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成名


“原來,那些常常被我們忽視遺忘的瑣碎細節,才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
吃晚飯的時候,母親一直自責這次的紅燒豬腳做得不好,當然她也反復提到了是因為父親錯把生抽當作老抽遞給她,才導致了不入味和不上色。絮絮叨叨間,父親和豬腳都默默地不作聲。過了一會兒,父親把費力撕扯下來的一塊腳筋,夾到了母親碗里。今天中午母親為給住院的爺爺送飯,騎車摔了一跤。據說是因為父親的大哥,在醫院對爺爺和奶奶說了很多很不孝的混蛋話,母親說就是因為那些話被氣到了,才摔著了。
母親是個單純的人,她和父親在風華青春歲月里相戀,后來的歲月便不曾改變過她的世界觀。但對于父親的缺點,她倒是可以如數家珍,描繪得栩栩如生。
周末早晨父親在睡懶覺時,她一邊張羅早餐,一邊對著我抱怨說:看你老爸那懶樣,40多歲的人還和小孩子一樣喜歡賴床。這每周都會發出的抱怨,我覺得那真不是嗔怪。
父親有時候搶著洗碗,母親便坐在客廳遙遙看著,說:看你老爸洗個碗費那么多水,動作又慢得要命。母親節儉,有時候摳門到讓我們抓狂并出言不遜。在我頂撞不聽話的時候,父親會敲門走到我房間,說讓我給母親遞個水去,別讓她不開心。
母親曬衣服時候的動作總是特別驚悚,半個身子探出窗去,我每次看到都跑過去抱住她的腿。父親便在后頭喊:你看看你看看,總有—天要掉下樓去。然后便把我們兩個都趕走,自己跑過去把被子在窗外的晾衣架上攤好。所以母親叫他,“長腳”。有時候要搬個東西或者取個高處的東西,都會喊,長腳快來幫忙。
母親見識單純,遇不了事,父親嘴里一套一套,拿主意時卻總是還要問母親,有時候淺顯的道理,他們左左右右想不明,看得我干著急。
一家人出門給父親買衣服的時候,母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讓你爸買件衣服,比登天還難。奇怪的是,我在場的時候總是買不到的,他們兩個能買下東西,都是在他們單獨去的時候。
夏天的夜里是我家最熱鬧的時候。
母親睡不得空調,父親離不開空調。總是前半夜母親堅持要睡客廳沙發,讓父親在房間開空調,后半夜父親把空調關了把母親拉回去,到了清晨自己又熱得受不了把客廳空調開了睡沙發,然后早上兩個人都沒精打采地互相責怪,到了夜里,又按部就班全套再次上演。
我時常上學過了飯點回家,叫他們不要等我。兩個人的時候,父母吃得簡單,涼面、包子還有泡飯都能打發一頓,但母親總不忘給父親炒上一個豆芽澆頭,或者添兩個荷包蛋。有時候到家摘下耳機,看到微涼的飯菜罩在半透明的熟食罩里,就覺得特別有安全感。那些聽說到的不幸福,聽說到的不誠實,聽說到的不相愛,糾纏不休的愛恨情仇,優柔寡斷的纏綿曖昧,都在眼前這半桌剩菜的溫馨實在面前煙消云散。
母親常念叨我,說以后大了要記得早晨疊被子,要學會用熨斗,還要會做家常菜。有時候她給肉焯水、給雞過毛、給魚取內臟,都讓我在旁邊看,還細細教我。也許她認為,男孩子應該要學會自力更生,也該為未來的另一半去摸滾油鍋,去端淘米水,并且做得甘愿,做得欣慰。
從小到大,父母都沒有一板一眼地正經教過我任何學習工作的知識或者為人處世的訣竅。生活對他們仁慈寬容,他們不必看到這人世的復雜艱辛,他們著意經營的是一輩子的平安喜樂。
這小小的平安喜樂,在家里每一個最細微的地方瑩瑩泛著光。但這最微弱的光芒,可以引領我抵御最堅硬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