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刮油
成長不易,且行且珍惜
◎刮刮油

我6歲那年的一個寒冬,天寒地凍。吃完午飯,我爸說:“我帶你去日壇公園玩吧!”
那天,整個公園都沒什么人。公園中間有個小人工湖,嚴格地說是個池子。湖面沒有完全凍上,只是結了一層薄冰,我蹲在湖邊用樹枝夠冰玩。玩了一會兒,我爸就催我回去。他催了兩次無果,就佯裝威脅我說:“你不走,我走了啊!”我沒抬頭,于是,他真的轉身走了。我當然知道他只是嚇唬我,我看見他躲到了遠處的一棵樹后。
我繼續夠著冰,離我稍遠的湖面上有一塊冰,格外美好晶瑩。為了得到它,我身體一前傾掉進了湖里。在我小時候,人人過冬全靠一身“硬貨”:最外面穿一身棉衣、棉褲,里面有毛衣、毛褲,再里面是秋衣、秋褲。剛掉到湖里,因為有冰,我沒有馬上沉下去,還露出半個身子在湖面上。但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的“硬貨”開始迅速吸水,我自身的負重迅速增加。
我用手摳著湖邊的山石,同時雙腳急速亂蹬。但我當時穿的棉鞋的鞋底是塑料的,很滑。終于,我體力不支了,開始不受控制地下沉,巨大的恐懼將我吞噬,但我毫無辦法,水沒過了我的脖子,然后我的腳就碰到了湖底。冬天,寒風里,年幼的我,靜靜地站在冰水混合物里,只露著頭,等待體力恢復。大約一分鐘后,我開始慢慢地爬上岸。當我哆哆嗦嗦地走到我爸藏身的那棵樹后,他正背著身子抽煙。
回家的路上,我倆誰都沒有說話。我的棉衣棉褲在寒風的吹拂下結冰了,很硬,像一身盔甲,我的袖口和褲腿掛著冰溜子。走到胡同口,我爸用手攔住我。“回家不要告訴你媽。”我低頭看了看我當時的樣子,吸了一下鼻涕:“爸,我這樣,瞞不住吧。”
我7歲那年,我爸工作調動,從東城調到了西城。每天早上,我爸騎著他那輛二八自行車,我坐在前杠上,一路往西,把我送到學校。有一天,我爸帶我騎到一間公廁前停了下來,跟我說:“我得先上個廁所。”這間公廁是一個標志性建筑,我爸經常騎到這兒,他的生物鐘鬧鈴就被觸發。時間久了,我有時候也會被觸發。“爸,我也要上廁所。”我爸點了點頭,鎖上了車。我倆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隔壁我爸走出去的聲音。為了不讓他在外面等的時間過長,我也開始了收尾工作。此時,我聽到了一個熟悉而清脆的聲音——那是我爸那輛自行車的鎖彈開時的“咔嗒”聲,然后,沒有任何停頓,踢腳撐聲,車鏈子滾動聲,躥幾步的上車聲,車胎碾壓砂石聲,一氣呵成,連貫地傳入了我的耳中。我感到不對勁兒,連忙提上褲子跑了出去。
我爸和自行車都不見了,我果斷地追了起來。于是,一個帥氣的男孩像野狗一樣追著一輛騎得飛快的自行車,高喊著:“爸,你等會兒我!”到了學校門口,我爸叫住我說:“回家別告訴你媽。”
我8歲那年,上三年級,因為一些特殊事件,學校放假兩周。我爸怕我自己在家待不住,出去亂跑,于是帶著我去上班。那一年我個頭長得很快,已經不能坐在他自行車的前杠上了,跟他出去都是跨著坐在他自行車的后車座上。
那是一個初夏,陽光很好,我坐在后車架子上左顧右盼。我爸很快就騎到了單位門口,減速準備停車,然后,一個漂亮的回旋踢,右腳后跟精準地踹在我的右臉上,一腳把我踹了下去。我沒有一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頭朝下拜倒在了我爸單位的牌子下。
把我踹下去的瞬間,我爸頭都沒回,冒出一句:“忘了還帶著你呢!”趕緊下車來看我。我用手按著胳膊肘,我爸問:“疼不疼?”我勇敢地搖了搖頭。“那你晚上回家別跟你媽說啊。”
8歲以后,我就很少跟我爸出去了,到哪兒都是自己去,他主動邀請我也會婉拒,惜命的孩子早當家。其實我爸不知道,我更小不記事的時候發生的那些、他囑咐我媽“以后別告訴兒子”的事,我媽也都告訴我了,真是步步驚心。成長不易,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