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川
北冥有魚,遇見來自二次元的你
◎顧北川

10月,丹城漫展。御宅族們在這一天盛裝打扮,演繹著心中的二次元人物。身側的目光壓力非同尋常,坐在嘉賓席的余琨頻頻回頭,也沒找到窺視自己的人。
現實中的余琨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而在二次元中,他卻是小有名氣的coser北冥,在微博上發一句簡單的“早安”就會得到三千多個回復。
剛才簽售周邊時,有個cos成利威爾兵長的女生問他為什么會叫北冥,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說這話的時候,他無意中看到對方裸露的小臂上有一枚朱砂色的胎記,彎彎的,像月牙。余琨愣了一秒,回過神時,兵長已經不見了蹤影。
拜某人所賜,他初一那年就背會了《逍遙游》。當時余琨還是個微胖靦腆的小男孩,和女生對視超過三秒就會臉紅。所以當他發現同桌是女孩時,立刻一臉驚恐,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知所措。那個女孩微笑著放下書包,道了句“你好,我叫……”
叫什么來著?記憶在此處便戛然而止,像回蕩于走廊的回音,雖有殘存的痕跡,卻捕捉不到真切的內容。
這時舞臺燈光閃耀起來,主持人宣布進入游戲環節。余琨的注意力終于回到舞臺上,藍玉這才從廣告牌后走出來,小心翼翼地擦掉臉上的汗水,生怕蹭花妝容。她混在人群中,以為終于擺脫了余琨的搜尋。臺上的余琨無心游戲,卻逃不過主辦方的安排。當主持人問他選誰做搭檔時,他環顧四周忽然看到一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兵長。剛才就是這個人問了自己“北冥”的由來,于是余琨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她的方向。
藍玉忘了自己是在怎樣嫉妒的注視里走上臺的,耳畔只不斷回放著余琨的那句“我想請兵長做我的搭檔。”
居然就這樣被“翻牌子”了,藍玉舔了舔嘴唇,佯裝淡定。她不擅長游戲,連輸4場后按照規定接受懲罰——和搭檔單腳站在一個小板凳上,堅持一分鐘。板凳的面積小得可憐,他們勢必堅持不了那么久,除非……余琨率先站了上去,張開雙臂,平和如常。圍觀群眾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長長的尾音之后是起哄的笑聲。
除非他們相對而站,互為支撐。
藍玉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手臂落在余琨寬大的手掌里,慌亂的心頓時安定下來。他伏在她耳畔,悄聲道:“這么緊張可不像兵長。”藍玉咬著牙,沒說話,怕錯亂的呼吸聲出賣了自己的心事。
懲罰對余琨來說小菜一碟,他剛好借此機會細觀了那枚月牙胎記。初中時的某個課間,陽光落在課桌上,初夏的微風里帶著薔薇的甜味。他正專心致志地用食指揉著四白穴,卻被女孩用力晃了晃胳膊。
“你媽媽是不是很喜歡《逍遙游》,你叫余琨,‘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余琨皺起眉,一頭霧水。女孩喜歡看書,即使課間也不大走動。她嫻熟地翻動著書頁,挽起的袖口處有一枚紅色的月牙胎記。“我身體太差,要避免走動。”她說這話的時候,正羨慕地看著操場上嬉鬧的人群。余琨摸著她遞過來的那本《莊子》,心想大概讀書是她排遣孤獨的方式。
自那日起,他便拿出勇氣跟她說話,從她讀的中外經典到他書柜里琳瑯滿目的漫畫。“我想做coser。”余琨明亮的眼睛忽然黯淡下去,“但是我個子不高,還有點胖。”她歪著頭眨眨眼睛:“你想做的話,就努力去做吧。努力一定會有努力之后的樣子。”夕陽的余暉鍍在她的紐扣上,反射出溫暖的金屬光澤。
中學的第一個寒假前,他們交換了自己喜歡的書,約定開學再見。漫長的冬天在春雷聲中逝去,余琨回到了學校,她的座位卻空了。老師說她身體太弱,申請了休學。余琨斂了眼眉,輕叩了一下她的課桌,怨念地嘆了句“說好的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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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還太遲鈍,意識不到分開也是一種明白。后來,余琨長成了他所期待的樣子,五官輪廓分明,身材高大也不失風度。人們說余琨脫胎換骨了,他輕笑,流了多少汗只有自己清楚。大概這就是她說的努力后的樣子,只是她看不到,也再無人如她一樣陪自己做夢。懷舊是件折磨人的事,余琨還沒堅強到與回憶同行。所以他選擇淡忘,直到連她的名字都模糊不清。
重現的月牙胎記像一束照進深海的光,他終于看清了浮游的記憶,拼湊出一句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她曾經用這句詩介紹她的名字。可身側的人不見了蹤跡,驟然響起的背景音樂瞬間淹沒了余琨的呼喚。藍玉幾乎是落荒而逃,她拖著發麻的右腳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潮中,一臉潮濕。本來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她認真看了他交換給她的cosplay寫真集和漫畫,那是個閃耀的世界,她也被深深吸引。
她通過微博注視著他的蛻變,那個努力的余琨像賴以生存的光,給她溫潤的酥癢感。藍玉將苦澀的中藥一飲而盡,渴望如他一樣鮮活。
修養的日子,她沒有放松學習,終于考進了他所在的大學。雖低了一級,可好歹是直系學妹。重逢不一定要驚天動地,但一定得給對方一秒鐘的驚艷。藍玉無數次幻想著見面的情景,她為了置辦衣服和假發做了一個月的家教,期間險些被不聽話的學生氣哭。她用手扒著眼皮戴美瞳,半個小時才只搞定左眼。
期待在等待中消磨殆盡,余琨并沒有堅定地喊出她的名字。8年的時長,即便驚鴻一瞥也足以淡卻。指尖順著他的簽名海報滑下來,無力地垂在身側,晦澀的悲傷不大卻連綿不斷。
藍玉拖著疲憊的身軀搖搖晃晃,她終日泡在資料室趕論文,可還是會想起余琨那張臉。
“你回來了。”宿舍樓前立著一個男生,細碎的額發在風中微微起伏。“你你你!”藍玉困意全無,一連驚呼之后那人仍好端端立在原地。原來不是幻覺,真的是余琨。
“這個啊,”余琨慢悠悠地停頓了一下,“查寢的時候,在某人的衣柜前看到了我的簽名海報。”藍玉紅了臉,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不相關的事物上,卻總也逃不過他含笑的眼睛。余琨當然明白藍玉是沖著自己去的漫展,那個晚上,他瘋狂地在主辦方和自己的微博上尋找線索,終于發現一個名叫“是藍玉不是藍田”的人。名字起得如此直白,除了她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藍玉的微博里幾乎全是有關他的內容。
—你努力之后的樣子很棒,我也在努力呢,你要在丹城理工大學等我啊!這條內容發布的當天,余琨鄭重地上傳了第一套正片,成為“coser北冥”。
—那句話是對我說的嗎?這條內容發布于余琨第一次獲獎的夜晚,發表獲獎感言時,他忽然想起她看書時的側顏,舉起手中的獎杯,說:“你看,我做到了!”臺下的人不明所以,角落里的藍玉卻熱淚盈眶。
—今天我要去見你了,如果你沒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會失去所有勇氣。藍玉剛發布的內容出現在屏幕上,余琨一怔,險些掉落了手機。原來她竟一直注視著自己,而他卻對她的不辭而別始終耿耿于懷。
余琨皺眉,怎么沒早點發現她。幸而,這么多年她還記得他的夢,他也沒舍得忘了她。那條動態的定位在丹城理工大學宿舍區,余琨的心中好像有萬馬奔騰,久久不能平息。每周二學生會都會去宿舍例行檢查,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找她。
“所以你就挨個把宿舍走了個遍?”藍玉隨他在宿舍后面的林蔭道上散步。“我人品還好,碰巧第六個就是你的宿舍。”
“我一直沒找到玩cos的搭檔,你有興趣嗎?”片刻,余琨又緩緩開了口,臉上風輕云淡,心中卻波濤洶涌。藍玉紅了臉,不知說什么好,干脆抿住了嘴巴。余琨偏頭看向身側的她,月色里,眼神朦朧。
三個月后,coser北冥在微博上發布了和搭檔一起拍攝的外景照片,感情狀況也從單身變成了戀愛中。粉絲們深感困惑,畢竟北冥一向獨來獨往,從不組團。而眼尖的人認出那位搭檔正是之前被北冥點名上臺的兵長。這次的cos作品出自迪士尼人氣電影《瘋狂動物城》,橘色的夕陽下,兔子朱迪的婚紗隨風搖曳,身著藍色西裝的狐貍尼克注視著她的笑顏,滿眼溫柔。
那條微博的配文是一句簡單的告白:尼克遇見了朱迪,而我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