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異形術語是漢語術語規范工作中非常常見的現象,或者因為術語翻譯用字不同而產生,或者由于漢語自身的發展而出現。在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時,須遵循通用性、系統性和理據性原則;須采用合適的方法,具有分類意識,掌握一定的語源學知識。整理過后,還須引導使用推薦的規范術語,觀察其動態發展過程。
關鍵詞:異形術語,規范
中圖分類號:N04;H083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7.04.003
Abstract:Variant forms of terms are very common phenomenon in Chinese terms,reasons of this phenomenon are use of different Chinese characters in term translation 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When processing and standardizing variant forms of terms,we need to follow principles of generality,systematism and justification;and need to adopt suitable methods,get a sense of classification,and master certain knowledge of etymology. After finished the standardization of variant forms of terms,we should guide users adopt the recommended standard terms, and observe their dynamic development process.
Keywords:variant forms of term, standardization
在同一種語言中,同一個概念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術語來表示時,這些術語叫“同義術語”。異形術語是同義術語中的一個特殊類別,它指社會上同音(或音近)同義而書寫形式不同的術語。任何一種語言似乎都或多或少存在異形術語的問題,而漢語中這種現象非常常見。例如,“板梁”和“鈑梁”為異形術語,其讀音都是bǎnliáng,其意義都是指由鋼板組合而成的梁型結構構件。
異形術語不同于同音術語,因為它們不僅發音相同,含義也一樣。異形術語屬于同義術語,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同義術語,其區別在于,同義術語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不同術語,而異形術語則是書寫形式不同的一個術語[1]。異形術語不同于異形詞,異形詞主要關注存在異形現象的大眾語詞,異形術語則關注存在異形現象的專業用語。部分存在異形現象的專業用語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逐步進入大眾領域而成為大眾語詞,但也有部分存在異形現象的專業用語沒有進入大眾領域。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是十分必要的,能為計算機中文信息處理掃除更多的障礙,對于促進科技交流具有重要意義。
一 異形術語形成的原因
總體說來,異形術語的形成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術語翻譯用字不同產生的,如“艾滋病”和“愛滋病”,英文名為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全稱為“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指由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感染所致的繼發性免疫缺陷病。另一方面是漢語自身在發展過程中產生的,如“日食”和“日蝕”,指月球運動到太陽和地球中間,三者正好處在一條直線上,月球擋住太陽射向地球的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的現象。需要說明的是,因術語翻譯用字不同而產生的異形術語所選用的漢字讀音往往相同或相近,但在字形或字義上沒什么聯系;漢語自身在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異形術語所選用的漢字讀音不但相同或相近,而且在字形或字義上存在一定聯系。
因術語翻譯用字不同產生的異形術語,其表現形式也不盡相同。一方面,方言對術語翻譯用字有著重要的影響。同一個來源的外來詞,不同方言借入時,由于各自運用自身熟悉的通用漢字或本方言特有的方言字來對譯外來詞語,也就自然出現同一個外來詞進入漢語不同方言時會有不同的面孔出現的現象[2]。也就是說,在采用漢字音譯外語詞時,同一個音節可采用多個譯音用字,這些譯音用字的選擇容易受到譯者方言的影響。漢語中已通行的一些外來術語,普遍存在不以普通話為依據的現象。如opium譯為“鴉片”依據的是粵方言, soda譯為“蘇打”依據的是吳方言。另一方面,外語水平的差異也會影響術語翻譯用字的選擇。對外語詞的語音及語義等了解得越深入的譯者,所選用的譯音用字越準確;反之,在特定的專業領域,外語水平不那么高的譯者所選用的譯音用字則未必準確。如Haro galaxy這條術語的翻譯用字有過一番調整,Haro是墨西哥天文學家,以前多譯為“哈羅”,后依西班牙語的發音改為“阿羅星系”。此外,諸如文化素養、思維方式、生活經歷等的不同都會對翻譯用字的選擇產生一些影響。
漢語自身在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異形術語也比較復雜。總體來說,這類異形術語是術語的歷史形態在共時平面上的投影。其中,有的是因異體字問題而形成的異形術語,如語文界和科技界由來已久的關于“癲癇”“癲”的討論,究其根源,還是在于漢字字形字音的有關問題未能達成一致意見。有的是因古通假字問題而形成的異形術語,如“唯一標識符”“惟一標識符”,古漢語中“惟”通“唯”。有的是因古今字問題而形成的異形術語,如“坐果”“座果”,“坐”產生在前,為古字,“座”產生在后,為今字。有的是因語素義相同或相近而形成的異形術語,如“定制化學品”“訂制化學品”,等等。
二 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的原則
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時須遵循一定的原則。在探討整理異形詞的原則時,學者們歸納出十余種整理原則,而有些原則又相互矛盾,后來經過反復磋商和研討,歸納成通用性、理據性和系統性三條原則,并確定了它們之間按先后次序處理的操作方法[3]。這三條原則對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也是適用的:對于一組異形術語,首先考慮采用通用性原則確定推薦詞形;通用性差別不大的,按理據性原則確定推薦詞形;如果各術語都有理據性,再考慮系統性原則。
通用性原則是首要原則。在一組異形術語中,不同術語的使用頻率,是一項重要的指標,雖然使用頻率的統計難免受到語料的充足程度及語料是否具有代表性的影響,未必能精確反映術語的實際使用狀況,但當不同術語使用頻率差別很大時,以此作為確定推薦術語的依據是較為可靠的。如,“板梁”和“鈑梁”,從辭書編訂情況來看,贊成使用“鈑”字的并不少;但檢索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現代漢語語料庫發現,含“钅”旁的“鋼鈑、銅鈑、鈑材”都是0例,而含“木”旁的“鋼板、銅板、板材”則分別為867、446、464。可見,在社會實際用字方面,用到各種“金屬板材”時,一般都用“木”旁的“板”,而不用“钅”旁的“鈑”[4]。
理據性原則為第二原則。在確定推薦術語時,既要在意義上說得通,也需要避免產生歧義。如果兩個詞的詞頻統計差不多,在選擇上要用理據性的原則,優先考慮理據性會提高文字的表達效能。由于漢字是表意性強的文字,選用漢字時就要充分考慮其表意性,對詞義要有足夠的認識,避免引起誤解。如AIDS,譯為“愛滋病”容易因字面意義產生誤導,定為“艾滋病”[5]。
系統性原則為第三原則。在整理異形術語時,同一個語素須用同一個漢字來表示。如對含“像”或“象”語素的術語進行規范時,就經歷了一番調整。20世紀50年代的《漢字簡化方案》中規定以“象”代“像”;1964 年公布的《簡化字總表》將“像”作為“象”的繁體字處理;1986 年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重新公布《簡化字總表》時確認“像”為規范字, 不再作為“象”的繁體字;1990 年全國科技名詞委做出了“關于科技術語中‘象與‘像用法的意見”的規定,在作形狀、作名詞性詞素構成的復合詞時用“象”,如圖象、錄象、攝象等;90年代中后期幾種權威性語文辭書在修訂或出版時都處理為圖像、錄像、攝像等;對1995—2000 年《人民日報》所做的詞頻統計也支持這些語文辭書用法。因此, 全國科技名詞委和國家語委于2001 年10 月18 日召開了“‘象與‘像用法研討會”,對此二字的用法作出明確界定:“象”指自然界、人或物的形態、樣子;“像”指用模仿、比照等方法制成的人或物的形象, 也包括光線經反射、折射而形成的與原物相同或相似的圖景[6]。全國科技名詞委將所有與“象”“像”有關的術語進行審定的過程,就是依據系統性原則整理與“象”“像”有關的術語的過程。
需要說明的是,雖然定了原則,也難免有例外。有的術語雖然使用頻率很高,但是并不代表一定具有理據性或系統性;有的術語雖然使用頻率不高,但是并不代表一定不符合理據性或系統性。如果不考慮理據性,僅僅依據通用性原則,在很多情況下可能推薦了完全錯誤的術語。術語的理據性不單是說術語形式具有充分的依據,也是指這些依據是科學的,合乎邏輯的。例如,二英是一類有劇毒的含氯有機化合物,有強烈的致畸和致癌作用。對《人民日報》1995—2000年的全部文本語料進行詞頻統計后得到的結果是,“二英”9例,“二惡英”221例。“二惡英”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二英”,然而規范詞形卻是“二英”。1980年發布的《有機化學命名原則》規定,基本雜環母核的特定名稱原則上以“口”為雜環物的標志。“”并不是“噁”的簡化字,其“口”旁是雜環的標志,而不是形聲字中的意符,在實際語用中,雖然“二惡英”使用頻率更高,但這里的“惡”是“”的誤寫,作為科技名詞的詞形具有嚴格的確定性,應以“二英”為規范詞形[7]。這類異形術語的取舍,就是依據了理據性和系統性原則,而違背了通用性原則。
晁繼周認為,整理異形詞時,除須遵循通用性、系統性、理據性原則外,還應注意向有影響的辭書靠攏、不擴大與港澳臺地區詞語用字的分歧[8]。對于術語工作來說,在使用以上三項原則都無法解決實際問題的情況下,向有影響的辭書如《辭源》《辭海》《現代漢語詞典》等靠攏也不失為一種解決方法。這些辭書往往以語言文字規范為依據,對漢語的異形詞有過較為深入的研究,對異形術語的處理具有參考意義。當然,也不能篤信任何辭書,在靠攏的過程中,如果發現其他辭書的不足,還是應堅持真理,不可盲從。選擇術語時,適當考慮大陸與港澳臺地區術語形式的一致性也是需要的。目前,大陸與港澳臺地區在語言文字使用上存在一些分歧。在整理異形術語時,應盡力將這些分歧縮小,這對于海峽兩岸及港澳的文化交流是十分必要的。
三 整理異形術語時需要注意的問題
一般說來,整理異形術語的目的就是為了分清主次、辨別正名和異名,從而確立術語正稱的規范地位。如何根據原則對異形術語進行取舍呢?王俊霞、劉云漢將異形詞整理和規范的處理方式歸納為取舍法和分化法兩類[9]。這兩種方法也是整理異形術語的主要方法:取舍法就是在一組異形術語中保留一個,去掉其他,如上文提到的取“板梁”舍“鈑梁”,取“二英”舍“二惡英”等;分化法是指一組異形術語的不同詞形都予保留,不同的詞形分別表示不同的義項,如含“像”“象”的術語,根據意義的差別來確定用“像”還是用“象”。其實,在異形術語的實際整理過程中,往往還可能出現另外一種情況:不同寫法的異形術語都沒有被確定為規范術語,而選擇了其他同義術語作為規范名。如cement有“四門町”“泗門汀”等多個音譯名,它們是異形同義的關系,但這些音譯名逐漸被淘汰,意譯名“水泥”最終成為規范名;如laser曾譯為“雷射”“萊塞”等多個名稱,但最終因錢學森建議將其定名為“激光”而成為規范術語;又如virtual reality有“臨境”“靈境”等意譯名,它們也是異形同義的關系,但“虛擬現實”最終成為規范名。由于異形術語產生原因具有多樣性,在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時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充分進行研究和討論的前提下對異形術語逐步進行規范。
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時還須有分類的意識。異形術語的整理不是做單選題,一定有一個選項是規范術語。一組異形術語中,也許能確定其中一個為規范術語,也許其中任何一個都不如其他同義術語更符合規范。因此,不同類型的異形術語,須采取不同的方式。有的異形術語主要涉及翻譯用字的不同,需要仔細考察源語言的語音、有關譯音標準、譯者翻譯水平等;有的異形術語是漢語自身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則需要借鑒漢語的有關研究成果來解決。有的異形術語,各書寫形式之間強弱關系非常清楚,書寫形式占優勢、使用頻率高的逐漸成為通用術語,使用頻率低的逐漸退出歷史舞臺,這類異形術語整理起來相對比較容易;有的異形術語,各書寫形式之間主次關系并不明朗,有長期并存的趨勢,這類異形術語的整理和規范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須加大調查和研究力度,與有關部門進行協調,共同確定推薦術語,并密切關注其發展趨勢;還有的異形術語,語義逐漸發生分化,成為意義不同的兩個術語,這就需要在整理異形術語時密切關注其發展態勢。
對任何一組異形術語進行整理和規范時,都應具備一定的語源學知識,掌握術語語源學研究方法。雖然整理和規范異形術語主要考察術語的共時形態,但不可忽略的是,所有的共時形態都經歷了歷時發展歷程,每個術語都有不同于其他任何術語的發展歷史,在整理異形術語時,我們需要為每一組異形術語建立一份“檔案”。“檔案”中應翔實記錄對各組術語所開展的研究,對它們的歷史來源和發展過程所做的了解,對它們使用現狀的統計,對異形術語做出選擇或取舍的一系列依據,等等。當所有異形術語整理和規范的“檔案”資料得到有效保存后,將來的術語工作者如需對它們進行重新整理、修改或研究,都將會有據可依,容易得多。
在對異形術語進行整理和規范之后,并不意味著術語規范工作的結束。引導使用推薦的規范術語,是十分重要的一個環節。由于異形術語之間關系各有差別,很多問題都有待時間的檢驗。在此過程中,聽任其發展是不可取的,尤其對于一些發展態勢并不明朗的異形術語來說,加強引導尤為必要。因此,術語工作者不僅僅需要在科技領域加強宣傳,也應與國家語言文字、新聞出版等有關部門積極溝通,達成一致意見,拓寬宣傳渠道,增強推廣力度,引導辭書、教材等使用推薦的規范術語。
此外,異形術語的整理與規范是一項長期的系統性工作,是一個動態的發展過程。語言是不斷發展變化著的,語言的發展是由人民群眾共同完成的。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異形術語的整理與規范可能具有不同的特點,面臨不同的難題。在不同的學科領域,異形術語的整理可能需要制訂不同的方案,有的異形術語,在某個具體學科領域內就能得到解決;有的異形術語,則需要牽涉許多學科領域甚至社會生活的重要方面。整理異形術語的過程,也是動態觀察其發展的過程,我們還需要密切關注其新動向,及時做出最合理的術語工作方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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