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業營改增政策存在減稅效應嗎？

袁慶祿　劉翠俠

摘 要：選擇國內20家上市銀行2015年的財務數據為基準，以2016年最新出臺的三個文件中有關銀行業營改增規定作為假設條件，對營改增政策關于銀行績效形成的影響展開情景分析。結果表明：在現有的營改增政策下，銀行凈利潤較改革前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股份制銀行下降更為明顯。政府必須進一步擴大免稅范圍，盡快明確存款利息的抵扣項目。銀行既要順應經濟政策，積極調整業務結構；又要加快優化網點布局，提高網點的智能化水平。

關鍵詞：營改增；銀行績效；減稅效應

中圖分類號：F830.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17）04-0049-05

一、問題提出

為了降低企業的稅收負擔，提高服務業的發展水平，盡快實現經濟轉型，同時為了保證增值稅抵扣鏈條的完整性，2012年至今，我國漸進式推行營業稅改征增值稅工作已四年有余。中國銀行業作為主要征收營業稅種的行業，始終被視為營改增政策實施中的重點和難點行業。2016年3月，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出臺《關于全面推開營業稅改征增值稅試點的通知》（財稅[2016]36號，簡稱“36號文”）宣布，自2016年5月1日起，我國金融業開始實施全面營改增，金融服務業統一適用6%的稅率，計稅方式從營業收入全額征稅變為差額征稅[1]。“36號文”的公布，正式拉開了銀行業營改增的序幕，對商業銀行的稅負水平產生重大影響，銀行業績產生波動。

在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中，銀行業在稅收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學術界和業界普遍認為，與國外銀行業和國內其他服務行業相比，中國銀行業稅負一直處于偏重狀態，較高的稅率不利于銀行業充分發揮資金的杠桿作用創造金融價值，對銀行盈利能力形成重大影響[2-7]。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明確提出：實施營改增確保所有行業稅負只減不增。但這次營改增的全面實施在銀行業出現了幾個典型問題，導致商業銀行稅負承壓，引起學界的關注。

1. 被納入增值稅繳納范圍的收入種類明顯增多。“36號文”對“各種占用、拆借資金取得的收入，包括金融商品持有期間利息收入、信用卡透支利息收入、買入返售金融商品利息收入、融資融券收取的利息收入，以及融資性售后回租、押匯、罰息、票據貼現、轉貸等業務取得的利息及利息性質的收入”，以及“以貨幣資金投資收取的固定利潤或者保底利潤”，均要求按照貸款服務繳納增值稅。

2. 銀行的增值稅抵扣環節沒有完全打通。從商業銀行角度來看，“36號文”規定存款利息為不征收增值稅項目，這意味著銀行無法取得可抵扣的增值稅專用發票，貸款利息收入實際上相當于按照全額征稅。從貸款人角度來看，“36號文”規定企業貸款利息支出對應的進項稅不得抵扣，增值稅抵扣鏈條在企業貸款融資環節出現中斷，對以貸款為主要融資渠道的企業來說，將無法獲得營改增帶來的融資成本降低效果。

3. 同業往來業務免稅范圍先縮小后放大。在以往營業稅體系下，有很多業務收入是不征收營業稅的，如企業債券、同業投資和買入返售金融產品的利息收入均未被征收營業稅，但是“36號文”將它們直接定義為貸款服務范圍，要求按照全額繳納增值稅。“36號文”還特別規定僅有線上的同業交易才能免稅，這意味著大量線下同業業務的利息收入無法免稅。隨后2016年4月出臺的《關于進一步明確全面推開營改增試點金融業有關政策的通知》（財稅[2016]46號，簡稱“46號文”），將質押式買入返售金融商品和持有政策性金融債券列入了金融同業往來利息收入[8]。2016年7月出臺的《關于金融機構同業往來等增值稅政策的補充通知》（財稅[2016]70號，簡稱“70號文”），將同業存款、同業借款（僅限于農村信用社之間或其他限定條件）、同業代付、買斷式買入返售金融商品和所有金融債券列入金融同業往來利息收入[9]。兩個文件使得免稅范圍略有擴大，商業銀行稅負壓力有所減輕。

由于銀行業在營改增實踐過程中遇到了上述幾個問題，就有必要重新對商業銀行的稅收是否下降及其對銀行績效產生的影響進行測算和分析。本文從微觀角度，選擇20家國內上市的商業銀行作為樣本，以銀行2015年年度報告中披露的數據為基準，以2016年出臺的三個文件中有關銀行業營改增規定作為假設條件，重新編制各個樣本銀行的資產負債表和利潤表，就營改增政策的全面實施對我國商業銀行的稅負及績效所產生的影響展開情景分析。

二、營改增政策對銀行績效影響的研究設計

（一）情景假設

銀行業“營改增”之后，商業銀行的利潤表結構會有相應調整，首先面臨的就是收入項目金額調整。由于不同的商業銀行業務存在差異，其利息收入面臨的調減項有所不同，調減項包括：存放中央銀行款項、存放同業款項、拆出資金、轉貼現業務，以及買入返售金融資產和投資性證券業務。由于不同銀行上述調減項的披露口徑也不統一，特作以下設定：

（1）鑒于無法得到各個銀行的線上拆借資金和線下拆借資金的具體數據，本文基于謹慎性原則，拆出資金減按50%扣除。

（2）對買入返售金融資產和投資性證券部分的利息收入按資產總額所占比例調減。

（3）按照規定，在計算企業所得稅時，收取的增值稅是不能在稅前進行抵減的，增值稅作為一項負債在資產負債表中反映。

（4）金融機構之間開展的轉貼現業務屬于金融同業往來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稅。票據貼現按照貸款服務繳納增值稅。如果利息收入只披露票據貼現和轉貼現總額，則按票據貼現和轉貼現的業務金額比例計算各自形成的利息收入。

（5）就商業銀行的財務報表而言，投資性證券包括持有至到期投資、可供出售金融資產和應收款項類投資中的債券投資，免征增值稅的僅為政府及中央銀行、政策性銀行、銀行同業及其他金融機構三項的債券投資。

（6）部分商業銀行（如交通銀行）附注中的利息收入，將拆出資金和買入返售金融資產產生的利息收入合并計算，這里按照資產負債表中披露的拆出資金和買入返售金融資產的金額比例進行分割，類似情況（這在中國銀行業具有普遍性）均按此方法處理，確實沒有明確金額的按1∶1比例分割。

（7）原增值稅法規定不動產在建工程不可進項抵扣。2016年5月1日后取得并在會計制度上按固定資產核算的不動產或者2016年5月1日后取得的不動產在建工程，其進項稅額應自取得之日起分兩年從銷項稅額中抵扣，第一年抵扣比例為60%，第二年抵扣比例為40%。為了估算方便，本文做了簡化處理，視同第一年全部抵扣。測算中同樣考慮這一規定的減稅效應，2015年固定資產增加額部分只考慮在會計報表附注中固定資產不動產性質的本年增加和轉入或者在建工程的本年增加共三部分的原價合計，不包括減少和轉出部分。由于商業銀行固定資產和在建工程的編制口徑存在差異，計算時根據不同銀行的具體情況按上述方法統計。

（二）數據來源與模型推演

本文選擇20家國內上市的商業銀行作為樣本銀行，其中包括了5家大型銀行、8家股份制銀行和7家城市商業銀行。這20家上市銀行的總資產占到銀行業金融機構總資產的65%以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同時上市銀行年報能得到公眾監督，其披露的信息更為真實可靠，而且前后口徑基本一致，相比其他非上市商業銀行可比性更強。本文數據手工收集自上市銀行網站披露的年報，如為集團公司則取集團口徑。

設利潤總額的變化率為：

θ=（P1-P0）/P0

=[（Y1-T1f-Q1）-（Y0-T0y-T0f-Q0）]/（Y0-T0y-T0f-Q0）（1）

（1）式中，P1為依照新規定按增值稅征收測算的2015年利潤總額，P0為按營業稅實際征收的2015年利潤總額。Y1為調整后的營業收入，Y0為實際營業收入。R0 l為實際的利息收入，R0 s為實際的手續費及傭金收入（簡稱“手續費收入”）。E0 l為實際的利息支出，E0 s為實際的手續費及傭金支出（簡稱“手續費支出”）。A為利息收入的調減項，代表免征增值稅因素，令α=A/R0 l，為調減項與利息收入的比值。由于國內銀行利息收入遠遠大于手續費收入，簡化令γ0=R0 s/R0 l。Q0=Q1=業務及管理費+資產減值損失+其他業務成本，為其他支出，令γ1=Q0 /R0 l，國內銀行一般穩定在33%左右。T1x為調整后的增值稅，T1xl為利息收入形成的增值稅，T1xs為手續費及傭金收入形成的增值稅，有T1x=T1xl+T1xs，T1 j為增加不動產可抵扣的進項稅額，代表的是進項稅額因素，令β=T1 j/T1 x，T1 j為進項稅額與銷項稅額的比值。T0 y為實際營業稅，T0 y=0.05（R0 l+R0 s）。T1f為調整后的城市維護建設稅及教育費附加，T0 f為實際的城市維護建設稅及教育費附加，有T1f=0.1（T1x-T1j）=0.1（T1xl+T1xs-T1j），T0 f=0.1T0 y。可以得到如下公式推導：

設利潤總額的變化率為：

由式（3）可知，在當前的銀行業增值稅政策下，要保證利潤總額的增長，分子項必須大于0。如果α和β均為0，分子項為-0.007（1+γ0）小于0，這個正是發布“36號文”對銀行利潤形成的最低影響。如果α和β大于0，則有可能使利潤由負轉正。結合分母項來看，γ0提高，會導致θ變小，分母比分子增加得更快，銀行更傾向于從事傳統的利息收入業務，本來國內商業銀行的γ0較低，當前的增值稅政策并不利于銀行業務多元化的開展。

三、營改增政策對銀行績效的影響分析

下面結合上市銀行的具體數據展開分析。從表1可以看出，在現有的營改增政策下，除了貴陽銀行，其他銀行的凈利潤較改革前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分類型來看，城市銀行的凈利潤平均下降了2.56%，下降幅度最小；新上市的城市銀行表現稍好，其中貴陽銀行凈利潤略有上升，北京銀行和寧波銀行下降幅度則超過了4%。大型銀行的凈利潤平均下降了3.17%，工商銀行和建設銀行下降幅度較小，在2%以內；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下降幅度較大，均超過了4%。股份制銀行的凈利潤平均下降了5.70%，下降幅度最大，尤其是浦發銀行和中信銀行降幅達到8%以上，再次就是民生銀行，光大銀行稍好一些，僅下降了1.89%。

從表2可以看出，利潤率下降較小的銀行，得到免征增值稅的優惠普遍較大，即α值較高。城市商業銀行的α值最高，平均為24.91%，其中杭州銀行α值為29.62%，貴陽銀行為22.32%，上海銀行高至45.01%。大型銀行的α值平均為19.89%，其中工商銀行為26.05%，建設銀行為25.18%。股份制銀行的α值平均僅有15.16%，其中光大銀行為16.1%，而利潤率下降較大的中信銀行α值只有7.52%，浦發銀行只有7.45%。

商業銀行凈利潤下降還有一個原因是增值稅可抵扣的進項稅額太少。20家上市銀行的值均在5%以下，其中興業銀行和南京銀行甚至不到1%。這主要是因為大部分商業銀行尤其是大型銀行的規模性投資建設早已完成，新增固定資產（包括不動產）很少，抵扣效應偏低，而又沒有其他可抵扣項目。

繼續利用2015年的財務數據，在其他基本財務數據不變的情況下，測算銀行“營改增”的平衡稅率。結果顯示（見表2），大型銀行的平衡稅率為4.70%，股份制銀行為4.58%，城市銀行為4.42%。可見，三類銀行對當前6%增值稅稅率的承受能力明顯不足，大概低到1.3%～1.6%。

四、政策建議

本文通過20家上市銀行自我比較下的情景設計和影響分析，認為當前營改增政策對銀行績效產生負向影響，主要原因是免稅項目范圍過窄，抵扣項目不足。當前我國銀行業的稅負本已較重，且近年來多數銀行凈利潤增速不斷放緩甚至出現下降勢頭，若本次“營改增”實施后形成銀行業稅負上升導致利潤水平下降的局面，邏輯上既不符合供給側改革“降成本、增效益”的要求，也不符合政府對所有行業營改增只減不增的要求。為了避免出現銀行稅負不減反增、波動劇烈的現象，營造更加合理的稅收環境，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1. 營改增后銀行稅負均有不同程度的增加，政府在保持增值稅稅率不變的情況下，可以進一步擴大免稅范圍，比如加大對農業、服務業、低碳行業以及小微企業等的稅收優惠傾斜力度，增大銀行利息收入的調減項，直接降低商業銀行增值稅稅負水平。在營改增過程中，應對銀行采取差異化政策，對股份制銀行給予更多的減稅政策。

2. 當前的增值稅只是過渡而非完全意義上的增值稅。增值稅僅對增值部分計稅，但現階段商業銀行的增值稅實際上仍是對利息收入全額征收，僅僅依靠少部分的抵扣項目，無法充分體現增值稅的抵扣功能。當前政府必須盡快明確存款利息的抵扣項目，有效打通增值稅抵扣鏈條。參考國際慣例，建議先以固定比例來計算扣除商業銀行對個人存款支付的利息。

3. 銀行要順應經濟政策，積極調整業務結構。在營改增政策下，銀行一方面應考慮優先發展“線上”短期拆借業務，并盡快將線下拆出資金轉到線上；另一方面還應積極調整業務結構，在債券投資中適當增加政府性和開放性債券的配置，既可以享受稅收紅利，又可以降低投資風險。

4. 銀行要加快優化網點布局，提高網點的智能化水平。由于營改增后，銀行新增不動產所含增值稅納入了抵扣范圍。銀行可以進一步優化網點布局，在有發展前景的地區購置增設網點，逐步淘汰發展前景欠佳的網點。由于采購智能設備可以進行進項稅額抵扣，銀行還可以考慮逐步布置智能網點，替代部分傳統網點。

參考文獻：

[1]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關于全面推開營業稅改征增值稅試點的通知（財稅[2016]36號）[EB/OL].（2016-03-23）.

http：//szs.mof.gov.cn/zhengwuxinxi/zhengcefabu/201603/t2016

0324_1922515.htm.

[2]尼古拉斯·R·拉迪.中國未完成的經濟改革[M].北京：中國發展出版社，1999.

[3]閆先東.我國銀行稅制的改革取向[J].金融研究，2009（6）：197-206.

[4]楊默如.我國金融業改征增值稅的現實意義、國際經驗借鑒與政策建議[J].財貿經濟，2010（8）：42-50.

[5]黃衛華.“營改增”對我國商業銀行稅負效應影響[J].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14（2）：79-85.

[6]路君平，汪慧嬌.銀行業稅收負擔比較分析及其對銀行經營績效的影響[J].財政研究，2008（2）：53-55.

[7]劉孟飛，張曉嵐，張超.我國商業銀行業務多元化、經營績效與風險相關性研究[J].國際金融研究，2012（8）：59-69.

[8]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關于進一步明確全面推開營改增試點金融業有關政策的通知（財稅[2016]46號）[EB/OL].（2016-04-29）.http：//szs.mof.gov.cn/zhengwuxinxi/zhengcefa

bu/201604/t20160429_1972658.htm.

[9]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關于金融機構同業往來等增值稅政策的補充通知（財稅[2016]70號）[EB/OL].（2016-07-01）.http：//szs.mof.gov.cn/zhengwuxinxi/zhengcefabu/201606/

t20160629_2342531.htm.

責任編輯：曹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