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引力（組詩）

張穎

冬天的一支蘆葦

還是油光水滑的年紀，她

從書架上，《詩經》中

落地生根

脫下一身世襲的閨名

蒹葭

眾生相里，她是支蘆葦

發絲擺渡一輪月

晨光未束好她的發

你墜入。更換一顆心臟

純凈、脆弱

她順勢彎成第五根肋骨

以身做橋，日子踐踏而過

瑣碎碾壓纖細，褪下青

直至你，奔向光明

逃離草根

眾生相里，她是位母親

胸腔空了。暮色無風

顫動的度量衡

掰著指頭在數

在生命的末梢

她站到日子的前頭

撐起一個眼。等你

像一粒紐扣擁入

為她系緊一個圓滿、體面的晚年

拾 荒

不用手套。我背著麻袋

在流浪的句子里拾荒

指尖傳達一種玄妙

發絲、瓷片或者棉花

這種盲文，需要閉眼

才能拾起

它們把時間雕刻得很立體

我握緊它，像握緊一把火鉗

扒拉，敲打。句子鏗鏘有力

掉落的零部件

蛾羽、蜂刺

會被耳朵接住

世界荒涼。我知道

陽光會不小心晃花眼

光陰瑣碎，冰涼

覆蓋身后與自己

分道揚鑣。抱一寸獨白

余溫自暖

走下去。翻越到

句子的背面，我才能

有家可歸

某 村

窮，不能解釋一個村莊

瘦骨嶙峋的衰老期

宗祠攙扶著更年邁的細葉榕

執拗地站成

村莊的表音偏旁

讓每個喚出小名的喉結

摩擦出比土疙瘩更硬的繭，這是一顆

永不更換的乳牙

從地里涌出的淚水，企圖擦亮

空中那塊低矮的墓碑

殘缺的碑文，閃出刺眼的遺言

祖先，喊出嘹亮的號子

艱難地拔出一串根系

趕著浪，把村莊拉出一程梅雨季

他想讓荒草更荒，野花更野

把生命趕集到

姓氏之內

以及姓氏之外

潮 汐 引 力

我們走著

像兩只踱步的水鳥

不需要話題

一前一后，時遠時近

你的花裙擺像海浪

拍打在我的膝部

很輕很輕

路燈悄悄綻放出黃昏的花蕊

潮起，潮落。潮落，潮起

潮漲起時，你離我很遠

潮退去時，你離我很近

我粗糲毛躁的脾性

被浪花摩挲成細小的沙粒

平滑而溫順

馴服于一只水鳥的足跡

它們不斷地排列

組合出一個又一個

嶄新而美好的我

我喜歡這潮汐引力

只有這樣

我才不會懼怕我們之間的差異

一個在淺水區

一個在深水區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