能就形成一種銜接了。小說是虛構(gòu)之本,沒有虛構(gòu)就沒有小說了。但是,虛構(gòu)要虛構(gòu)到讓我們?yōu)橹疇磕c掛肚,讓人覺得這個虛構(gòu)就像真的一樣,至少要到這個地步。
霍竹山:
感謝各位領(lǐng)導、老師、評論家,在百忙之中參加我的作品研討會,更感謝各位的精彩發(fā)言。說實話,我是受益匪淺,也為我今后的寫作以及《活魂》修訂出版,提了很好的意見。
一個女毛野人,搶走了村里的一個男人,關(guān)進了森林的山洞中。堵在山洞口的巨石,讓男人與世隔絕了。直到孩子毛猴十歲時,一天,突然挪開了洞口巨大的石頭,正好毛野人狩獵未歸,男人就帶著孩子逃離了山洞,逃離了森林和毛野人。在他們坐上木船時,毛野人追來了,呼喚男人和孩子跟她回去。男人怎么也不肯,毛野人追著木船瘋跑,望著絕情的男人,毛野人一頭跳進河里死了……這就是《活魂》里的毛野人,是小時候外婆講給我們聽的故事。外婆說:“小子娃兒不吃十年閑飯。”
之后多年,我一直在想,那個男人在野人洞里如何生活?難道他一下就適應(yīng)了毛野人茹毛飲血的日子,還是他無奈回歸先民們的遠古?鉆木取火,團泥制陶,熬鹽煮飯,芰荷為衣……我試著使用陶盆,用陶器燒水煮飯確實可行。我同時熱愛上了陶器,在一段時間里,我收藏了大量古樸而不失生動的陶罐,大大小小,家里快成陶器博物館了。我的收藏也逐漸豐富起來,銅器、瓷器、錢幣等等。
在秦直道走進了我的生活之后,這條被譽為中國古代第一條的“高速公路”,在命中變成了拴在我脖頸上的一條“鎖兒線”,讓我欲罷不能。“第一次漫步在秦直道上,我感覺記憶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擊了一下,這條湮沒在稀疏草叢中的秦直道,歷經(jīng)兩千多年的風雨滄桑,依然清晰可辨。”站在近百米寬的秦直道上,放眼望去,秦直道真像是一條通向遠方草原的天路——真正意義上的一條天路,從群山之上通向天際。我努力向前走去,直到疲倦得不得不停下來,席地而坐,仰天嘆息,我想看一看站在歷史天空遙望著我們的秦人……
野人的故事自然而然跟秦直道、子午嶺融為一體了,張連旭老師就成了那個被毛野人俘虜了的男人。但我在創(chuàng)作小說《活魂》前,一邊閱讀,一邊寫了二十余篇有關(guān)動物的短篇小說,如《火蛇》《人狼》《白狗廟》《山羊告狀》《猴王禿耳》等等。毛野人、秦直道、子午嶺,塤、“印子”、烏鴉,采集、狩獵、酒……當然還有等等的文學元素,纏繞在一起時,我似乎明白要寫什么了……
2010年,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首批定點深入生活作家申報中,我報了這個長篇小說的初稿《最后的野人》,有幸獲得通過。為我在子午嶺的旬邑縣石門村深入生活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條件,也為《活魂》的修改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環(huán)境……
笑,不需要翻譯,
哭同樣不需要翻譯。
這是我在美國、加拿大、墨西哥一圈轉(zhuǎn)完之后,唯一寫的兩句詩。這也是毛野人不需要語言的善良,以及人性里難以消除的偽善,或者說邪惡的真實反映。因此,我將這兩句詩作為了《活魂》的題記。
最后,再次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