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藍衫
月光雪
◎水藍衫
月光匝地的時候,我總會按捺不住,捧一本書,急急穿過弄堂,在清輝灑下的院落里徜徉品讀。“月下一瘦墨,攬得滿懷香”,我學不來古人的高風雅致,但總不至于辜負這一地如雪的月光吧。是的,月光如雪。
月華如水。我卻不愿意這樣比喻它,“水”會流動,會蒸發,會消失。而“雪”不同,那是夢幻的瑩白,是玲瓏的歡喜,是凝固的純凈。即便融化,也是一汪澄澈的心湖,無須旁白與注釋,山遙水闊,陌上柳煙,融化在切切的思念里,直到逐漸濕潤明朗起來。
那些時光,與月光有關。飛越千山萬壑,記憶遠些,再遠些,我能夠看到古老村莊里那扇厚重樸實的門,鑲著銅獅子的門環在月光下泛起溫暖的光暈,斜倚在院內桂花樹下的我百無聊賴地等著母親,那是因為她答應會從今天的集市上給我買回那件久違的白布裙,盡管秋寒微微,但這根本無法遏制一個少女心中那份“白衣勝雪”的純白情懷。
直到月上樹梢,母親終于踩著一地如雪的月光姍姍歸來,遺憾的是,我喜歡的那件白布裙已經脫銷,滿臉歉意的母親變戲法地從背后拿出一條白絲巾來,左右纏繞,上下穿引,頓時成了一個活脫脫的蝴蝶結。外婆端上早就蒸好的一盤菱角,細鹽、薄油、陳醋、蜂蜜各一小碟,院內開了燈,秋蟲圍著“唧唧”“啾啾”輕鳴。外婆替我剝開菱角,露出月牙般嫩白的菱果,母親則拿起一個放在嘴唇上,哈,一個如此溫馨甜蜜的微笑。我被哄開心了,揚著那只翩翩欲飛的蝴蝶,在月下輕盈飛舞。
歲月款款生姿,那時的母親有著明月的容顏和情懷,而我也是幸甚,白蝴蝶,少女夢,一路輕盈如蝶,溫潤于心,鋪滿了這一地白雪清透的美好時光。
最忘不了的,是銀裝素裹的月夜。猶記得那個眉目清秀的少年與我相約在一家茶吧的最高處,臨窗,瘦燭,兩杯咖啡,霧氣氤氳,就像對面少年迷離的眼眸。他送我一盆水仙花,并且準確說出了當年學校藝術節我表演的那段舞蹈的名字:凌波舞月。他說水仙花還有一個名字,你知道嗎?叫“凌波仙子”!我的臉開始發熱。桌上的那段蠟燭悄悄燃盡了,窗外白雪皚皚,幽藍的微光曼妙涌動。“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突然間我便有了一種沖動,想與他一起在月下雪地里奔跑尖叫,一起踩碎年少那單純懵懂的矜持。可當時手心里全是汗,只剩下一顆慌亂的心和一個不知所措的我。
那是我們同學三年的第一次約會,也是最后一次。分手的時候,他在霧氣輕覆的櫥窗玻璃上畫了一個碩大的雪花,中間寫下“Jet’aime”。我外語不好,他告訴我諧音拼讀:熱帶么。
生命中總有一些恍然大悟是那么遲緩,就像一炷香,等它燃盡時,方知滿屋芬芳。大學里,呆滯的我終于知道了“Jet’aime”就是法語中的“我愛你”。隨后又收到他從遙遠的南方寄來的一封信,只是寥寥數語“起舞弄清影,塵世各人間”。
“起舞弄清影”,其實我們都是生命的舞者,錯過了時光舞韻的第一步,終歸要在各自的月光下,舞出自己的曼妙清影。仿佛他也明白,我注定去不了他的塵世,他也來不了我的人間。透過氤氳的光暈,我仿佛又看到那個滿臉失望的少年,是如何披月而來,又踏雪而去。
一地月光,雪般情懷。歲月里中總是有許多鱗次櫛比的細節,在這如月般清朗、如雪般干凈的記憶里緩緩流淌,是低眉自喜,還是黯然神傷?日漸淡薄的情懷里,請容我在月光匝地的時候,捧一本書,急急穿過弄堂,而在這如雪的月光下,那本書只有一個名字:故鄉,心靈的故鄉。
話兒

燕去葉榮的冬意
寫進枯木 喚醒春天
記憶落進枝丫
在腦海里 倒映出了四季
四季是歸根的舊葉
呵護下一場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