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爛柿子
那時的天總是很藍
◎ 爛柿子


在寫這個故事之前,我正在陽臺上刷朋友圈,正值一年中的盛夏,新鮮的空氣含在嘴里,有幾分冰鎮西瓜的味道。接著我便看到張路安發的一條動態,一張黑漆漆的圖片下配了一句話:我正在通往貝加爾湖的火車上想你。時間顯示是昨夜12點。我默默點了個贊,幾乎只隔了一秒就收到張路安的信息,是一條語音。
在點開之前,我想先說說我和他的故事。
張路安是在初三上學期轉來的,開學的第一天,他被班主任領進來,簡單地自我介紹以后就背著書包走向了我的座位。那天我生病沒去上課,班里只有我那個位置是空著的。坐在他旁邊的是李正,也就是我的同桌,本來打算和他說幾句話表示友好,結果張路安剛一落座就抱著書包趴到桌上睡著了。
他爸爸給學校捐了30臺電腦,而他的學籍依然保留在原來的學校,以后升學考試的成績也是算在原先的學校里的,所以班主任也懶得管他。
他就這樣呼呼地睡了兩個星期,直到我回到學校,不客氣地推醒他。他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干嗎?”“這是我的位置。”“對,她是因為生病了才沒來,這本來是她的位置。”李正幫我跟他解釋道。“哦,這樣啊……”張路安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讓座。我理直氣壯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想問他坐哪兒,就看見他把書包往我旁邊的地上一扔,靠著墻坐了上去,腿長長地伸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老師一來就要親自檢查我們有沒有帶書,沒帶的要站到教室外面去。我絕望地翻著書包,心里卻很清楚,我把它忘在了沙發上。老師和我隔著5個桌子,我已經做好了起立的準備。
而這時,一本書奇跡般地出現在我的課桌上,等我扭頭,張路安已經瀟灑地走出了教室。這算什么?舍己為人?我愣在原地,腦子飛快地旋轉著。最終我決定無功不受祿,把張路安給我的英語書轉手遞給我前面同樣沒帶書的倒霉鬼,然后走出了教室。看到我出來,他很是吃驚,“喂,你……”“怎么,許你拔刀相助,就不許我舍己為人嗎?”
張路安不可能一直坐在地上,老師到教務處給他搬來了一套新的桌椅。我坐最后一排,而張路安的桌子就在我身后,他戳戳我的后背,叫我抬頭挺胸背挺直,幫他擋住迎面而來的午后陽光。他自然還是趴在桌上睡覺。
家長和老師為了安全,禁止學生騎自行車,而張路安是游離在規則之外的,他成了全班唯一騎自行車上學的,而且他騎的是“死飛”。
他雙手插在口袋里,用腿夾住車把的軸,故意左右搖晃,吹著口哨戲弄著校門口執勤的紅袖套女生。看到他得意的樣子,我莫名地覺得不爽,于是走到他身后,扶著他的肩膀猛地往前推,他大叫著沖了出去,趕緊握住車把,可是“死飛”之所以叫“死飛”,是因為這種車是沒有剎車的,只能控制它緩慢地減速才能停下來。
張路安沒來得及停下,連人帶車撞到了花壇上。輪胎壓在他的腿上,他用手撐著地掙扎著站起來,臉上一副痛苦的表情。正在我猶豫著要不要扶他起來的時候,紅袖套女生跑到他身邊,把手伸給他,他順勢接過來,在女生的攙扶下去了醫務室。我遠遠地跟在他身后,還好傷得并不重,醫生給他涂了碘酒,叮囑他車暫時不要騎了。
擦藥的時候,這家伙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又趁醫生和紅袖套女生轉身的時候悄悄地抹眼淚。我站在窗外的樹影下面,突然想進去跟他道歉。可是,看到他看向紅袖套女生的眼神,我默默地走開了。他跟我說過,他喜歡紅袖套女生。
我被班主任嚴厲地批評了一頓,寫完檢討還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出來。張路安瘸著腿坐在底下觀賞著我的窘態。漫長的三分鐘過去,我念完檢討書紅著臉回到座位上。沒過一會兒就聽到背后傳來“哈哈哈”的笑聲,轉身一看才知道張路安不知什么時候把我的檢討書搶了過去。我伸手過去搶,他把那張紙揚到半空中,“這份檢討書本來就是寫給我的,我當然有資格保留!”
他又皺了皺眉說:“你把我自行車藏哪兒去了?他們說那天看見你推走了。”“我哪有?”“你要是不還,那可叫偷啊,等我告訴老師,叫你再寫檢討!”“好啊,你去說啊!”我的眼淚忽然不爭氣地掉出來,“對,我是小偷,我多管閑事,我就不該擔心你腿受傷了騎車有危險。車子在學校外面的修理部,你自己去取好了!”張路安愣了一下,或許是被我情緒失控的模樣嚇住了,他竟然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我開玩笑的,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學騎單車?我教你啊。”
“死飛”果然很不好控制,它輪胎較高且窄,加上沒有剎車,騎出去后便很難停下來。在摔得鼻青臉腫之后,我終于投降了,“好了,我把欠你的都還給你了,我不學了。”張路安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慢悠悠地說:“然然,我把這輛單車送給你吧。”“哈?”“我……和紅袖套戀愛了,她不許我騎單車。”我沉默著,用力將手中的可樂打開,一股冰冷的冒著氣的液體猛烈地噴出來。
我記起那天,在校外的一家咖啡館里,張路安說他喜歡上了那個經常在校門口執勤的戴著紅袖套的女生。他說她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有一次他沒有按時做值日,她愣是叉著腰一口氣批評了他半個小時,每句話都說得他啞口無言,他拜倒在她威風凜凜的氣勢里。
張路安搬走了,他用一盒巧克力和紅袖套女生的同桌做了交換。他依舊上課打瞌睡,不過他睡覺時總喜歡微微嘟起的嘴,現在只有紅袖套女生才能看到了。
張路安看似吊兒郎當,對女朋友卻十分細心。他承包了女生的早餐和零食,知道她的喜好和禁忌,陪女生逛街時會耐心地給出參考。如他承諾的那樣,他不再騎“死飛”。他那么好,好得讓我覺得陌生,那時我才忽然明白,或許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可以互相打趣的朋友。
《好朋友只是朋友》,在班級聚會的KTV里,我點了這首歌,死皮賴臉地拉著張路安和我一起唱。他每唱一句,我就在心里告誡自己一次。“好朋友只是朋友,只能保留一點點溫柔,我知道什么時候回頭,不打擾你的自由。”
等所有人都離開,我沿著夜晚的街道一步步往回走,晚風刮在臉上,腦子空蕩蕩的。在一個拐角處的路邊小攤,我遇到了正在買甜筒的張路安。“你怎么一個人?”“哦,她爸爸來接她,就先走了。我看你好像喝得不少,就一直跟著你。”我搖搖頭,“你別再跟著我了。”說完我越走越快,恨不得跑起來。“裘然然!你站住!”身后的他大喝一聲,我被嚇住了。他捧著冰激凌走到我面前遞給我,我撲進他的懷里,放肆地大哭起來。
慢慢地到了初中的最后一個學期,考試壓力逐漸取代了我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緒,而我和張路安也很久沒說過話了。他依然在課堂上打著瞌睡,我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回了學習上。我沒有要張路安的自行車,我告訴他,你騎車那么好,也算是個技能,不要輕易丟掉……
畢業典禮那天,張路安沒有來。我作為學生代表發言,心里卻一直回憶那時站在講臺上念檢討書時的心情—酸酸的、不安的、卻又抱著一份喜悅的、不斷注視著底下正在嬉笑的張路安的那份心情。而現在,我的心情依舊,卻怎么也找不到那雙明亮的眼睛。
自此一別,故事就顯得格外倉促。我去了另一座城市的高中,而張路安去了美國繼續讀書。最初的幾年我們還經常視頻聊天,漸漸地就只是節假日發一條祝福的短信,再然后,除了手機里留有他的微信,我們幾乎沒有其他交集。他很少發動態,而我除了偶爾給他點贊,也沒有更多搭訕的理由。
只有一次,那是一年前,我和當時的男朋友在電影院看了一場青春電影。我看完淚如雨下,躲在衛生間里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曾說最想去的地方是貝加爾湖,不知道你去了沒有?
整整一年,他沒有回復我。而現在,我收到他的語音信息:“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是用口琴吹出來的調子,是一首《同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