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璘
書法,刻在心扉上—翟萬益先生書法作品讀后
孫 璘

翟萬益 1955年12月出生于甘肅平涼,現為中國書協理事,甘肅省文聯黨組成員、副主席,書協副主席,篆刻委員會秘書長,中國書協培訓中心教授,西冷印社社員,國家一級美術師。

第43頁至51頁均為翟萬益作品


身為一個江南人,每次看到翟萬益先生的作品,我的心情總是難免引起些許激動,尤其是去年歲末在冰室拜讀了翟萬益先生的大量作品后,這樣的感覺愈發強烈。清代名臣阮元曾經提出著名的“南北書派論”,以“南、北”這樣的地理概念來區別兩地不同的書法風格。北方書法質樸、簡潔、厚實,因此風格雄強、拙厚;而南方書法則為“江左風流,疏放妍妙,長于尺牘”。俗話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不同的自然環境,必然會養育出不同的風土人情、審美觀念及文化特色。我是無錫人,在小橋流水、吳儂軟語的環境里成長,在這方水土上生活的人們性格安詳沉穩,情感細膩豐富。我自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深受著本土文化的熏陶。因此,不論是我,還是我身邊的本邑書友們,書法創作大多自鐘王一脈而來,創作心態乎和、恬淡,審美風格清新、典雅、俊逸。可是,觀翟萬益先生的作品,卻好像剎那間遠行于沙漠戈壁之上,眼望“大漢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那種奇特壯麗的風光,耳畔依稀傳來激情高亢的歌聲,氣勢宏闊,意境雄奇。這是與“江左風流”迥然有別的奇美,每每令我觀后流連忘返。
翟萬益先生的詩情、書情和豪情總是如此生動地躍然紙上,激活我曾于北方塞外游歷中生發的那份感動,讓我感受到視覺與聽覺的震撼和激蕩,胸中與心靈的共鳴和感悟。這種共鳴和感悟是虔誠無邪的,仿佛天時、地利、人和無不妥帖,感應、碰撞、融合全無時空距離。
竊以為書法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能表達書家主體的意向與心情,呈現能表現心意的筆墨點晝。正如西漢揚雄在自己的著述中所提出的:“故言,心聲也。書,心晝也。”到了清代文學家劉熙載,則在其《藝概》中寫道:“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恐怕今人會覺得這個觀點有點唯心主義色彩,但在對書法創作技法的理解日益走向對形而下的“器”的過度關注的今天,面對當代書法創作中日益教條化、機械化、程序化的傾向,不得不承認,藝術作品本應具有的強烈激情和鮮明個性,就是書家主體“心”的體現。翟萬益先生的作品之所以能深深地感染我,令人感覺觀后內心乎添些一許豪氣,回味不盡,也正在于他的書法是從其“心”中自然流出的,是其精神內在(包括性格、感情、趣味、素養、氣質、思想等等)的外在表達,是“藝如其人”的完美詮釋。
翟萬益先生博學多才,是一位多面手。他的“藝如其人”至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體味。

一言詩如其人。
翟萬益先生與其他書家最大的區別,在于他不僅僅是一名書法家和篆刻家,而且還是一位詩人,有著一顆詩意之心。古人云:“獨有詩心在,時時一自哦。”他的詩已經成為其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他用一顆詩心觀察和體悟這個世界,故時時會有新的發現和美的感受。他的詩是內心真實情感的流淌,真摯、熱烈:“我的詩首先發表在心扉上/潔白的思路/鋪開血的字符/激情不會打動張揚/每一條毛細血管漫溢靈感……”從他已出版的《天籟橫吹》《清秋晚唱》《霜橋履跡》《北國放歌》等詩集來看,一首首自心扉而出的詩,無不體現出詩人對生命、對自然、對藝術的獨到感悟,令讀者不自覺地隨著他的思緒起伏,走進他的內心世界。由此,他的這些情感也深深地刻在了讀者的心扉。




翟萬益先生說:“……喜怒哀樂/不管是什么顏色/都是一瓶墨汁/盼望譜寫出一張生活的真諦。”故要了解他的書法篆刻藝術,就不得不先去讀他寫在心扉上的詩。他不僅會寫現代詩,更會寫古體詩。在其所創作的大量書法作品中,常可見詩人的自作詩。如《采云歸》:“云游天際不知遠,一路山歌遲暮還。鄰女貿然問去處,采云半握獻新篇。”還有大量的集契文字,這是作者潛心專攻的成果:“千余契文,朝夕把玩,行走坐臥,少能去懷。觀覽書籍,首先搜羅能與卜文對應之字句,以為集腋成裘之功,晨昏恪勤,得詩聯五百余數,已逾前人,內中多有齒香之作,偶一讀及,甚是欣慰。”這些“齒香之作”,是詩人情感、學識、思考之大觀,比起無病呻吟的抒情寫意,更加耐看、耐讀、耐品。
二言書如其人。
正因為翟萬益先生是一位詩人,在他作品的字裹行間,總是洋溢著詩人的本色。詩人的內心有時是孤獨的,需要靜靜地思考;有時則是激情外向的,需要依賴筆墨揮灑。于是,就有了他那些充滿“詩質”的書法作品。


和他的詩一樣,翟萬益先生的書,也是真摯、熱烈而率真的,是他詩人之心的具體呈現。以其極具代表性的甲骨文書法為例,該書體因為十分古老,往往需要深厚的文字學功底,因此,翟萬益先生當然也經過了漫長而艱苦的求學和考釋過程。但在訴諸筆下的時候,他卻不像羅振玉等學者型甲骨文書家那樣,去追求和表現書者的博識與典雅,而是用自己的詩人之心進行了全新闡釋和化用。用翟萬益先生自己的話說,他筆下的甲骨文字,“修短錯落,欹側肥瘦,自有我在,非龜版所能囿者”;他筆下的甲骨文書法,“用行草筆法來破解甲骨文那種殷商王朝的靜穆之氣,力爭打破原來的廟堂氛圍,注入率意與恣肆的氣息,使契刻文字線條的均勻程度發生較大裂變,出現應有的跳宕”。楚默先生曾高度評價他的甲骨體書法,認為其字體“用字純正,保持了字形的原生態,有著深厚的文化厚度和學術深度”,與此同時,“又具有十分鮮明的書寫性,抒情意味十分強烈”。因此,“他的書寫,不是要寫出一個形體上沒有錯誤的字,而是要通過先民造出的‘字’,寫出當代人獨有的理解”。這樣的評述非常到位。


“書者,抒也。”翟萬益先生的書法創作,體現了一位當代書家對古代文字的真實體悟。出于對古文字的尊重,他在字體上并不作太大的夸張和變形,更不會生造、臆造,所以氣息純正;但在用筆上,他又能大膽創新,突破慣性思維的局限,體現出詩人的豐富想象力。他強調毛筆的書寫性,通過毛筆鋒毫的千變萬化,抒情寫意,妙筆生花。所以,翟萬益的書法為“心畫”,書法已成為觀照他詩心的一個重要媒介。

三言印如其人。
翟萬益先生的篆刻,與其詩、書創作一樣,是其抒寫詩心的又一重要方式。他多以甲骨、金文入印,因對文字之源流了然于心,往往能夠保持字形的原生態,所以,其印作總給人一種古拙、深幽、瑰麗的神秘意味。其刀法猛厲粗獷、單刀直入,帶有很強的抒情性,得恣肆、暢快的寫意之趣,與其書法風格異曲同工。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初夏,為配合“問道江南——翟萬益書法作品展”的舉辦,翟萬益先生曾來無錫小住,往返于錫、宜兩地,創作了一批陶刻作品。翟萬益先生對于彩陶當然并不陌生,甘肅彩陶是燦爛的黃河古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此他早已諳熟于心,故對于如何把握陶刻的構思布局顯得胸有成竹。不僅如此,翟萬益先生還以磚刻見稱,其磚刻作品以雄渾大氣、生辣樸拙而廣受人們的推崇。有這樣的深厚基礎,翟萬益先生于陶刻自然也是一上手便駕輕就熟。觀看翟萬益先生的陶刻創作過程,是一種享受。他不構墨稿,僅略作思考,便以刀為筆開始創作。內容上或少數字、或詩文、或長款,大多自撰句文,隨手拈來。陶刻作品很耗體力,他卻一件接一件地創作,其旺盛的創造力可見一斑。為豐富此次江南展的展呈形式,他還從這批燒制后的成品中遴選部分作品,制作成全角拓片并題跋后展出。
此次展覽中的篆刻作品,翟萬益先生并沒有采用常規的石料,而是從宜興就地取材,新刻了一批紫砂印。這是翟萬益先生的又一次全新嘗試,從中也可看出他跨越地域界限后,對藝術反差的應變能力和駕馭能力。相信這些新的嘗試,能夠讓觀眾得以從書體、材質、形式等多個不同的角度,感受翟萬益先生別樣的藝術沖擊力。
“問道江南——翟萬益書法作品展”是翟萬益先生在江南地區的首展,也是無錫書法“請進來”的又一次重要活動。翟萬益先生是當代具有代表性的重要書家,將他帶有濃郁北方地域特色的藝術作品走進江南無錫,必將給無錫書家帶來創作理念和審美取向的啟迪,對推動無錫書法創作,也必將產生積極的影響。
此次所展作品由河北美術出版社結集出版,翟萬益先生囑我作文以記之,令我誠惶誠恐,權當盡地主之誼,略述感懷。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