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晚清時,諸多新思想、新學說傳播到中國。面對中國社會的變局,不同人做出了不同選擇。晚清知識分子面對時代變局,同樣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有人固守傳統,有人接受西學。劉大鵬和蔡爾康是這兩個群體的典型代表。以這二人為中心,晚清知識分子的分化可見一斑。這種新與舊的分化,是晚清社會的一個縮影。
關鍵詞 晚清 知識分子 分化 劉大鵬 蔡爾康
作者簡介:米斯琪,河北大學歷史學院2014級歷史學專業,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史。
中圖分類號:D69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8.248
晚清是一個新舊雜糅的時代,面對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的交流、融合,晚清知識分子的選擇卻完全不同。在晚清的時代劇變中,傳統的知識分子日漸分化。在內陸鄉村的傳統知識分子,難以接受新學,大都落后于時代,人生多與他們的父輩相同,成為了當地頗有名望的鄉紳。劉大鵬是這一群體中的典型代表。但同時期還有一些知識分子接受了西方的文化。如在洋人報刊中任職的華人主筆蔡爾康。
在晚清的時代變局中,知識分子的選擇大相徑庭。劉大鵬與蔡爾康就是這兩類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本文擬就以蔡爾康和劉大鵬為中心,梳理、考察晚清知識分子的分化。
晚清知識分子研究歷來是學界關注的一個重點,他們的生平、學術譜系、思想觀念都是學界研究的對象。劉大鵬、蔡爾康是本文關注的典型晚清知識分子,學界也有一些涉及這兩位知識分子的研究成果。
因《退想齋日記》的校訂出版,學界對于劉大鵬的研究成果較多一些。羅志田教授在其《科舉制的廢除與四民社會的解體——一個內地鄉紳眼中的近代社會變遷》一文中以《退想齋日記》考察科舉制廢止和近代社會階層的變化。沈艾娣在其《夢醒子——一位華北鄉居者的人生(1857-1942)》一書中未將劉大鵬的身份固化,而是將他視為儒生、鄉紳、孝子等多重復雜的角色。以劉大鵬為切入點考察華北鄉村、國家政權在近代的嬗變。除此之外,關曉紅教授的《科舉停廢與近代鄉村士子——以劉大鵬、朱峙三日記為視角的比較考察》一文則運用比較研究的方法,比較《退想齋日記》與《朱峙三日記》中關于科舉的內容,視角新穎。學界關于《退想齋日記》和劉大鵬其人的研究是比較深入的。這些研究也涉及了思想史領域,但更多是對傳統思想的考察。
關于蔡爾康的研究多為新聞學角度的新聞史的研究。姚福申先生的《蔡爾康先生行年考略》一文對蔡爾康的生卒年、職業生涯進行了基本的梳理和考辨。楊代春教授《華人編輯與萬國公報》一文記述了蔡爾康的生平并分析了以蔡爾康為代表的華人主筆對《萬國公報》的作用。田中初教授對蔡爾康的職業生存進行了研究。此外,樊亞平、王小平對以蔡爾康為代表的華人編輯群體的職業認同進行了考察。總體來說,關于蔡爾康的研究是相對少的,且大都為蔡爾康生平的考察。但這些研究梳理了蔡爾康的生平,對后來的研究者而言是頗具價值的。
總的來說,學界對于劉大鵬、蔡爾康的研究是有一些的,但甚少關注他們的分化。這種分化是晚清時代劇變必然導致的分化,實際上是晚清知識分子群體分化的縮影。筆者將在后文梳理兩人的生平,并以兩人對待同一事物的不同看法為切入點,通過比較研究的方法考量晚清知識分子的分化。
一、 生平:劉大鵬、蔡爾康的“相似人生”
劉大鵬,字友鳳,號臥虎山人、夢醒子,山西省太原縣赤橋村人。生于1857年6月9日,卒于1942年8月30日。在劉大鵬的一生中,多次參加科舉考試。1878年考中秀才,1884年中舉。之后劉大鵬參加了三次會試,均不中。自1886年開始,劉大鵬在山西省太谷縣票號商人武佑卿家中任塾師二十年。而后他在家鄉辦學,募集資金修繕晉祠及太原縣道路,編修了大量地方史志。這使得劉大鵬在鄉民間的威望頗高,并在1908年成為山西省咨議局成員。民國成立后,劉大鵬曾擔任許多地方性職務。
蔡爾康,字紫紱,別署鑄鐵庵主、樓馨仙史、海上蔡子等,上海嘉定南翔人。經姚福申先生考證,蔡爾康生于1852年,卒年不詳,約為20世紀20年代后。蔡爾康生于一個傳統底層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對他期望頗大,有意培養,“蔡三歲識字,十歲讀群經,弦誦一堂”。但是蔡爾康卻并未完成父輩對他的期望,他多次參加科舉考試未能被中舉。在入仕為官無望后在人引薦下出任《字林滬報》、《萬國公報》等報刊的主筆或編輯。蔡爾康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在外國人創辦的報刊中度過。在這些報刊中,他扮演了溝通中西的橋梁作用。他將傳教士、翻譯人員編譯的西方著作潤色成中國人更能接受的文言文體例。此舉客觀上也促進了西學的傳播,也使得這些報刊的銷量大增。
劉大鵬與蔡爾康的相似性是非常突出的。兩人都來自傳統家庭,受傳統“學而優則仕”思想影響、在父輩的期望和要求下,多次參加科舉考試,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未能考取功名。至此,二人的人生軌跡和思想觀念應是十分相似的。但面臨無法入仕,維持生計的困窘局面,兩人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劉大鵬在山西當地一位富商家里做私塾先生,長達二十余年。劉大鵬回到家鄉后,創辦學校,集資修葺晉祠及周圍道路。除此之外,劉大鵬還編修了大量的地方史志。蔡爾康在多次科舉考試失敗后,進入洋人報館,成為了華人編輯。兩人的人生道路、思想觀念就此產生分化。本文將在后文試舉兩人在同一事物上的不同觀點,以此具體論述以兩人為代表的晚清知識分子思想的差別和分化。
二、差異:思想觀念的分化
外敵入侵、政局變動、西學傳播、日常生活變遷,這些都是晚清時代劇變中的。面對新與舊、傳統與現代,不同的人受多種因素制約自然會做出相當不同的選擇。隨之而來的是新黨與舊黨之爭,是不同群體的分化。
知識分子群體是晚清研究中相當重要的一個群體,面對晚清的時代劇變,清末知識分子也產生了分化。劉大鵬與蔡爾康都為晚清知識分子,但面對同一事物的觀點卻完全不同。劉大鵬、蔡爾康是堅守傳統的知識分子與接受西學的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
于堅守傳統的知識分子和接受西學的知識分子而言,兩個群體思想分化最為明顯一點就是對西學、對基督教、對傳教士的看法。
以劉大鵬為代表的傳統知識分子,對待西方文明、基督教是相當排斥和抗拒的。因科舉取士標準的變化,傳統的四書五經已經無法滿足朝廷選拔官吏的需要。像劉大鵬這樣的傳統士人也不得不學習西學,學習時務策。但是劉大鵬認為士人“只是管攻時文,并不以經史為根柢”這種風氣是士風日下。從劉大鵬的字里行間,不難看出他對于洋務策、時務策這種西方舶來學問的不屑。
在《退想齋日記》中,劉大鵬多次記述了山西地區的基督教和教民的活動,這說明他非常關注基督教傳教活動。劉大鵬一直以維護社會傳統道德為己任,對基督教種“異端”宗教非常排斥的。劉大鵬在光緒二十七年的日記中寫到:“吾邑洞兒溝為晉陽一川教民屯聚之巢穴,且其中有煽惑華人之洋寇,慫恿教民元旦叛亂,雖屬謠言,然究為實在情形也。”劉大鵬在街市上遇到“講耶穌教”的人,也要特地在日記中記下來,強調他們是在“蠱惑愚民”,他非常擔憂傳教活動的蔓延,且基督教傳教活動在晚清已經有了從省城傳播到鄉鎮,甚至傳播至村莊中的趨勢。劉大鵬對于基督教的擔憂無疑是出于維護儒家思想、傳統民間信仰的考慮。而他對受了基督教“蠱惑”而入教的教民同樣非常不屑、輕蔑。他在日記中寫到:“凡入教者皆莠民……教夷固愚,教民更愚”。
劉大鵬對于西學、基督教傳教士乃至教民的傲慢態度,是晚清傳統守舊士人的普遍態度。他們以傳統士人自居,在西方思潮和基督教蔓延至中國社會時,他們扮演了傳統思想、傳統道德衛道士的角色。
與傳統士人不同的是,在外國人、傳教士報刊中供職的華人主筆群體,則接受了西方的西學、基督教。這些華人主筆,大多是在洋人報館中工作。在與洋人、傳教士長時間接觸中,這些華人主筆對西方文明更為了解和接受。對于寄身外報者而言,傳教士、基督教與西學并非洪水猛獸。
蔡爾康在其發表在《萬國公報》的多篇文章中,不吝對監理會傳教士林樂知的贊美。稱中外之人都將林樂知尊為“泰山北斗”。他高度贊揚林樂知的奉獻精神,“基督教愛人如己之良箋,如先生者,洵可謂義務所負矣”。蔡爾康還指出了林樂知在傳播西學上的突出作用,稱林樂知將“泰西之良法美意”都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中國人。在《送林榮章先生歸美國序》這篇文章中,蔡爾康指出,“隅而周知外事者,非教士傳□西書之力耶?中華聲教外海宣揚者非教士編譯華書之功耶?學塾愈人愚,醫院療人疾,非教士好行其德之明效耶?機器代人力,軍械助人威,非教士講求格致之實功耶?”對傳教士傳譯西書、宣傳中國思想、開辦學校、設立教會醫院、講求格致精神的種種功勞進行了頌揚。
可以看出蔡爾康對待基督教、西學、傳教士的態度與劉大鵬截然相反。蔡爾康接受西學,并對基督教、傳教士高度贊揚。他在《設文會以廣見聞議》一文中提到西學是國家興盛的關鍵所在,必須要設立新學書院,“而新學書院之肄業諸生即奉之為導師,其所講而見之聞之者無一非廣學也。學日益廣,聞見日益新,國即日益興”。蔡爾康在后文中闡述了他認為應當振興國家的三條必經之路,“總之國家今日需何事,即有深明此事之人以應之。茍舍此而不講,則學者雖有羨慕西學之心,而傳譯失真,名師難訪,有不望洋而興嘆者哉?”,他認為“以上三端,實為振興中國之權輿,并非老生常談,迂腐而不可行之事。”
蔡爾康之所以能夠在文章中闡釋如上所述的觀點,在于他認識到了唯有向西方學習,接納新學,才能振興中國,這是僅憑傳統儒學做不到的。
總的來說,在華人主筆認為,基督教、傳教士、西學是振興中國的關鍵。他們對傳教士和西學的態度是肯定且接納的。這與以劉大鵬為代表的傳統知識分子群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分化:晚清知識分子的不同選擇
以劉大鵬、蔡爾康等為代表的晚清知識分子,面對不同的社會思潮,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這就使得晚清知識分子逐步分化。本節擬對以劉大鵬、蔡爾康為代表的清末知識分子的分化進行歸納、分析影響他們建構不同思想認同的因素。
曼紐爾·卡斯特認為,“認同是人們意義與經驗的來源”。正是這種保留了人們生活經驗、對人生意義思考的觀念,幫助人們“逐步確定自己在這一社會文化秩序中的個體角色”。同樣,晚清知識分子的分化,正是在晚清劇烈的時代變遷中確定自己社會角色的過程。
以劉大鵬為代表的這部分知識分子,他們以傳統士人自居,以四民社會之首的“士”這一階層為榮,強調士人對于“農、工、商”,這三個階層的表率作用。在晚清西學、新學傳播的背景下,這批傳統士人仍堅持著傳統知識分子的自我修養,對西學、新學這樣的新潮事物嗤之以鼻。而以蔡爾康為代表的早期供職于外報的華人主筆群體,他們贊揚傳教士、認可西學并認為西學是中國富強必需的因素。
晚清不同群體的知識分子之所以能作出這些選擇并形成思想分化,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兩個因素:
(一)地區差異
劉大鵬自幼一直生活在山西農村。山西在晚清實屬封閉的內陸地區,消息相當閉塞。這一地區的鄉民很難直接獲知大部分朝政要聞,軍國大事。以中日甲午戰爭為例,劉大鵬獲知這一消息的途徑是鄉民間的小道消息和謠言,加之由于清廷調動軍隊途徑山西,他才真正了解到中日戰爭之事。而這時中日戰爭早已開始數月。地區的封閉、偏遠往往造成信息滯后的境況,信息滯后帶來的后果自然是無法獲知新思想,思維難免守舊、傳統。但這并非劉大鵬的個人之過,而是客觀條件的限制。信息閉塞使得這批自幼誦讀儒家經典的傳統知識分子,甚至難以獲知新思想,更遑論認可、接受新思想了。
與這批長在內陸的知識分子不同,本文所涉及的華人主筆群體大都生活在上海。上海是清末最早開埠通商的中國城市之一,也是歐風美雨最先到達的地方。在上海,信息、學說廣泛傳播,起到了思想啟蒙的作用。同樣以中日甲午戰爭為例,蔡爾康在戰爭開始時就能夠準確了解到戰事情況,與李提摩太、林樂知合作寫了大量有關中日戰爭的報道,后編為《中東戰紀本末一書》。在這種相對而言開放、多元的大環境中工作、生活,自然能夠讓這些華人主筆對西方文化、基督教文化比較了解、認可。地區的差異是兩種知識分子群形成分化的大背景,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
(二)個人經歷
劉大鵬曾見過同光中興的盛景,加之家中的經濟境況相對較好,這為他一直參加科舉考試提供了經濟基礎。正是由于他對科舉考試抱有希望、心存幻想,才使得他堅守儒家學說。而多次科舉未能考取功名、科舉被廢除后,在閉塞的內陸地區可供劉大鵬選擇的人生道路也并不多。他后來的人生之路也恰如近代中國許多無名士人一樣,成為了一地頗具名望的鄉紳。
蔡爾康雖同樣生于、長于同光時期,但在他幼年時,他的家庭為躲避太平天國戰亂,家財散盡,但家中已無多余財產供蔡爾康參加科舉。蔡爾康二十歲左右就曾與洋人交友,對洋人的態度也由鄙夷轉為接受。蔡爾康投身報館首先是出于生計的考慮。除此之外,他投身報館也是以其文人雅士的身份自居,無法考取功名便希望以這種方式博取名聲。蔡爾康后來的經歷恰恰也證明了他的才華,在上海報界名聲鵲起。
劉大鵬、蔡爾康的個人經歷不同,使得他們在考取功名無望時,做出的人生選擇截然不同。而這種人生經歷、經驗和選擇,是他們形成思想分化不可或缺的因素。
四、結語
劉大鵬、蔡爾康兩人是晚清知識分子分化的典型代表。他們各自選擇的人生道路,也是近代中國知識分子常見、普通的選擇。在科舉考試無望后,不論是劉大鵬做塾師,還是蔡爾康做報人,都是其基于生活境況、生活經驗的理性選擇。但這種選擇背后,實際上意味著兩類知識分子的分化。能夠認同西學、接受西方文明的知識分子,在洋人報館中供職為生。堅守傳統,以維護儒家倫理為己任的知識分子,成為家鄉享有名望的鄉紳。這既是晚清西方文明對中國社會沖擊后,人們對此的回應,也是晚清社會思潮存在巨大割裂的縮影。他們的思想分化實際上是晚清社會的一個縮影,是我們觀察晚清社會思潮、社會變遷的窗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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