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總理之路，默克爾的秘訣

本報駐德國特約記者　青木　本報記者　邢曉婧　●王會聰

“默克爾贏了電視對決。”上周日，德國舉行了其9月24日大選之前唯一的公開辯論，對陣雙方是已連任3屆德國總理的默克爾與社民黨候選人舒爾茨。55%的德國人認為，默克爾在辯論中更有說服力。第4個任期似乎已在向默克爾招手，“德國依然沒有改變的氛圍”“他們對默克爾還沒產生審美疲勞”……國際輿論充斥著此類評論。如果默克爾再次當選，她將追平前總理科爾16年的紀錄，成為德國戰后執政時間最長的領導人之一。在默克爾執政期間，英法已分別經歷了4位首相與4位總統，意大利領導層有6人先后擔任總理。有外媒稱，在這個擁有特朗普、英國“脫歐”和朝鮮的不確定時代，默克爾或許是世界上最有權勢、最穩定的領導人之一。但另一方面，移民、教育、社會福利……人們認為默克爾在國內問題上已被擠壓得越來越厲害，而且女總理本人似乎沒有長遠規劃，一切都是“順勢而為”。到底是什么造就了默克爾的“政治長壽”？

極聰明，不性感，有性格

《環球時報》記者第一次見到默克爾，是在2005年德國北部一個小城舉行的選舉活動上。當時身著紅色西服、黑色褲子的默克爾從露天會場大門走進來，在民眾歡呼聲的簇擁下，她走到記者們面前。看到一個中國面孔時，她眼睛一亮，主動和《環球時報》記者握手。在演講中，默克爾強硬批評施羅德政府的錯誤，承諾給民眾一個“新德國”。當時，德國失業率居高不下，甚至被稱為“歐洲病夫”。德國人希望改變，而作為女強人，默克爾那時候讓許多德國人想到“鐵娘子”撒切爾夫人。

后來，總理府每年會邀請外國記者協會的成員到總理府訪問，有時默克爾會親自出面。她總能傾聽記者的問題，直視著對方，然后做出非常有邏輯的回答。許多在德國的外媒記者認為，默克爾雖然看起來嚴肅，但與她接觸越多，就越覺得她有人情味，甚至是幽默感。

在《環球時報》記者眼中，從2005年到2017年，默克爾隨著時光坦坦蕩蕩地老去，不像一些其他女性政客那樣注重妝容。雙側口袋、單排紐扣的西裝款式也已成為她的標志，只是換個顏色而已（一位荷蘭藝術家曾用她的西裝拼出一張有90種顏色的色卡）。然而在時間與經驗的打磨下，默克爾越來越從容，即使遇到非常困難的問題，也不會從她臉上顯露出來。

對于剛結束的電視辯論，英國廣播公司評論稱，默克爾并非以高超的口才著稱，也不喜歡公開辯論，但她這次看上去很放松，能令人信服并毫不費力地化解對手的攻擊。當被問及最受詬病的難民政策時，默克爾說，作為總理，總會遇到要在緊急情況下做決定的時候，并且當時“聯邦政府的做法是對憲法原則做出了回應：人的尊嚴是不可侵犯的”。當舒爾茨最后總結說要給德國人“一個更強的國家”時，默克爾不以為然地說，“這幾年，我們已經取得了很大成就”。德國《南德意志報》社論稱，“默克爾讓大家看到了一位屬于世界舞臺的政府首腦；而舒爾茨更像是個鄰居朋友，或是在酒吧里與選民交談的候選人，他缺乏權力意識”。

默克爾已成為當下女性權力的象征。美國《波士頓環球報》刊文稱，當美國第一夫人梅拉尼婭在以色列走紅毯猛地將特朗普伸過來的手拍開時，她閃現出特定的女性權力，但這是控制婚姻并受到壓抑的權力。而默克爾擁有的是知道如何保持尊嚴和控制力的女性領導人的權力。作為一名擁有物理博士學位的科學家，默克爾超級聰明但也極不性感，以至于希拉里都比她更有女人味，但她擁有難得的品質與原則。當特朗普在白宮面對攝像頭卻拒不與其握手后，默克爾的臉上閃現出鄙夷的神情。

默克爾被視為世界上最有權勢的領導人之一，但她也表現出過脆弱的一面。由于難民政策，一年前，她領導的基民盟接連在地方選舉遭遇“歷史性敗績”。讓《環球時報》記者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去年底舉行的基民盟黨代會上，默克爾說，希望黨內成員幫助她。在記者印象里，從未聽聞默克爾以前有過類似帶著示弱意味的“求助”表態。

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嚴謹的機構

“從最初的呆滯笨拙，到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愛爾蘭時報》對默克爾這樣評價。她的父親曾表示，對女兒幼時的印象是一味追求和諧且害怕沖突。默克爾的校友記得，她是個怯生生的女孩，喜歡收集藝術明信片，是“未接吻俱樂部”的一員。盡管精通數學和語言，但她在體育方面的表現無異于災難：游泳課都被耽誤在跳水板上。

上世紀80年代末，默克爾對日漸動蕩的德國局勢毫無興趣，據稱，她曾對同事說：“這樣不會改變任何事情。”然而僅在幾周后事情就發生了變化：默克爾從一位對政治不感興趣的研究員變身為民選東德政府的副發言人。從此，政治成為她的實驗室。

“德國人很喜歡說一句話：默克爾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嚴謹的機構。”上海外國語大學德國問題專家姜鋒5日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她讓別人根本抓不住她的個性，也無法對其形成有效攻擊。盡管在私下里，默克爾喜歡回家做飯，黏著老公，有空玩玩手機，很可愛的樣子，但只要出現在工作場合，永遠能恰如其分地扮演“德國總理”的角色。《愛爾蘭時報》稱，“如果你在柏林的權力走廊里，你將很快意識到，或許只有五六個守口如瓶的人真正了解默克爾”。在德國東部出生的作家奧桑已經花費25年的時間研究默克爾。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試圖讀懂她的占星家”。

姜鋒說，默克爾對自己的定義是“持中”，其最大的性格特點是“靜觀其變，順勢而為”，這是她“不變”的很重要的一方面。去年圣誕節柏林卡車恐襲發生后，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都發表了講話，而默克爾計算了幾個小時的政治得失后才表態；美國國家安全局被爆監聽德國后，默克爾首先保持沉默，之后才通過發言人表示憤慨。

在德語中有一個來自默克爾姓名的動詞“merkeln”，意思就是不做決定。有外媒總結她的決策流程是：仔細掂量自己的觀點和對手的觀點，拖到最后一分鐘做結論，小心翼翼地用低調、冷靜、中性的語言進行闡述。有接近默克爾的人士表示，“只要你有更好的觀點，總理很愿意改變想法”。

正因為有如上特點，默克爾也形成自己鮮明的語言風格。姜鋒對《環球時報》說，默克爾喜歡說“你說得對”“你也有道理”，這讓對手拿她無可奈何，德國人也因為她這種語言風格稱其“默克爾媽媽”；她很少說“我”，而是說“我們”，或者使用無主語句子，淡化個人色彩；此外，默克爾經常說“我們要進一步促進某事發展”，但不明說“往哪個方向促進發展”，給自己留足余地。

姜鋒表示，默克爾的“變”也會來得非常突然。日本福島核泄漏事故發生后，德國人感到非常恐慌，默克爾便立即宣布德國終止核電，而在此之前，德國的態度是“放緩腳步”；默克爾一向親美，可她看到德國輿論一邊倒反對特朗普后也改變了立場，甚至堅決表明“歐洲依靠別人的時代已經過去”，她是歐洲眾多領導人中唯一敢這樣說的人。

“默克爾菱形”

研究默克爾的奧桑說，當聽說默克爾決定謀求連任后，他很矛盾：“作為公民，我為擁有像她這樣了解一切的人感到幸運；但作為記者，我看到她正將自己裝扮得看起來雍容華貴且不可替代，這是一個人掌權過久的跡象。”

雙手指尖相觸形成近似四邊形置于腹部前，這是默克爾的標志性手勢“默克爾菱形”。在德國最近兩次的大選中，基民盟也用該手勢作為宣傳廣告，象征默克爾無法撼動的領導地位。

對于默克爾的“政治長壽”，巴伐利亞黨發言人阿曼表示，默克爾“非常擅長發現并消除潛在對手”。曾有基民盟成員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德國前總統伍爾夫能力很強，是個潛在威脅，于是默克爾推薦他做沒有實權的總統；現任女防長呼聲也比較高，默克爾就提拔另一名更年輕的女性——基民盟現在的副主席——來平衡勢力。

在本屆大選之際，《環球時報》記者明顯感覺默克爾受到的批評比前三次多。一本由德國國家政策研究所撰寫的新書《默克爾12年——德國的黑暗時間》總結了“默克爾時代”的錯誤政策；由《法蘭克福匯報》資深記者普里克特撰寫的新書《默克爾：一個批判的回顧》，目前登上德國權威的《明鏡》周刊暢銷書榜單前10名。《愛爾蘭時報》稱，在剛過去的這個周六，默克爾在德國東部小城奎德林堡舉行的集會中，最突出的并非是數百名抗議者，而是廣場后半部分的空空蕩蕩。“即便在其老家，默克爾似乎已失去吸引力。”但家住紐倫堡的西門子公司工程師奧利弗對《環球時報》表示，“經濟最為重要”。目前，德國經濟正處于最佳狀態：1.6%的增速、統一后最低的失業率（4%）且連續第4年實現預算平衡。

姜鋒說，是時局和時間幫了默克爾。德國人看到其他國家選完之后“怎么這么亂”，就覺得德國不能再走上這條路。默克爾的競選綱領恰恰迎合這種心態，特別強調德國是一個“讓我們生活得更舒服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