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鐸 胡 兵
(1.中國人民大學 國際學院, 北京 100872; 2.北京市君澤君(深圳)律師事務所, 廣東 深圳 518026)
內部人反向刺破公司面紗的構成要件研究
林承鐸1胡 兵2
(1.中國人民大學 國際學院, 北京 100872; 2.北京市君澤君(深圳)律師事務所, 廣東 深圳 518026)
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研究可以沿用傳統刺破的“主體—行為—結果”三要件框架。在主體方面,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權利主體既可以是公司自身,也可以是股東,包括自然人和母公司;責任主體則為公司債權人。在行為方面,公司股東對公司實行了過度控制的行為,這種過度控制是中性的,不存在利用公司法人格牟取不當利益的主觀惡意,是股東為了方便管理、經營而實施的,或者因公司經營與股東生活緊密相連而產生的。在結果方面,包含三個遞進層面:股東與公司人格上實質同一;責任主體債權的強制實現將違背重要公共政策或法律的特別規定;反向刺破給公司債權人帶來的損失要小于其所促進的社會公共利益。
內部人; 反向刺破; 公司面紗; 構成要件
自200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第20條將刺破公司面紗理論成文化,刺破公司面紗(或公司法人格否認)的理念就已深入人心。而隨著我國經濟生活的多樣化和復雜化,刺破公司面紗已出現擴張適用的趨勢,其理論和判例復雜多面,反向刺破公司面紗(Reverse Piercing the Corporate Veil, RVP,以下簡稱“反向刺破”)便是其中的典型情形。在傳統刺破公司面紗(以下簡稱“傳統刺破”)的情境下,公司債權人向裁判機構請求否定公司獨立人格,使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反向刺破則與之不同。在反向刺破的情境下,既可以是公司自身或公司股東主動尋求刺破公司面紗,以使公司享受原本只有股東才能享有的特權或債務豁免,這在理論上被稱為“內部人反向刺破公司面紗”(Insider Reverse Piercing the Corporate Veil, RVP-I,以下簡稱“內部人反向刺破”);也可以是股東債權人請求刺破公司面紗,使公司對股東的個人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這種情形在理論上被稱為“外部人反向刺破公司面紗”(Outsider Reverse Piercing the Corporate Veil, RVP-O)。關于內部人反向刺破,其存在的正當性基礎是促進和實現特定的重要政策目標和立法目的,以及維護重大社會公共利益[1]。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法理與傳統刺破完全不同,它因主要考慮社會公共利益而偏向于維護公司或其股東的利益,且可能導致對公司債權人的不利益。實際上,我國審判實務中曾出現過相關案件,如2001年的日本月亮人針織有限公司與南通日出服裝有限公司設備轉讓合同糾紛案*參見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2001)通中經初字第125號民事判決書,轉引自胡道才、吳建斌主編《參閱案例研究·商事卷》第1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頁。(以下簡稱“月亮人針織公司案”),但由于固守傳統觀念——股東既然選擇了公司制度,那么他在享受了有限責任的特權和公司經營帶來的利益的同時,就應該承受公司這一組織形式帶來的不利益,再加上公司法理論在內部人反向刺破問題上的欠缺,我國法院尚未有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的判決。對此,實在令人遺憾。
根據筆者研究所及的文獻,國內深入研究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文章或著作非常之少,即便是對反向刺破的研究也乏善可陳。一些文獻闡述過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問題,但大多是粗糙的總結,絕少經過詳細的研究論證。相比之下,美國學者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研究則要深刻且豐富得多,如Crespi[2]、Bainbridge[3-4]、Thompson[5]等對內部人反向刺破均有非常獨到的理解,對其構成要件亦有相當精辟的分析。這與美國豐富的內部人反向刺破司法實踐密切相關。因此,本文在對美國內部人反向刺破實踐進行梳理、總結的基礎上,以之為鑒,嘗試對我國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進行理論上的探討,以期為我國未來法律完善相關制度提供參考。至于外部人反向刺破公司面紗的構成要件,將留待另文探討。
(一) 美國法院實踐的回顧
1981年,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對Beverly Roepke v.Western National Mutual Insurance Co.一案*Beverly Roepke v.Western National Mutual Insurance Co., 302 N.W.2d 350 (Minn.1981).(以下簡稱“Roepke案”)的判決,首開美國法院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原則的先河。不過,由于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在判決中強調本判決意見僅限于該案特有的事實,該案的判例規則并未立即在隨后的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和上訴法院的審判實踐中得到遵循、效仿。
Roepke案最先被引證是在兩年后的Rademacher v.Insurance Co. of North America一案*Claretta Rademacher and Sisters of the Order of St.Benedict v.Insurance Co. of North America, 330 N.W. 2d 858 (Minn. 1983).(以下簡稱“Rademacher案”)中,而Reopke案創立的內部人反向刺破原則的第一次充分應用則是在幾乎與Rademacher案同時發生的Kuennen v.Citizens Security Mutual Insurance Co.一案*Deborah Kuennen v.Citizens Security Mutual Insurance Co., 330 N.W. 2d 886 (Minn. 1983).(以下簡稱“Kuennen案”)中。Scott法官在Kuennen案的判決書中大膽地適用了“同一性程度”(the degree of identity)標準來決定是否應該刺破公司面紗,而這一標準本是在傳統刺破中適用的。與Roepke案一樣,這兩個案件都是出自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之手,都是原告企圖依據該州汽車保險政策請求保險賠償金;而與Roepke案不同的是,這兩個案件的法官都根據各自所特有的事實拒絕了原告反向刺破的請求*在這之后的1985年,明尼蘇達州上訴法院在Leidall v.Grinnell Mut. Reinsurance Co., 374 N.W. 2d 532 (Minn. App. 1985)一案中再次拒絕了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請求。。
使內部人反向刺破原則得到法院廣泛接受的是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1985年對Cargill, Inc.v.Hedge案*Cargill, Inc.v.Hedge, 363 N.W. 2d 315 (Minn. 1985); 358 N.W. 2d 490 (Minn.App. 1984).(以下簡稱“Cargill案”)的判決。在該案中,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和上訴法院首次引用Roepke案支持了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請求,并對Roepke案有所擴展。這也是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第一次突破了汽車保險金賠償案件的情形。
Cargill案之后,內部人反向刺破原則在明尼蘇達州的地位逐漸確立并得到穩固。在隨后的司法實踐中,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也根據個案具體情況的不同或被支持或被拒絕。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范圍也經由個案得到了相應的擴張。
除明尼蘇達州之外,在美國其他州法院的司法實踐中,內部人反向刺破均得到廣泛的支持和適用,比如密歇根州的James Wells v.Firestone Tire and Bubber Co.案*James Wells v.Firestone Tire and Bubber Co., 421 Mich. 641, 364 N.W. 2d 670 (Mich. 1984).,新澤西州的Gelber v.Kugel’s Tavern, Inc.案*Gelber v.Kugel’s Tavern, Inc., 10 N.J. 191, 89 A.2d 654 (N.J. 1952).等。具體適用的情形包括高利貸法的適用、產權轉讓限制、利潤損失、破產管理以及工傷賠償中的法定侵權豁免等[2]。
即便在一些拒絕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州法院,如肯塔基、紐約、得克薩斯等,也并非毅然決然地否定該原則,而只是認為內部人反向刺破并不能適用于個案的特定事實。換言之,這些拒絕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的地方法院并不絕對地否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效力,只是在將該原則適用到具體案件中時十分謹慎,要求非常嚴格。
在聯邦法院層面,新近發生的Tyndale House Publishers, Inc.v.Sebelius案*Tyndale House Publishers, Inc., v.Sebelius, 904 F.Supp. 2d 106 (D.D.C. 2012).(以下簡稱“Tyndale案”)的判決一改聯邦法院之前的態度,果斷支持了原告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請求,令人耳目一新。Tyndale案的判決意義重大,它借助在此之前各州法院在內部人反向刺破領域的豐富實踐經驗積累,使內部人反向刺破理論進一步完善,使美國法院對該理論的適用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國內學者廖凡在其《美國反向刺破公司面紗的理論與實踐》一文中從代表性實踐出發,對美國內部人反向刺破的發展演變亦有過相應的介紹[1]。不過,受限于寫作的時代背景,對內部人反向刺破在美國聯邦法院層面的最新發展變化,廖文未能涉及;并且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或者說適用條件,也未能有清晰且連貫的分析。
從上述美國的司法實踐來看,盡管各州及聯邦法院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態度因各州及聯邦法律之差異而有所不同,但不難發現的是,對該原則的廣泛接納和適用應是美國司法實踐中不可阻擋的趨勢。同時,豐富的審判實踐為我們通過典型性判例深入研究美國法上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 代表性判例
1.Cargill案
Cargill案發生于1983年,歷經三審,最終于1985年10月25日在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得到終審判決。
本案中,被告S.Hedge和妻子A.Hedge通過分期付款購買了一個面積為160英畝的農場,然后把自己擁有的財產都過戶到了他們設立的家庭農場公司(Hedge Farm, Inc.)名下,A.Hedge是該公司唯一的股東。后因S.Hedge從Cargill公司購買農場生產所需的物資和服務而無力償債,Cargill公司向法院起訴了Hedge夫婦和農場,并獲得了針對S.Hedge和農場的清償判決。然而,在農場被執行拍賣給Cargill公司后的法定回贖期內,A.Hedge要求豁免執行包含他們家的宅地(homestead)的農場部分。她提出,根據明尼蘇達州宅地豁免法,家庭農場公司的存在應該被忽視,農場中的80英畝土地應該視為被告個人宅地。
在判決中,最高法院再次確認了“同一性程度”標準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案件中的重要性。法院一方面承認被告和妻子遵守了公司的法律形式,如保存公司會議記錄、填寫公司納稅申報表、以公司名義與生產信貸協會交涉等;另一方面仍然認為,由于Hedge一家與農場的日常運營有著緊密的聯系,農莊就是他們的住房,他們和農場不存在租約也不支付租金,A.Hedge是農場唯一股東,一家四口都是農場的董事,沒有人從農場拿過薪水,該農場公司在實質上成為Hedge一家的“另一自我”(an alter ego)。而且,法院認為,宅地豁免政策不僅僅是為了債務人的利益,更是為了明尼蘇達州的利益。因為該州的福利和繁榮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該州居民的個人獨立感和對故鄉、家族之熱愛。宅地豁免法的這一宗旨為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提供了比Roepke案更強烈的政策動機。而對于作為農場債權人的原告Cargill公司將因反向刺破請求而受到的不利影響,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總結道:任何允許宅地豁免情況下帶來的不公平都僅僅是這一豁免政策與生俱來的。
2.Tyndale案
Tyndale案起因于2010年奧巴馬政府《患者保護與平價醫療法案》(PatientProtectionandAffordableCareAct,簡稱“平價醫療法案”)的簽署生效。該法案規定了所謂的“雇主強制令”,要求全職雇員多于50人的企業必須為雇員購買醫保。而根據該法案的授權,美國衛生與公共服務部進一步規定了“避孕藥強制令”,要求對婦女的醫保強制覆蓋避孕藥品、絕育手術及術后教育與咨詢等預防性醫療,而宗教雇主(教會及其附屬組織)可以豁免這一規定[3]。
“避孕藥強制令”引起了各州一大批由懷有宗教信仰的人所擁有的營利性企業和非營利宗教組織的不滿和反對,他們紛紛以衛生與公共服務部部長Kathleen Sebelius為被告向聯邦地方法院提起訴訟。其中最早也最典型的便是Tyndale案*據統計,“避孕藥強制令”出臺后,有48個類似的反對該規定的訴訟在美國各州被提起。典型的有Conestoga Wood Specialties Co.v.Sebelius, 917 F.Supp.2d 394 (E.D.Pa., 2013);Hobby Lobby Stores, Inc.v.Sebelius, 2013 WL 3869832 (W.D.Okla. 2013)。其中,18個涉及營利性雇主。而截至2013年3月,18個涉及營利性雇主的案件中有12個已經獲得了法院授予的針對“避孕藥強制令”的臨時禁制令。參見S.M.Bainbridge,″Using Reverse Veil Piercing to Vindicate the Free Exercise of Incorporated Employers,″ Green Bag,Vol.16, No.2 (2013), p.238。此外,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于2014年6月30日做出判決的Burwell v.Hobby Lobby Stores, Inc., 134 S.Ct. 2751 (U.S. 2014) 中,明確支持了封閉持股的營利性公司以宗教信仰為由豁免“避孕藥強制令”的主張。參見商群《當宗教成為私權的堡壘》, 2014年7月11日,http://www.infzm.com/content/102224, 2016年3月22日。。在該案中,原告Tyndale公司是一家專門從事包括圣經評論、家庭事務方面的基督小說在內的基督教書籍出版的營利性公司,它有260名雇員,為他們提供自我保險醫療保健計劃。Tyndale信托擁有Tyndale公司84%的表決權股;Tyndale家庭基金會(一家非營利性宗教慈善機構)擁有Tyndale公司絕大部分無表決權股,而分紅比例占96.5%。此外,同一組人既是Tyndale信托的受托人,又擔任Tyndale公司董事會成員,而且每一個人都要求簽署了一份“信仰聲明”,以表明他們都持有確定的宗教信仰。
Tyndale公司及其他原告質疑“避孕藥強制令”效力最有力的理據是該規定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宗教信仰自由條款和《宗教自由恢復法案》(ReligiousFreedomRestorationAct, RFRA)。被告律師抗辯稱設立公司的雇主無權援引宗教信仰自由條款來反對破壞他們生意的政府規章。而Walton法官則堅定地支持了原告Tyndale公司的訴求。他在判決中指出:“Tyndale公司的信仰和它的所有者的信仰是不可分的。Tyndale公司是一家由基督教信仰聯結起來的四個組織共同擁有的封閉持股公司。公司中到處滲透著基督教的準則、禱告和活動,公司所有權結構的設計也是為了使其絕不偏離傳播信仰的使命。法庭更沒有理由懷疑,Tyndale公司對提供包含避孕藥物的保險持反對態度是公司所有者的宗教信仰的自然反應……因此,由于Tyndale公司并沒有提出任何自己的不同于或更高于其所有者權利的宗教信仰自由,它有資格主張自己的宗教信仰自由。”雖說奧巴馬醫改是為確保美國公民醫保全面覆蓋,但這一強制性規定帶來的利益是否就為侵犯公民宗教信仰自由和RFRA下的權利提供了正當性理由是值得質疑的。而其實在制定法案時,政府就已經通過“祖父條款”*“祖父條款”(grandfather clause),又稱不回溯條款、保留條款或例外條款,是指新的法律、法規中規定的某些限制,不適用于已經開始的活動,并允許其繼續進行。削弱了“避孕藥強制令”的效力。因為根據法案,全職雇員少于50名的雇主、被承認的反對醫保觀念的宗教派別或分支的成員以及規章定義的宗教雇主均獲得了豁免。
(三) 評述
Cargill案和Tyndale案都是美國在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理論方面的代表性案例,一個是明尼蘇達州在內部人反向刺破實踐中的經典總結和擴展;一個是聯邦法院放棄之前的保守立場,在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上的突破性創舉。更為重要的是,處理這兩個案件的法官在判決書中都采用了相同的分析路徑,從而確立了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三要素法”*“三要素法”是筆者自擬的說法,意指法院在判定是否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請求時,主要考慮三個方面因素,即a three-pronged version of RVP-I。。
在Cargill案中,Simonett法官首先審查了“Sam Hedge個人與農場的同一性程度和農場作為股東的‘另一自我’的程度”*Cargill,Inc.v.Hedge, 363 N.W. 2d 315 (Minn. 1985), at 479.;然后,確定本案有比Roepke案中還強烈的政策理由(明尼蘇達州的宅地豁免政策)來支持反向刺破;最后,沒有農場的其他股東受到損害,而對于像Cargill公司之類的債權人的利益損害,僅僅是宅地豁免政策與生俱來的可能后果。類似地,在Tyndale案中,Walton法官實質上主要考慮了三個問題:第一,股東的信仰和行為與Tyndale公司的日常運營以及致力于實現的目標是否存在實質的同一性,以至于公司有效地成為股東的“另一自我”?第二,反向刺破Tyndale公司的面紗是否能促進重要的公共政策?第三,政府在確保公司雇員獲得強制的醫保范圍中的利益有多強大?
剝離上述兩個案件的具體案情,不難發現,法官在具體判斷是否應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請求時,都有意或無意地考慮了三個因素或標準:(1)“另一自我”標準。而被請求刺破面紗的公司是否構成其股東的另一自我,法院則主要根據公司與股東之間的“同一性程度”來衡量。Walton法官在Tyndale案中的分析就提供了很好的示范模型。對于“同一性程度”,他考慮了以下方面:Tyndale公司的章程是否包含關于宗教信仰和目標的目的聲明條款;所設計的所有權結構是否為確保即便最初設立者退休或去世仍能保持宗教目標的延續;董事和高管是否有義務分享設立者的宗教信仰,如果是,他們是否簽署過相關書面文件,如信仰聲明;宗教活動是否構成公司集會的一部分;公司的雇員是否能參加這些宗教活動;公司的大部分盈利是否用作慈善或符合設立者的宗教信仰的用途等[4]。(2)促進重要的社會公共政策的要求。Cargill案中明尼蘇達州宅地豁免法的根本目的在于提升該州居民對家鄉的認同感和依戀感,以促進該州的福利和繁榮,附帶地保護了債務人。Tyndale案中,“出于宗教信仰動機的行為應該被接受為人們行使宗教信仰自由權利的一種方式,即使這種行為發生在商業活動中”*Attorney Gen.v.Desilets, 636 N.E.2d 233 (Mass. 1994), at 237-238.。從這一意義上來說,Tyndale案中公共政策因素的效力要遠遠高于Cargill案中的宅地豁免政策。畢竟宗教信仰自由是源于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權利,而非州法。(3)避免對第三方利益的損害。內部人反向刺破最大的風險在于對公司債權人利益的不當損害,如Cargill公司收回的債務將因法院的判決而減少。但法院關于“該減損是宅地豁免政策與生俱來的后果”的論斷顯然是草率且說服力不足的。而Tyndale案中,政府方面提出的其在確保美國公民得到全面醫保中的利益將受損的抗辯則顯得較為牽強。正如Walton法官所認為的,“避孕藥強制令”的效力在其制定之時即因“祖父條款”而被削弱。如果政府利益在強制令規定的例外條件下沒有受到影響,或者這種影響被排除在考慮范圍外,那么在Tyndale公司與其股東實質同一的情況下,也應該認為政府利益不會受到影響,或這種影響應該不予考慮。
Cargill案和Tyndale案形成的“三要素法”構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邏輯體系。對上述三個要件的分析不是無序的,而是層層遞進的,是一個由表及里、由行為到結果的思維過程。無疑,“三要素法”為此后美國法院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提供了一個十分有用的分析模型*實際上,美國各州法院在判例中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條件并不統一。除明尼蘇達州法院和聯邦地區法院(Tyndale案發生在哥倫比亞地區)采用的“三要素法”外,尚有密歇根最高法院在Wells v.Firestone Tire & Rubber Co.(421 Mich. 641, 364 N.W. 2d 670)案中采用的“經濟實際標準”(economic reality test)以及學者M.J.Gaertner提出的“統一利益標準”(unitary interest test)。而其實,正如M.J.Gaertner自己所承認的那樣,“統一利益標準”只是“經濟實際標準”的變種。參見M.J.Gaertner,″Reverse Piercing the Corporate Veil: Should Corporation Owners Have It Both Ways? ″ William and Mary Law Review, Vol.30, No.3(1989), p.698。。總而言之,內部人反向刺破理論在美國法上的實踐是豐富的,與傳統刺破公司面紗一樣,其影響已經在并將繼續在其他國家的立法和司法實踐中蔓延。“三要素法”或許并不完美,但仍為我國公司法上反向刺破公司面紗構成要件的構建帶來諸多啟示,具有參考借鑒的價值。
目前,我國在反向刺破理論方面的法律實踐以及對其構成要件的理論研究還很薄弱。根據筆者掌握的文獻資料,我國還尚未出現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法院判決,而前文提到的否定案例——月亮人針織公司案,相關法院則以公司自我否認人格是為了逃避債務、轉移風險,違反誠實信用原則和公平原則為由拒絕支持反向刺破的主張。也就是說,法院在考察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之前即已直接否認了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效力。不難理解,法官的判斷受傳統觀念的支配,即一個人既然選擇了公司制度,那么他在享受了有限責任的特權和公司經營帶來的利益的同時,就應該承受公司這一組織形式帶來的不利益。然而,以筆者之見,在經濟活動和社會交往日益頻繁的今天,公司數量不斷增加,公司組織結構也因經營管理的需要而日益多元化、復雜化,請求刺破公司面紗(無論是正向還是反向)的內在動因千奇百怪,這決定了刺破公司面紗理論及其判例的復雜多面性,固守傳統觀念不利于我國的司法實踐適應定紛止爭的現實需要*如前所述,本文主旨在于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研究,而這一探討是建立在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效力的肯定的前提之下的。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效力的探討非屬本文研究范圍,故此處不做深入分析。。
在理論界,內部人反向刺破之正當性得到絕大多數學者的認可。同時,也有一些學者試圖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理論構建統一的構成要件,以規范法官的分析進路,增強法院判決的可預測性。總結國內學者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研究,筆者發現,無論是內部人反向刺破還是外部人反向刺破,大家都無一例外地采用了“主體—行為—結果”的三要件分析框架。追本溯源,“主體—行為—結果”三要件分析框架是朱慈蘊教授在其代表作《公司法人格否認法理研究》一書中所創立的,繼而成為實務界和理論界均普遍認同并采用的傳統刺破構成要件的分析框架[6]。一開始,筆者有兩個疑惑:將傳統刺破的構成要件分析框架用于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分析是否合適?在學者們高度默契的背后是否存在心照不宣的理由?筆者曾試圖打破上述三要件分析框架的窠臼,重構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分析框架,然而以失敗告終。細思之下,筆者發現,沿用傳統刺破的三要件分析框架來分析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其合理性或許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來理解:
其一,按照三段論的思維模式,只有某一民事主體從事的某一或某些行為造成了違法或違約的結果,才可能涉及民事責任的承擔。“主體—行為—結果”的三要件分析框架正與這一思維邏輯相吻合。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也不能逃脫這一法律邏輯推理的過程。這或許就是為什么筆者在試圖重構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時,任何一個全新要件的提煉最終都可以納入“行為”或“結果”范疇的原因。
其二,比較美國判例法,從法院在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時采用的“三要素法”中,我們其實可以抽象出兩個方面:一是“控制因素”或“利益和所有權的統一”;二是“衡平因素”。不管美國法院的法官愿不愿意,事實上,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分析已然落入其傳統刺破下“二要件標準”的框架之中。控制因素下更多的是事實判斷問題,衡平因素下則更多涉及價值判斷或法律衡量[7-8]。美國法上的控制因素大致相當于我國法上的行為要件,衡平因素大致相當于結果要件。由此可以看出,不論是美國法院還是我國理論界,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分析都不由自主、或多或少地受到傳統刺破構成要件分析路徑的影響。筆者認為,這一現象絕非偶然。反向刺破與傳統刺破同根同源,最終均導致股東與公司或母子公司各自獨立性喪失的結果,兩者在本質上并無區別。因此,通過對主體、行為、結果三個層面要件的分析來決定是否正向或反向刺破并不存在根本性障礙。
上述兩個方面的原因,使運用“主體—行為—結果”的三要件分析框架來研究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成為可能。本文對內部人反向刺破構成要件的探討即遵循這一模式展開。
朱慈蘊教授把公司法人格否認(傳統刺破)的主體要件區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公司法人格的濫用者;一是公司法人格的主張者,即因公司法人格被濫用而受到損害,并有權提起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法理之訴的當事人[9]。的確,刺破公司面紗總是在特定情形下的特定法律關系中被提出,必然涉及兩方當事人。但拋開公司法理論中“主觀濫用論”與“客觀濫用論”的爭議*在公司法學界,對于傳統的公司人格否認制度中股東濫用公司人格是否需要具備主觀標準一直存有爭議。早期學者多持“主觀濫用論”,而現在越來越多的學者改采“客觀濫用論”。參見馮果《公司法要論》,(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77頁。甚至有的學者認為我國《公司法》第20條中的“濫用”一詞并不必要。,“濫用”一詞的表述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情境下顯然是不妥當的,內部人反向刺破不涉及“人格濫用”的情形。也有學者將反向刺破的主體簡單地區分為原告和被告。這一區分太過草率,殊不知,在內部人反向刺破訴訟中,提出刺破請求者并非一定以原告的身份出現,被刺破者也并不一定以被告的身份出現。筆者傾向于把內部人反向刺破的主體要件分為權利主體和責任主體兩個部分。權利主體是指在爭議解決過程中有權向法院或仲裁機構提請正向或反向刺破公司面紗的當事人,該當事人客觀上享受了刺破公司面紗帶來的利益。所謂責任主體,是指權利主體的相對方,需對權利主體承擔民事責任或承受公司面紗刺破帶來的不利益的主體。
(一) 權利主體
內部人反向刺破,顧名思義,其權利主體是“內部人”。自然,“內部人”范圍的確定,或者說內部人反向刺破權利主體的適格性,就成為必須討論的問題。一般認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權利主體可以是股東,也可以是公司本身[10]。但這里面還存在以下疑問:(1)公司本身是否能夠提出反向刺破的主張?(2)不具有公司股東身份的公司實際控制人(以下簡稱“非股東實際控制人”),多表現為公司的董事或高管,是否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格權利主體?(3)這里的“股東”是包括母公司,還是僅指自然人股東?這一問題亦可轉述為:作為權利主體的“公司”是否包括子公司?
1.公司本身的適格性問題
否認公司本身作為內部人反向刺破權利主體的適格性的觀點主要認為,公司提起反向刺破請求,意味著公司在主張自己不是“人”,這在法理和邏輯上說不通。筆者以為,這一理由不具有足夠說服力來否定公司本身的權利主體地位。客觀上,“法人”是民商事法律上創造的概念,是法律擬制的產物*筆者認為,雖然國內越來越多的觀點傾向于把法人作為一客觀存在的實體,即所謂“法人實在說”,而這一主張也具有其自洽的一整套理論邏輯,但把法人視為客觀存在的獨立實體,而非法律擬制的產物,是從實用主義,甚至可以說是功利主義的立場做出的一種帶有人為傾向的制度選擇。或許這種選擇更有利于公司法的理論發展和制度構建,但從本源上來說,法人概念由法律創造,法人這一主體是通過法律制度的設計而形成、固定下來的。,是為便利人們從事社會經濟活動而設。法律賦予公司“人”的資格的前提是公司與設立它的股東各自人格的獨立。如果公司與其股東之間的相互獨立性不復存在,那么公司作為“人”的正當性也就喪失,公司法人資格的擬制也就可以被打破。因此,在適當條件下,為保護更為重大的利益,維護實質正義,應該允許公司主張自己不是“人”。
美國學者Thompson在20世紀90年代初做的一項實證研究顯示,在164起公司自己主動提出反向刺破主張的訴訟中,公司勝訴的比例占13.41%。雖然勝訴的比例比股東主張反向刺破要低(股東反向刺破的勝訴比例是25.42%),但就案件數量來說卻將近三倍于股東反向刺破案件(59起)[5]。從這項統計資料中可以看出以下三點:第一,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效力得到美國不少法院的承認;第二,公司作為權利主體提出反向刺破請求的情形非常之多;第三,美國法院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十分嚴格。此外,筆者認為,拿內部人反向刺破的勝訴比例與傳統刺破相比沒有實質意義,兩者也沒有可比性*有學者根據Thompson的統計數據,將內部人反向刺破的勝訴比例與傳統刺破相比較,認為其遠遠低于傳統刺破的勝訴比例,一般很難成功,進而認為公司和股東不得請求揭開公司面紗。參見朱慈蘊《論公司法人格否認法理的適用要件》,載《中國法學》1998年第5期,第75頁。。一方面,傳統刺破理論出現較早,已發展得十分成熟,美國各級法院大都遵循“二要件標準”進行適用;而內部人反向刺破出現較晚,發展很不成熟,各州及聯邦法院態度并不統一,即便是承認其效力的州和聯邦法院在適用時都十分謹慎。另一方面,傳統刺破尚且是對公司獨立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的突破,是一項例外,案件數量不會太多;而內部人反向刺破更是對傳統觀念的突破,甚至顛覆,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案件相比傳統刺破更少,而且對其適用又須嚴格把握。從這一角度看,13.41%的勝訴比例應該算是比較高的。以內部人反向刺破的勝訴比例低為由而否定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效力和公司作為權利主體的適格性,是不能成立的。
此外,與傳統刺破的情形相同,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情境下提出刺破公司面紗主張的公司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有限責任公司(或者是美國法語境下的封閉型公司)。這一點并不難理解。在有限責任公司,特別是一人公司情形下,股東與公司之間的關系更為緊密,股東個人行為或生活更有可能與公司日常生產經營活動相互交織而難以區分,公司獨立人格名存實亡的可能性也較大。當然,在股權高度集中的股份有限公司,這種情況也可能發生,但在實踐中比較罕見。即便出現,反向刺破主張得到支持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鑒于我國當前法律規定及司法實踐的現狀,出于嚴格限制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的考慮,筆者認為,在我國將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限于一人公司的情形較為妥適。
2.非股東實際控制人的適格性問題
筆者認為,某一主體能否作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權利主體,應以其對公司是否具有所有權利益為標準。因為,內部人反向刺破最終可能使得公司享有一般情況下只有公司股東個人才享有的特權,從而得以豁免對公司債權人之責任,這種特權的專屬性特征要求以該主體具有所有權利益為必要。這是嚴格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要求。股東應既包括股東名冊上登記的實名股東,也包括隱名股東。
《公司法》第216條第3項將“實際控制人”定義為:“雖不是公司的股東,但通過投資關系、協議或者其他安排,能夠實際支配公司行為的人。”對于非股東實際控制人,雖然實質控制公司的經濟決策、經營行為及財務政策等,但他們并不具有所有權利益。因此,非股東實際控制人并不能成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權利主體。以此為標準,對公司不享有股權但實際控制公司的董事或高管無權提起反向刺破公司面紗的請求。
3.母公司的適格性問題
關于母公司的適格性,實質上就是內部人反向刺破能否在母子公司情境下適用的問題。從內部人反向刺破案件的整體情況來看,內部人反向刺破所依據的重要的社會公共政策或法律的特別規定,主要是基于保障人權等方面的考慮而賦予特定條件下的自然人股東以特權,而這種特權是公司等法人組織無法享有的。但并不能就此排除社會公共政策或法律基于其他方面的考慮,如促進一國某一產業的繁榮、扶植某一弱勢行業等,而賦予具備一定條件或資格的公司等法人組織某些特權或豁免。比如,美國西南部經濟低迷的某州為了促進本州石油生產,繁榮該州經濟,制定了一個法規,禁止做出對任何在本州從事石油生產的公司實施懲罰性賠償的裁決。這一保護僅限于那些在該州擁有或租借石油開采權的公司,得豁免懲罰性賠償的范圍限于與石油開發直接相關的事故[11]。而且在美國,母子公司情境下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獲得支持的案例也有不少,典型的如上述判例Tyndale案、Wells v.Firestone Tire和Rubber Co.案*該案的原告James Wells是被告耐火石輪胎和橡膠公司的全資子公司員工,在工作中因卡車爆胎而受傷。原告提起第三方產品責任訴訟,向作為輪胎制造商的被告請求損害賠償。該案一審和二審都拒絕了被告的反向刺破請求,密歇根最高法院則一反前兩審的態度,運用“經濟實體理論”(The economic reality test)最終支持了被告的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參見James Wells v.Firestone Tire and Bubber Co., 421 Mich. 641, 364 N.W. 2d 670 (Mich. 1984)。等。鑒于此,母公司作為內部人反向刺破權利主體的適格性不應予以排除。同理,上述公司本身的適格性問題中的“公司”自然也就包括子公司在內。因此,在下文中,除有特別說明者外,所指“股東”均包括母公司在內,“公司”均包括子公司在內。
有趣的是,內部人反向刺破通常被公司內部人作為防御性的抗辯手段,但是從美國司法實踐來看,這并不意味著公司內部人只能作為訴訟中的被告。在以美國衛生與公共服務部部長Kathleen Sebelius等為被告的系列案中,很多帶有濃厚宗教色彩的封閉型公司的控制股東就通過主動援引內部人反向刺破,主張“避孕藥強制令”妨礙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規定的宗教自由權利。在這里,內部人反向刺破仍然是一項防御性抗辯手段,但主張者卻充當了原告的角色。當然,這一現象的產生與美國自身的司法體制有很大關系。在我國現行司法體制下,內部人作為原告提出反向刺破主張的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
(二) 責任主體
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責任主體是公司的債權人,包括自愿債權人和非自愿債權人。有人提出,內部人反向刺破主要作為防御性抗辯手段,不存在責任主體,讓誰承擔責任的問題,只是無過錯股東及其利害關系人要求予以豁免,提供保護或者獲得利益*參見孫建《反向揭開公司面紗研究》,南京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8頁。。但這一觀點筆者不能贊同。內部人提出反向刺破請求,使公司得以豁免或減輕對其債權人之債務,對公司債權人來說,雖無具體法律責任的承擔,但是承受了債權減損的不利益,承擔了經濟交往過程中債務不履行的風險,實為內部人反向刺破之責任主體。
另一方面,從邏輯上分析,公司債務人也可成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責任主體,因為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情形下,公司債務人僅對公司負擔債務的預期被打破,面臨可能需要對公司股東承擔債務的風險。但這一做法并沒有實質意義。即便公司債務人需對公司股東承擔債務,其債務負擔并未實際增加,只是履行義務的對象發生了改變,公司債務人的利益幾乎不會受到減損。現實中也幾乎不會出現公司股東通過反向刺破要求公司債務人向自己承擔債務的情形。確立公司債務人的責任主體地位反而有過分保護公司或股東之嫌,與嚴加限制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的主旨不符,故而筆者認為不宜將公司債務人納入內部人反向刺破責任主體的范圍。
對于行為要件的考察,在司法審判過程中更多涉及的是事實問題的判斷。在內部人反向刺破中,內部人依據特定的法律規定或公共政策主張刺破公司面紗的前提是,股東對公司實行高度所有或過度控制,以至于實質上可以將兩者視為同一主體。在此前提下主張反向刺破,才有可能使公司享有依法只有股東方可享有的利益或豁免。所以,公司股東對公司實行了過度控制的行為是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行為要件。與我國傳統刺破中的股東濫用公司控制權不同,傳統刺破理論中的過度控制必須是“控制本身具有不正當的甚至非法的現象”[12]124,而內部人反向刺破行為要件下的股東控制是中性的,股東對公司的控制行為是一系列事實行為的總和,這種控制不存在利用公司法人格牟取不當利益的主觀惡意,是股東為了方便管理、經營而實施的,或者因公司經營與股東生活緊密相連而產生。這在現實中是大量存在的,尤其是在一人公司的情況下。
實踐中,股東對公司實施過度控制行為的表現形式又是復雜多樣的,不可能盡數列舉,須就具體案情進行綜合判斷。相關的考慮因素可以包括(但不限于):母子公司之間是否存在大量的關聯交易;子公司是否有獨立的公司治理結構;子公司的管理層與母公司之間的緊密程度;公司的日常經營是否有來自股東的指示;公司的收益是否大部分歸股東支配,或者其收益是否主要來自于為股東提供商品或服務;個人股東的生活與公司密不可分,如公司的經營場所即為股東及其家人的住所、股東財務與公司財務不分、股東及其家人的生活消費主要依賴于公司的經營所得等。比如,某石油開發集團公司A將石油鉆探設備的安裝、調試和運營業務承包給其全資子公司B。B公司80%以上的總收入來自為A公司提供的服務,且B公司只在A公司占重要份額的市場中從事經營獲利。B公司的總裁和首席執行官就是A公司的前任副總裁,而且仍然是A公司的董事會成員。此外,B公司幾個關鍵的高管是A公司以前的員工,B公司60%的董事是A公司現任或前任的高管。以上這些因素足以判斷A集團公司對其全資子公司B存在高度所有或過度控制,兩者實質同一。又如,甲在自己所有的兩室一廳的房子里開了一家一人公司,主營照相、攝影、彩擴等業務。甲將自己所有的兩室一廳的房屋過戶給其所設立的攝影公司,作為經營場所。甲是該公司唯一股東,兼任經理,公司所有日常事務均由甲獨立打理。由于甲沒有另外的房子,甲及其妻子、兒女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在公司里。公司的所有器材、設備和辦公用具都是甲用自家的存款購置的,公司雖有獨立的賬目,但實際上無論是公司的日常支出、收入,還是甲一家人的日常支出、收入,都經過該賬目,即公司財務與甲的家庭財務實際不分,公司的收入構成甲一家人的主要生活來源*該案件取材于葉海燕《反向刺破公司面紗——兼談我國公司人格反向否認制度的構建》,載《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53頁,稍有改編。。顯然,甲一家人的生活與其所設公司的日常運營相互滲透,密不可分,甲對其公司行使著高度的所有權和控制權,在一定條件下可以否認該一人公司獨立人格的存在。
在考察傳統刺破公司面紗的行為要件時,考慮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公司形式要件的齊備程度,即很大程度上將注意力集中于股東是否遵守了公司形式,而這一因素與內部人反向刺破實質上并不相關。換言之,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情境下考察股東對公司形式要件的遵守程度意義不大。因為在內部人沒有使公司遵循必備的法律形式,而是將它作為內部人的“另一自我”進行經營的情況下,仍允許內部人反向刺破明顯是于理不合。這將違反“任何人不得從自己的錯誤行為中獲利”這一最根本的衡平法則。在公司內部人沒有遵守公司形式的條件下,我們可以認為,債權人有合理的理由相信自己是在直接與該內部人而非公司進行交易。這樣的話,債權人實際上并沒有依賴公司獨立的法律狀態,除非該債權人明知或明確意識到該公司沒有遵循形式要件的事實[2]。當然,Crespi的分析自有其局限,即合理相信自己是在直接與內部人進行交易行為只適用于自愿債權人,不包括非自愿債權人。但該局限并不影響這里的討論。即便重要的公司形式得到遵守,仍然可能存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適用。除此之外,傳統刺破公司面紗的行為要件中的諸如“欺詐公司債權人”、“規避合同或法律義務”等行為,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行為要件中均無由存在。
由此觀之,盡管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行為要件中的行為類型并不如傳統刺破那般豐富,但是對股東對公司的高度所有或過度控制行為的判斷,仍然需要綜合考慮案件的具體因素。而這一判斷過程既依賴于案件的具體情況,又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法官的自由心證和自由裁量,沒有統一的標準可循,因此也對法官提出了較高的要求。
傳統刺破公司面紗的結果要件考察的是公司法人格濫用行為帶來的損害,以及濫用行為與損害發生之間的因果關系。由于價值取向、責任流向等方面的巨大差異,內部人反向刺破原則下結果要件的考察視角也異于傳統刺破。內部人反向刺破的結果要件考察的是股東的過度控制行為是否造成股東與公司實質同一的事實狀態,不執行內部人反向刺破是否將給社會公共利益帶來損害,以及執行內部人反向刺破是否給公司債權人或公司其他股東帶來損害。因此,內部人反向刺破的結果要件也依次包含以下三個層面:
1.股東對公司的過度控制行為使股東與公司之間的關系達到人格上實質同一的事實狀態。
這實際上是對前述行為要件附加程度上的要求,即股東對公司的所有或控制必須達到使股東與公司實質同一的程度,或可稱程度要件。如此一來,對內部人反向刺破行為要件的考察,更多的是對股東對公司的所有或控制程度,或者說公司與股東之間的同一性程度的判斷*本文對“內部人反向刺破不涉及‘人格濫用’的情形”與“股東和公司實質同一作為內部人反向刺破的結果要件”的理解和分析,從根源上牽涉公司法人格否認理論中“公司法人格否認法理的情形,是僅限于‘人格濫用’還是同時包括‘人格混同’”,以及“‘人格混同’與‘人格濫用’是并列情形還是種屬關系”等問題,與吳建斌教授“‘人格混同’與‘人格濫用’是并列關系”、“公司法人格否認法理并非僅適用于‘人格濫用’,起碼應當擴及‘人格混同’場合”的觀點不謀而合。參見吳建斌《公司法人格否認成文規則適用困境的化解》,載《法學》2009年第7期,第128-135頁。。因此,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案件中,裁判機構在判定股東或實際控制人對公司有客觀上的過度控制行為之后,應該衡量股東的控制行為是否使公司的利益與股東的利益幾近于完全融合而無法將公司看成是一個獨立的經濟實體。這里的“股東與公司實質同一”不等同于我國傳統刺破理論中的“公司形骸化”*實際上,國內公司法人格否認(傳統刺破公司面紗)理論關于行為要件的概括十分混亂,正如朱慈蘊教授所承認的那樣,“過度控制”、“人格混同”和“公司形骸化”的用語本身即存在交叉重合之處。參見朱慈蘊《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理論與實踐》,(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9年版,第148頁。在具體應用時仍然會出現模糊不清、難于判斷的情況。,兩者在外延上存在重大差別。
2.公司債權人債權的強制實現將導致股東失去基本生活所依等違背重要社會公共政策或法律特別規定的結果。
以上述甲開設主營攝影、照相的一人公司案件為例,攝影公司從某攝像器材公司購進一批照相器械,合同價款為56萬元。后甲經營失策,合同到期后攝像公司遲遲不能還款。器材公司遂經由訴訟途徑獲得了要求攝影公司還款的生效判決。執行過程中發現攝影公司賬戶錢款遠遠不足,于是準備拍賣或變賣攝影公司的所有設備以及公司所有的兩室一廳的房屋。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強制拍賣該房屋以完全實現器材公司之債權,甲及其妻子、兒女必將陷于流離失所、生活無依的境地。而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243條關于強制執行時應當保留被執行人及其所撫養家屬的生活必需費用的特別規定之意旨,應使該房屋免于強制執行才合乎保障人權之基本理念。
內部人反向刺破作為一個衡平原則,其成立的根本依據在于對社會公共利益的維護、實現或促進,集中表現為特定的公共政策目標或立法目的的促進和實現。內部人反向刺破正是在公司債權人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存在沖突的情境下產生的。在這一利益平衡的過程中,公司債權人的債權雖得到承認但不得不被置于次級劣后的地位。顯然,與傳統刺破的結果要件明顯不同的是,內部人反向刺破的這一結果要件是對將來可能發生的不良結果的預判,這一結果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情形下具有發生的必然性,內部人反向刺破即是通過對案件當事人的現實利益進行調整以防止未來不良結果的發生。故而,此一要件在內部人反向刺破案件中具有決定性意義。
3.反向刺破給公司債權人帶來的損失或不利影響要小于賦予公司只有股東才能享有的法定特權或豁免所促進的社會公共利益。
這一點實為上一層面的邏輯結果。眾所周知,當個人利益與國家/集體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產生沖突時,個人利益需要讓位于國家/集體利益或社會公共利益。毋庸置疑,這是人們進行利益衡量或價值評判時應時刻遵循的基本原則,也是法律對復雜社會關系進行調整的一般邏輯。又如前所述,內部人反向刺破原則的意旨在于促進和實現特定的公共政策目標或立法目的,但反向刺破的成就必然對公司債權人的利益造成一定的減損,而公司作為債務人卻附帶地享受了反向刺破帶來的利益。在這一過程中,社會公共利益的實現呈現間接性的特征,即裁判機構通過賦予公司只有股東才享有的特權或豁免而間接地遵循了重要公共政策或法律特別規定,實現這一聯結的橋梁便是股東與公司人格上實質同一的事實狀態。換言之,內部人反向刺破中公司債權人的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的沖突實際上是一種間接的沖突。因此,在決定是否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時,裁判機構就不能像個人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面臨直接沖突時那樣,認為社會公共利益一律優先于個人利益,而是應該對公司債權人的利益損害與賦予公司特權或豁免所促進的公共利益進行審慎的比較。只有在反向刺破給公司債權人帶來的損失或不利影響小于賦予公司特權或債務豁免所產生的社會積極效應時,裁判機構才應該支持內部人的反向刺破請求。這一要件實質上是提醒裁判者在適用內部人反向刺破時,應充分考慮反向刺破對公司債權人的利益損害,盡量將這種不利影響降到最低。
需要說明的是,上述三個層面的要件并非獨立存在,而是遵循依次遞進的邏輯,缺一不可,共同構成內部人反向刺破結果要件的整體判斷。
如前所述,內部人反向刺破是一項以社會公共利益維護為根本依據的衡平制度,客觀上偏向于照顧公司或其股東的利益,而非保護公司債權人之利益,相反,可能損害公司債權人之利益。它從根本上顛覆了傳統刺破制度制約股東濫用公司獨立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的理念,是刺破公司面紗理論的一項重要創新。
由于國內法院固守傳統刺破的觀念,司法實踐中至今尚未出現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案例,筆者結合美國的司法實踐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進行了理論上的探討。從上述分析中不難發現,在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中,結果要件的考察比行為要件更為重要。在法官形成內心確信的過程中,支持法官做出反向刺破判決的決定性因素在于內部人反向刺破的結果要件。質言之,利益衡量或價值判斷的成分要高于事實的考察。這一點與傳統刺破更加側重于行為要件的考察有所不同。也正因為這一點,國內法院不敢輕易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這種故步自封的做法固然不可取,但是,從慎重適用的角度看,以開放的心態接納內部人反向刺破的同時,在具體適用時也要嚴格把握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在法律的特殊規定下或出于維護重大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方能支持內部人反向刺破請求。
此外,需要強調的是,內部人反向刺破的行為要件中的過度控制因素或股東與公司人格實質同一的考量應采取客觀判斷標準,綜合一系列事實情況來決定,不涉及當事人主觀惡意的考察;結果要件方面,不能僅僅考慮權利主體的特殊利益,還應平衡責任主體乃至其他第三方的利益保護。總而言之,內部人反向刺破的構成要件并非不可捉摸,可以經由理性分析得以把握。我國法院在面對內部人的反向刺破請求時,正確的態度應該是勇敢地邁出步伐,而不是望而卻步、拒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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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itutive Elements of Insider Reverse Piercing of the Corporate Veil
Lin Chengduo Hu Bing
(1.International College,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Junzejun Law Firm Shenzhen Office, Shenzhen 518026, China)
The constitutive elements of ″Insider Reverse Piercing of the Corporate Veil (RVP-I)″ include three parts, namely, subject element, behavior element and consequence element. With respect to subject element, the subjects of RVP-I include subjects of right and subjects of liability. A subject of right could be the corporation itself or its individual shareholder(s) or a patent company; while a subject of liability refers to creditors of a corporation, whether they are voluntary or involuntary ones. With respect to behavior element, a shareholder must have conducted behaviors of excessive control over the corporation to be pierced if any subject of right intends to apply for the use of RVP-I. Such excessive control over the corporation shall be neutral and a sum of a series of factual behaviors. It shall not be out of subjective malice of any shareholder, who may seek illegal interests by taking advantages of corporate personality. Instead, such control should be conducted just for the convenience of corporate management and operation, or due to the clos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corporate operation and the daily life of the shareholder(s). Consequence element contains three sub-elements featuring a progressive relationship with each other as below:
Firstl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 shareholder and the corporation to be pierced has reached a de facto status in which the personalities of the two became completely identical in essence due to the shareholder’s excessive control over the corporation. Secondly, some inequitable consequences against critical social policies or special legal rules (such as the loss of basic life dependences by a shareholder) will be caused by enforcement of a creditor’s rights. Finally, the losses or adverse effects caused by RVP-I to a creditor of the corporation are less than the public interests which will be promoted by granting the corporation some legal privileges or immunities that can only be enjoyed by its shareholder(s).
In this paper, the greatest innovation is the research object—the constitutive elements of RVP-I. In the existing research literature in China, it is nearly impossible to find any papers or books dedicated to an in-depth study on RVP-I. Under such conditions, this paper has made an attempt to study the constitutive elements of RVP-I. With rigorous studies and careful considerations, the traditional framework of analyzing the three elements (subject, behavior and consequence) is adopted in the paper to give a thorough study on the subject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RVP-I and the rich judicial exper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other important innovation of this paper lies in the research methods-comparative law study. Faced with the lack of RVP-I precedents in China, we resorted to the numerous judicial preced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related to the subject, from the first supporting RVP-I case judged by the Supreme Court of Minnesota in 1985 to the latest series cases against the Secretary of the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Health & Human Services caused by the Patient Protection and Affordable Care Act of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with the purpose of summarizing the analysis thoughts of the US courts in applying the RVP-I principle. Meanwhile, we have studied a lot of related papers written by American scholars who have conducted in-depth researches on RVP-I and acted as a continuous source of inspiration and new ideas to us. This paper is not simply intended to introduce the objective conditions of the RVP-I practices or theoretical researches in the US, but to give an in-depth analysis on the constitutive elements of RVP-I in the hope of providing a reference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RVP-I principle in China.

insider; reverse piercing; corporate veil; constitutive elements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3.223
2016-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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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線優先出版日期] 2017-07-29 [網絡連續型出版物號] CN33-6000/C
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11XNF011)
1.林承鐸(http://orcid.org/0000-0002-0533-0135),男,中國人民大學國際學院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民商事法律科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全球化研究中心研究員,法學博士,主要從事民商法、經濟法研究; 2.胡兵(http://orcid.org/0000-0003-0522-0339),男,北京市君澤君(深圳)律師事務所律師,中國人民大學全球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法學碩士,主要從事民商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