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尚還年輕

◎ 盧小波

趁著尚還年輕

◎ 盧小波

我18歲時，愛上一個眼眸黑得發藍、頭發黑得發藍的女子。她大我5歲，對愣頭青不感興趣，當然是嘎嘣脆地拒絕了。

真是枉費我少年心機啊。記得當時借了一本《傲慢與偏見》給她，表白愛情的兩個段落，一處夾了書簽，一處折了頁角。錢鐘書《圍城》里的譏嘲：男女總是憑著借書的由頭傳情。就想，求愛要出點兒新意，可真難啊。

失戀的痛苦，對少年來說，沒有想象的那么劇烈。當夜有霧，我騎著單車，繞著不大的縣城飛馳三圈，一星期后就過去了。

同時間，有一位好朋友也鬧失戀。這位小哥更絕，一邊在鐵路上慢慢踩著枕木逛著，一邊不停地對我嘮叨：“我怎么不痛苦呢？我應該痛苦呀！”

愛情的成分與質地，甜蜜的份額所占不多。這一點，就是情場白癡的少年，也本能地知道。通常情況下，男女之間找到了痛苦，也就找到了愛情。或者反過來說，也一樣。

前幾天，連著看了兩部電影，一部是《西伯利亞的理發師》，另一部是《霍亂時期的愛情》。兩個情感劇痛的片段，經典得讓人嘆服。

《西伯利亞的理發師》中，情竇初開的安德烈，向著久歷風塵的珍妮求愛。珍妮先是故作輕佻地褪下衣服，后又轉身披衣出門，說：“忘了我吧，忘了我所有的事。”青春的無辜與單純，怎禁得起這樣可怕的生理心理雙重沖擊？鏡頭先是給了安德烈一個目眥欲裂的眼神特寫；珍妮欲出門時，安德烈像一截木頭那樣，僵直地倒下、暈厥。

《霍亂時期的愛情》中，20歲的阿里薩，終于成功地傳遞出平生第一封情書，他一路瘋狂地沖回家。強烈情感的激蕩，讓他的生理起了反應，他在家門口忍不住嘔吐起來。媽媽先是吃驚：“天啊，你得了霍亂！”弄明情況后，媽媽抱著阿里薩，為兒子的痛苦而喜悅：“天啊，你戀愛了！趁著年輕，好好享受你的痛苦吧，它不會持續一輩子的……”

其實，這兩個導演想說的是，愛情有多長，痛苦就有多長。真正驚世駭俗的愛情，是要痛苦一輩子的。所以，這兩部電影所表現的愛情，都有些變態。前一對情人，是苦戀20年不能得逞。后一對更絕，那個叫阿里薩的情種，是在守望了51年零4個月又19天之后，才有了第二次表白愛的機會。

前段時間，看網友拆字說，“戀”是個很強悍的字。它的上半部取自“變態”的“變”，下半部取自“變態”的“態”。現在再想想電影及現實，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場漫長的愛情，形同一場殘酷的精神凌遲。你上輩子的冤家，如同一個思維混亂但又刀法精準的劊子手，零剮碎挖，刀刀見血。很少有人經得起一輩子的疼痛，所以很少有人相信所謂永恒的愛情。一輩子的愛情，只能在電影中找。

但，愛情的劇痛是有的，劇痛之后又經常會有陣痛。而且，我知道，可能還有“愛情疼痛美學”這樣一門學問，痛得愈深，美學價值愈高。多數的愛情藝術經典，都以此為基礎。所以，別人的疼痛，對你永遠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對愛的貪戀，因為得之不易而痛苦；因為痛苦，你才能抵近愛情的柔軟核心，才能撫觸到愛情的獨有質地。

在以往傳統的現實中，情痛，本來是最多不超過兩個人的私事。互聯網的一大貢獻，是人人都可以把自己的疼痛搬到網上去曬。你隨便點開一個微信，就可以感受到無比真實的“愛情疼痛進行時”。我不知道，這一切，讓愛情疼痛是增值了還是貶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