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瀲滟（組詩）

甲戈

星

微山湖貼著身子下沉

也或者是正在升起

一粒草子 一枚花瓣 一滴水珠

一朵或輕或重的浪花

每個角落都散發出久遠的香氣

這些根須 漫延在我眼窩里

這是湖心淘洗的廣闊世界

我抬起頭 沒有風 夜近了

這是你抱在懷里的日子

每一分 每一秒都在閃閃發光

幻象

這片葉子 和我的身體一樣白凈

一縷風吹來 吹過我的頭發

莊稼 村落 樹梢 小河

日子里分分秒秒孕育的種子

一滴露珠 在我眼里搖晃

一座墳 一株麥子在田里扎下根

微山湖上 太陽越升越高

魚鱗般的浪花向遠處延伸 延伸

老屋門前的棗樹 青了 紅了

閉上眼睛 我看見娘洗了又洗的一生

枯荷

雪粒噼里啪啦地落在身上

風吹來 一節骨頭發出不一樣的聲音

我立在冰面上 雙眼蓄滿清澈的流水

一張白紙鋪開了 暖和的人

瘦成一根羽毛 瘦成一幅中國畫

瘦成漢字筆畫 一首詩詞的韻律

一只水鳥飛來 我和它一樣一無所知

撲面而來的香氣 一層一層裹緊了

那些聽到 呼吸到 感覺到的日子

一粒麥子

一粒麥子在空氣中 一粒麥子在泥土里

一粒麥子露出胚芽 一粒麥子伸長根須

一粒麥子貼近胸口 一粒麥子暖熱掌心

一粒麥子迎風吹來 一粒麥子頭頂花朵

一粒麥子滑過舌尖 一粒麥子情竇初開

一粒麥子眨動眼睛 一粒麥子緊閉雙唇

一粒麥子吮吸夜的汁液 一粒麥子發出悠遠的聲音

一粒麥子分娩了疼痛 一粒麥子搖晃著露水

風，吹過村莊

村子一夜之間大了 房屋多了

每一座房屋 院落都空空蕩蕩

村子一夜之間瘦了 瘦成羸弱的老人

干涸的眼睛 孤苦伶仃的兒童

莊稼和莊稼地睡著了 夜 寂靜的讓人窒息

風吹過村莊 月亮星星沉入微山湖

一些讓人糾心的事情就這樣越來越近

湖光瀲滟

湖光過濾著滿湖的水草 遼闊的莊稼

我的眼睛和麥田 湖水 一樣明亮

水鳥滑翔的影子掠過 翅膀懶得扇動幾下

吹過微山湖的風很慢 云朵 帆 也很慢

一個叫高莊的村子是河水淘洗的糧食

游動波紋的魚群拉近了日子的距離

麥香與湖里的氣息在運河大堤上交匯融合

一層一層灑落在屋檐 街道 院落

炊煙還是扎在原地 雞犬之聲時近時遠

太陽隨著性子默默地入水 默默地上岸

我卻有了變化 以前想離開 現在想回來

只是爹娘住進了土丘 家里住滿了荒草

蓮

以前 沒有想過

蓮 是這夜色的漣漪

一波在一波里旋轉

以前 沒有想過

蓮 遠了近了 都在身邊

睡了醒了 都在眼前

直到今天 我都沒有想過

我的表白是回家的謊言

對微山湖 對蓮

說什么呢

如果 蓮 不是一位美麗少女

如果 微山湖 不是家園

我還能如此掛念

再次寫到微山湖

風 吹干眼睛 也吹遠湖水

風 吹動一株蘆葦 一縷荷香

吹動我的頭發 滿湖蠕動的根須

水藻的葉片閃著翠綠的光澤

河蚌的唇齒吻出清晰的路線

螺絲張著嘴巴享受清水的過濾

魚兒是一枚純凈的銀子

銀子成堆的地方泛起漣漪

微山湖每個角落都能聽見它們的聲音

蘆葦 荷花頭頂上的空白 水鳥飛過去

船上的人 目光停在一朵云上

風吹來 迎著湖底的風下潛

刺骨的日子在冰層下面涌入耳鼓

一塊一塊堅硬的往事浮出水面

爹娘不覺得這些有什么不如意

蘆芽從泥里鉆出來 枯草發出新綠

有些事物總是在不經意間照耀我們

一顆星在湖底對我眨眼

我也一樣 一尾蝦亮了 水草亮了

魚的雙目亮了 一盞盞漁火亮了

一粒水珠掛在葦葉上 遼闊的時空亮了

每一只小蟲都有各自的聲音

我聽到了它們不一樣的歡樂

兄弟姊妹和魚兒說著知心話

岸上也好 水里也好 我都聽見了

一句一句搬走了胸口的石頭

喝一捧清水 再看看水面上

熟悉的面孔 一圈圈蕩漾開來

一條沉船在淤泥中迎面駛來

娘坐在船頭 衣袖上的荷花開得正好

白色的帆上落著一只白色的水鳥

船板上古老的年輪是另一片光陰

水珠從篙上滴下來 從船頭滴到船尾

苦茳割了一茬又一茬

提不提醒我沒有關系 我能呼吸到你的名字

微山湖數不清的小花都有自己花期

千朵萬朵花開的日子 模糊了一滴滴雨水

雨水也是一朵 在湖面上被風吹來吹去

群鴨飛起 多少身影從水中飛起

一根羽毛在水面上打著旋轉

我想追上前面的一株蘆葦

追上它風一樣的腳步

在這條通向湖心的路上

每一腳踩下去都被根須纏繞

感覺到了 它們這一刻握緊了我

蘆花白了 云朵在遠處白了

我的童年 滿身鱗片閃著光亮

游出母體的那一刻

我就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