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

◎馮煒瑩

思量

◎馮煒瑩

在窗前，在案前，在枕上，對著一溪落花，一塊帛，一張琴，久思量。思林深鹿鳴，思遠山煙云，思風月雨溪，思月光落下來，是否像一地冰霜，思詩詞里平平仄仄的韻腳，思船舫里的姑娘等著什么人。

見夏達把“子不語怪力亂神”中的“子不語”，釋意為靜靜地不說話，我很喜歡。像她筆下細密的線條，一個古韻的小鎮，很多個古老又溫柔的故事，那么多癡心的世間人，愛得深沉不語。

不語，是自有乾坤，是心懷晏寧，是養性怡情，是退讓，也是尊重。而不語的人，往往思量得多。他思量著，雨來要敬一盞明前茶，風來要吹一腔詠柳詞，雪來要畫一幅墨梅圖，煙云川流，他不說美，但他能留下美，感受美，為美而感動。

秋分時，讀到作家陸蘇一首小詩：“茉莉呀/月光一樣的冷香繞腕/綢子一樣的素馨滿懷/一針針織密白露/一寸寸納緊秋分/一幅手寫的心經/一封瑩白的書信/生如宣/等墨來。”她日常總是不言不語，靜得像花。但每個節氣，她都如約寫一首小詩送給讀者，又美得更像花，仿若冬眠了整個季節的骨朵，不開則已，一展驚人，短短幾個字，撲面是春水寒露一般的冰清玉潔。許是久思而得，所以她的詩總能輕易捕獲人心的柔軟。

久思量的人，內心一定是一折淡雅的戲，一首婉約纏綿的詩。久思量的人，總能揮毫千萬長卷，看月時莫放相思醒，賞花時臨風無限清幽，喝酒時對影成三人。

唐代杜荀鶴有詩：“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鄉思在漁歌。”小橋流水，生機盎然，月色如玉，漁舟唱晚，唯他一人站在一旁聽漁歌，久久地思故鄉的月。

月未眠，我未眠。最美的思量就是對故鄉的吧，毫無雜念，一心一意，又最真摯與永恒。久思量或許透著落寞，我想著，在喧鬧的人間風景里還存一份悄悄的私念，有松迎風而立的挺拔獨特和清雅圣潔，想得久了深了，月光似帛，花枝似筆，一相逢，風月也娟然，念想也潸然。

如此般，像凝神下一場圍棋，清心清神，不喧不鬧，是在內心圍一座自己的城，而后在城里養花養草，在心內展宣研墨，為自己寫一封人間書，回憶詞。當自己人生寵辱不驚、自然柔和的戲子，演一生自生暖意的戲。

從前看戲，看到過一個情節。男子自知即將離世，撐住最后一口氣聽相伴已久的妻子彈琴。也不多說一句話，只是深深地久久地望著她，有些怔然，似乎是回憶。全程沒有臺詞，景色也是白茫茫的雪，只一把椅子，一張琴，一個院落，他和她。

想到那一句：幾番費思量，還是相思好。表達深情的方式很多，可我覺得最簡美的一定是久思量。不需要風花雪月，不需要點烽火博一笑，不需要不間斷地贈綾羅綢緞，更不需要把愛一直掛在嘴邊。只需要長長久久地相伴，長長久久地相思，長長久久地過細水長流清淡如茶的日子。每個日子里，都依舊是彼此的白月光、朱砂痣，依舊想寄長長的信。

只愿相愛的人可以長長久久。而長長久久的意思是，長長的歲月里，依舊可以久久，久久地思量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