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璃公子
我們都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
◎ 璃公子


1
我和黑鴨子都住在友誼小區,從有記憶起,我們就在一起拆電筆,拆錄音機,干盡各種“壞事”。我倆胳膊上被電烙鐵燙傷的烙印就是我倆友誼最好的見證。黑鴨子本名周曉亞,因名字音似享譽全國的小吃周黑鴨,從三年級起我們就叫他周黑鴨,或者黑鴨子。
我和黑鴨子的孽緣真是不淺,初中報名那天,我倆在同一個班相遇。上學放學依舊走在熟悉的小河邊楊柳拂面,不知過了幾個月,有一天黑鴨子突然問我:“蘇竹蒿,你覺得我們班上哪個女同學最漂亮?”
這個問題可真難住了我,我曾經花一整晚冥思苦想鳴人和佐助到底誰厲害,我也曾為了證明周杰倫是最有才華的歌手跟人舌戰,但我真的沒有思考過這么有哲理的問題——到底哪個女生最漂亮。
第二天數學課時老師一轉身寫公式,黑鴨子的紙條就精確無誤地跨越了過道拋到我桌上。黑鴨子朝我擠眉弄眼,他向我先伸出3根手指,接著是4根。4排3列!我迅速破譯了暗號,得意揚揚地順著黑鴨子指的方向望去,只見4排3列坐著一個穿白衣服的女生,名叫吳桐。我對她有些印象緣于開學第一天她自我介紹時說她母親最喜歡“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這句詩,所以給她起名叫吳桐。然而這么具有文藝氣息的名字,在開學第二天被黑鴨子戲謔成“無頭”,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吳桐同學從教學樓追著黑鴨子一直打到操場。
我定睛看了看吳桐,這是我13年來第一次如此認真細致地盯著一個女孩的臉。我這才發現,吳桐確實生得很美,小臉在白色毛領大衣的映襯下白得像剛剝開的水煮蛋的蛋白。我心里也有些癢癢的,黑鴨子斜揚著嘴角朝我挑眉。
“蘇哲浩,上講臺來做一下輔助線。”同桌敲了一下我的胳膊肘,我才緩過神來,卻發現數學老師已經站在我跟前了。我戰戰兢兢地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大腦一片空白。“周曉亞,你上去幫他做。”數學老師厚厚的鏡片里反射出來的寒光仿佛能殺人。在全班的竊笑聲中,我和黑鴨子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報前站完了剩下的數學課。
僅僅過了一天,黑鴨子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在數學課上向吳桐砸紙球,下課偷拔吳桐領子上的毛。我卻因為父親知道了那天上課我開小差的事,被打得屁股開花。
2
初二那年,像是春風在不覺中吹開了萬物,不知從何時流行起給心儀的女神偷偷送東西。此時坐在我前排的無頭,不,吳桐的抽屜里經常莫名地出現牛奶、水果。起初吳桐并沒有吃,只是在一旁的窗邊放著。我暗暗觀察著黑鴨子,他似乎也沒什么反應,照常上課插嘴引得哄堂大笑,下課學著街頭小販吆喝“磨剪子,戧菜刀”。
約莫過了5天,我中午放學后一邊掃地一邊興沖沖地告訴黑鴨子:“她吃了!她吃了!”擦著黑板的黑鴨子卻一臉茫然地望著我。不一會兒卻看到吳桐紅著臉偷偷摸摸搬著凳子進來的身影。咦,她今天好像不值日吧?
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原來送牛奶和水果的另有其人,是班上唯一一個身高超過180厘米且會打籃球的男生—威哥。而班花吳桐剛剛和威哥交換了凳子,算是答應做他女朋友的一種儀式。講故事的黑鴨子依舊嬉皮笑臉,我們卻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我以為從那個中午開始,我們有了共同的敵人—威哥,誰知那天下午的體育課,黑鴨子破天荒地買了瓶雪碧給威哥,求威哥帶他打籃球,課上課下他依舊“無頭無頭下雨不愁”地挑釁著吳桐,還時不時跑到她背后揪一下那烏黑的頭發辮。
看似太平的日子好景不長,就發生了一件讓我好幾年都萬分后悔的事,也讓我和黑鴨子的友誼出現了短暫的裂痕。
記得那一陣我成績突飛猛進,被班主任任命為紀律委員。一次,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聽說最近班上有早戀的同學,你知不知道是誰?”“早戀影響學習成績,你說出來也是為同學好。”“隔壁班有同學早戀被教導主任發現了,那兩個同學下星期就要被通報批評了。早發現還能挽救,要是和他們一樣被教導主任看到,這一輩子都要受影響。”在班主任連珠炮一樣的轟炸之下,我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力,也許是意識到太過嚴重,也許是大腦一熱,我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那兩個名字。很快,威哥和吳桐被叫到了辦公室。
沒幾天,事情便在班里傳開了,好事者還說是我喜歡吳桐但追不到,就向老師打了小報告。那幾日,我既不敢看吳桐,也不敢和威哥打球。班上的其他同學也刻意疏遠我這個萬惡的“間諜”。只有班主任夸我作業整潔,但這更加深了同學們的敵意。
“蘇哲浩,你這個小人!”這是黑鴨子第一次怒目圓睜地向我揮舞拳頭。我一個側身及時閃躲,黑鴨子的拳頭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正經過的胖墩墩的“題王”身上。“題王”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太陽穴正觸桌角。紅色的液體從“題王”的腦袋上流了出來。我和黑鴨子的臉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周圍同學也嚇得失去了言語。
黑鴨子的父親承擔了所有醫藥費,帶著黑鴨子登門道歉。黑鴨子的母親和奶奶整個月煲各種補湯往“題王”家送。我自告奮勇每天放學后去給“題王”補兩小時課。“題王”最終原諒了黑鴨子,我和“題王”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一個月后,我和黑鴨子的死黨官方組合已經換成了我和“題王”的新組合。而黑鴨子和吳桐越走越近。不過出了這件事之后,黑鴨子一直把想對吳桐說的話憋在心里,一憋就是好幾年。
3
一年后,我和“題王”相互促進,雙雙考上了省重點高中,威哥倒也發揮不錯,去了一所市重點高中。吳桐發揮失常,和吊兒郎當的黑鴨子一起留在了本校。我母親在省重點高中附近租了昂貴的學區房后,我也很少再回到友誼小區。再見到黑鴨子,已是高考之后。
高考后的暑假是前所未有的天朗氣清,我和倆哥們兒約著去東湖騎車野營,不一會兒黑鴨子和吳桐成雙出現,吳桐穿著天藍色的連衣裙,剪了短發,精致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了。黑鴨子春風得意,旁邊的吳桐笑得一臉嬌羞。“好小子你,居然第一個脫單了,請客!”我帶頭起哄。黑鴨子倒也大方答應。4輛自行車繞湖騎行,黑鴨子帶著吳桐騎在隊伍最后,看著吳桐小蔥一般白嫩的手指環在黑鴨子腰間,我一度以為青春就是這樣,愛情就是這樣。
后來我去外地上了大學,黑鴨子在鄰省讀大專,吳桐在省內讀師專。大學開始的第一年,我隔三岔五總能從朋友圈看到黑鴨子秀恩愛的照片,黑鴨子對吳桐真是含在口里、捧在手心一般好,看得我心里也癢癢的。我嘗試給社團認識的女生送了一回早餐,但沒有結果。
我十分沮喪地打電話給黑鴨子,黑鴨子卻鼓勵我堅持下去,我便按著黑鴨子的指示給那個女生及其室友買了一個月的零食,就在我認為火候已到,對她表白時,我再度被拒絕。我哽咽著再次撥通了黑鴨子的電話,沒想到電話那頭傳來更深的嘆息,接著是沉默。“我和吳桐已經分手了。”那一晚,我和黑鴨子都徹夜未眠。
6年的暗戀,一年的戀愛,一年的懷念,黑鴨子對吳桐8年的愛情,曠日持久,猶如抗戰,卻敵不過面包。師專第二年,吳桐在家人的安排下訂婚了,男方是她哥哥的生意伙伴。之后的兩年如白駒過隙,我的學習任務一天天繁重,黑鴨子也開始步入社會,我們幾乎斷了聯系。
直到前幾日,即將畢業萬分迷茫的我再度接到了黑鴨子的電話,一個來自廣州的陌生號碼。“蘇竹蒿,我今天領證結婚了。”黑鴨子的話如同當頭一棒,此時的我考研沒有考上,工作又錯過了校招季,高不成低不就,簡直不配成為當年媽媽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誰能想到當年最不正經的黑鴨子此時已經在一家信貸公司混得風生水起,并且成為人生贏家了呢。
手機里恰巧放著陳奕迅的《最佳損友》:不知你是我敵友,已沒法望透,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窗外秋風漸緊,我驀然感到青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