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
美國工業生產總值1894年躍居世界首位,但美國確立全球霸主地位卻是在二戰后。那么,這半個世紀中美國發生了什么?從硬實力的角度,是美國經濟總量的進一步提升、軍事實力的快速發展,加上二戰的“助力”,使得二戰后的美國具有了傲視全球的實力。軟實力方面,則是“美國精神”的構建與定型,外交上的典型表現是威爾遜的“十四點計劃”與富蘭克林·羅斯福的“四大自由”。他們能提出這些主張,既是呼應了時代要求,也與其個人特質有關。
美國從農業為主的國家變為以工業為主的國家是在1890年代,這十年也是美國歷史和思想的分水嶺,此后,有別于“歐洲精神”的“美國精神”得以構建并成型。社會進步運動時期(1890年—1920年)實施的一系列社會改良措施使得社會矛盾大大緩解,美國社會走向了良性循環的軌道。美國社會各階層都參與這個運動,通過社會福音運動、社會安居運動、和平運動、圣潔生活和禁酒運動等,反對社會達爾文主義,倡導建立工業化時代的人文社會,改善人權與婦女權利。西奧多·羅斯福和伍德羅·威爾遜兩屆政府是社會進步運動最積極的參與者和推動者。
外交上,作為后起的世界大國,美國需要一套不同于歐洲國家的新外交理念來發揮美國在商品生產上的比較優勢、在全球拓展美國國家利益。在西奧多·羅斯福的領導下,美國緩和了與拉美國家的關系,鞏固了美國在西半球的領導地位,并開始參與調停國際事務。其“胡蘿卜加大棒”外交較好地服務了上述外交目標,但還無法成為領導世界的外交理念。一戰后美國實力急劇提升,成為推行美式外交新理念的恰當時間窗口,而時任總統威爾遜正好具備提出外交新理念的條件:他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擁有博士頭銜的總統,學養深厚;當過大學校長與州長,有管理經驗;出身于長老會家庭,有強烈的宗教情懷與救世情結。
威爾遜提出“十四點計劃”有抵消蘇聯影響、主導世界秩序構建的意圖,但客觀而言,這些內容符合大部分國家的愿望,大大提升了美國的國際威望,成為美國外交理想主義的象征。但一戰后的美國孤立主義色彩依然濃厚,加上威爾遜晚年疾病纏身,國內政治運作能力明顯下降,未能說服國會批準《凡爾賽條約》及《國際聯盟盟約》,使得美國無法在一戰后的全球事務中發揮與其實力相稱的作用。
而當時歐洲國家已經缺乏主導全球事務的實力。“二十年危機”后爆發的二戰特別是珍珠港事件的發生,使得孤立主義在美國喪失了主導地位,富蘭克林·羅斯福因而得以讓美國參戰。在二戰中美國進一步壯大了實力、拉大了與歐洲大國的實力差距。富蘭克林·羅斯福因而得以實施威爾遜的“美國主導建立國際秩序”的主張。而富蘭克林·羅斯福在希特勒占領歐洲建立“新秩序”的背景下提出“四大自由”,則表明美國有意用更大的概念來回應,即建立新的全球道德秩序。針對美國國內強大的孤立主義情緒,富蘭克林·羅斯福主張,“我們所追求的世界秩序,是為了讓自由國家展開合作,共同生活在一個友好文明的社會中”, “我們的對外政策是基于對所有國家人權和尊嚴的尊重,而正義的道德力量必將獲得最終的勝利。”
富蘭克林·羅斯福出身于富裕的長老會家庭,祖父是黑奴解放運動積極分子,父親是進步民主黨人。家庭背景塑造了他的理想主義情懷,他還有“敵友雙方都高度評價的政治技巧”。因此在經過多年的思考后,富蘭克林·羅斯福于1941年在國會大廈的演說中正式提出了“四大自由”。爾后,實現“四大自由”迅速成為國家的藍圖,促成美國對外政策轉變,其影響力遠遠超出美國的邊界。杜魯門構建遏制蘇聯的政治經濟軍事體制,是對“十四點計劃”與“四大自由”的落實。兩者成為美國軟實力的象征,其精神實質到今天依然沒有過時。
從上可知,美國在20世紀上半葉快速工業化的過程中,也伴隨著“美國精神”的構建,它對內縮小了貧富差距、緩和了社會矛盾、促進了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大發展與成熟。相應地,美國精英階層也具有了領導世界的素質與能力,并能提出一些新的政治經濟文化理念,包括一些不同于“舊歐洲”的外交理念。也就是說,美國的對外軟實力乃建基于國內的社會進步,其所倡導的價值觀官民并信,因而對內可以凝聚民心、形成共識,對外則具有強大的吸引力與輻射力,并取代“舊歐洲”的外交理念。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