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競恒
著名的學者趙明誠則稱其妻李清照為“亦妻亦師亦友”,夫婦之倫在師友之間。
對于從小讀魯迅雜文成長起來的許多人來說,中國古代婦女只是和纏足、貞節牌坊聯系在一起,一片黑暗,但真實歷史的情況要復雜得多。
殷周時代,多有女貴族領主活躍于政治經濟領域,如著名的商代婦好,一條典賓卜辭記載婦好從自己的封地上提供了三千人的武力。婦好是女領主,有自己的封地、財產、武力,并率領軍隊出征,她不是商王的奴仆,而更類似合作伙伴。卜辭中還有其他一些被稱為“婦”的女領主,王卜辭中多有她們進貢財物的記錄,表明這些女領主各有自己的領地。
周代青銅器銘文中也多有女封君治理領地、封臣的內容,如《令簋》等器中就記載“王姜”對臣下賞賜貝、臣、田、裘等;《季姬方尊》中,記載“王母”被稱為“君”,管理宰,并賞賜女兒季姬土地、人口、馬牛、糧食等;《螨鼎》也記載,女君“任氏”被家臣稱為“皇君”,賞賜給家臣人口。琱生諸器中也有婦女“君氏”掌管召氏宗族。西周王后,也掌管王室的工業和武器生產。
貴族制下女子“三從”,實際上只是表述貴族婦女服喪之禮。《儀禮·喪服》“婦人三從之義”,意思是女子出嫁前為父親服斬衰,出嫁后如果丈夫死則為丈夫服斬衰,夫死從子意思是改嫁后,前任丈夫的兒子為繼父服一年的齊衰,所以該女子可以按照兒子為繼父的標準,也服一年齊衰就可以了。
夫權的崛起與貴族制崩潰有關,殷周時代貴族婦女也可擔任族長,因為她們被視為從屬于宗族共同體,但禮崩樂壞,編戶齊民的一夫一婦核心小家庭取代了宗族,婦女只能從屬于官府登記戶口為丈夫的小家庭。“夫為妻綱”之說,就最早出現在《韓非子·忠孝》篇中。北大藏秦代竹簡《善女子方》中,就強調“善衣(依)夫家,以自為光”,人身依附于丈夫,“雖與夫治,勿敢疾當”,意思是丈夫打妻子,也不要躲,而且要“屈身受令”。西漢早期法律《二年律令》中規定:“妻悍,而夫毆笞之非以兵刃也,雖傷之毋罪”,丈夫打妻子,只要不用兵器,打傷了也沒有罪。官府賦予丈夫極大的夫權,恰恰是編戶齊民一夫一婦小家庭管理的需要。楊寬先生就說,秦朝“用法令來對女子作嚴厲的壓迫,是此前所未有的”。
貴族制雖然崩潰,但貴族文化被記錄在儒書中,如《禮記·昏義》記載公婆饗宴新媳婦,一方降自西階,一方降自東階,意為將宗族管理托付給新的女貴族媳婦,用賓主之禮,體現新婦責任重大;《禮記·曲禮下》也有貴族“男女相答拜也”的記載。后來漢儒重建的家庭文化中,產生了夫婦之間“舉案齊眉”的互敬典故,漢儒匯編《白虎通·嫁娶》亦言:“妻者,齊也,與夫齊體”,指夫婦之間為對等的關系。
宋代士大夫文化重視婦女權益,如范仲淹范氏義莊《義莊規矩》規定,如果家族婦女再嫁,義莊出錢二十貫,男子再娶則不支錢。范仲淹不但并不反對婦女再嫁,而且在經濟上會出錢去保護她們的權益。著名的學者趙明誠則稱其妻李清照為“亦妻亦師亦友”,夫婦之倫在師友之間。
宋代民間出現了纏足現象,但這屬于社會一般的審美趣味。傅斯年說:“歐美時裝女子的高跟鞋,實與中國婦女之纏足在心理及作用上無二致”。現代女性手術整容、抽脂、削骨之類,也是類似纏足,屬于社會一般的審美成本。但士大夫對社會上流行的纏足趣味,則有所批評,如理學家車若水就指責:“婦人纏足不知始于何時?小兒未四五歲,無罪無辜,而使之受無限之痛苦。纏得小來,不知何用?”而理學創立者程頤的所有后代,一直到元朝都忠實沿襲不纏足的傳統。
“古風妻似友,佳話母為師”,趙園《家人父子》中,黃宗羲、理學家劉宗周、孫奇逢、葉紹袁、毛坤等人都稱夫婦為師友、賓客。出土的明代墓碑上,也贊美夫婦之間“如賓如友”。夫婦被認為可以介于老師、朋友、賓客之間,在人格上是對等的。
(作者為四川師范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