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島文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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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詩人：谷頻、李越、幼子、啊嗚等

劃槳手〔外一首〕

李越

他們在劃槳，在風的奏鳴里劃槳

大海在翻轉，在暴怒

他們劃著，不停地劃著

我的父親，我的兄弟

從飛揚的激情到機械地擺臂

動作開始遲緩，開始僵硬

但他們依舊不停地劃著

然后我的兒子加進來

節奏又一次加快

他們劃著，盲目又堅定地劃著

將世界的大船轟隆隆推向遠方

直到眼睛暗去，直到頭顱被風

劈削成獰厲的石馬

趕著潮水的父親

趕著潮水的父親

始終不說話。他習慣于彎腰

彎得比潮水更低

他一定有很多話要說

但他一直沉默，一塊年久的咸石頭

在潮水里緩緩移動

有時打一個趔趄

如果開口他會說出什么

而海太喜歡激動，喜歡淹沒一切

四周是轟響的泡沫

他又能說些什么

彎腰的父親趕著潮水

被粼光推著撞著

一盞孤獨沉默的燈，搖搖晃晃

衰老的聲音

幼子

我一定在搭建我的池塘，有四十年了

現在池水充盈，我常會控制不住把它倒出來

以便我能有更大的勇氣去裝入，繼續我的勞作

一些命里的事物在逐漸地龐大，積壓

這是非常危險的，比如我體內的野獸

又比如天空里面的湖水，那一些倒影

這些年，我學會了喝酒，也學會一個人枯坐

一定又有什么東西漫過了我的身體

我會莫名其妙地流淚，以此去埋葬過往

親愛的，讓我們再搭建一座避難所

在我的池塘周圍，充許沉魚探出頭來

望一望這里面的星光，這些灰塵

只是門扉輕掩，衰老的聲音又落滿一地

海景〔外一首〕

啊嗚

進入大海之前

你想象它，或者觀察它

可它太大了

只能以照片的形式

變成很多方正的碎片

你需要很多標簽

以便它能成為自由女神

哪怕自由之上

是憂郁，是憤怒

也能有浮世繪

描畫繁復和厭世

從而輕易地得到安寧

噢，太膚淺。你最后

還是要進入大海

成為景象本身

思索它，卻無法看透

你以碎片的姿態

砌進一道波紋

拒絕了抽身的途徑

便不能再用容顏否定真相

你稱呼自己為“大海”

或只是喧囂得

聽不清自己的名字

終于無所解釋

只愿以一次死亡自證善良

浪子

我因無法獲得未來而絕望

我得以長久地死于過往

——題記

在一整條不見終點的公路

浪蕩虛構浪漫

我一邊畫下浪花

一邊等車，等一名司機

他會叼著煙，把天色熏黑

把海浪熏黃

從狡黠的白色卷煙紙中

發問：“嘿！去哪兒？”

去哪兒，你也不會與我同行

你沒見天黑了嗎

沒見海黃了嗎

沒見一朵浪花也會等車嗎

等一名司機

向它發問，以便

它可以說出一種

不能解決問題的答案

等得它遲遲不能卷起來

奔赴近在眼前的海岸

司機嘿嘿一樂：

“那你是哪兒都去不了嗎？”

不，我從不考慮去處

就像大海無處不在

而每一條路都只是河流

扭啊扭啊就沒入海水

只有司機都消失在地平線上

航行〔外一首〕

谷頻

總有一天你的航行要停下來

展開或者收攏，一枚船釘

已深深鉆進了一個男人的皮膚

是船舷聽見潮水的呻吟

那屬于孤獨者的夜空

陰暗、靜止，只有很遠的航標

緊拉著盲人的手指

生怕不小心海洋撞進你的懷里

對許多要遠離的彼岸，我們

不必撕下回憶的票根，也不必

擔心被我們糟塌的愛

在返回途中會發生什么故障

鯨魚的標本從淚水中

抽取每天所需的鹽分，而時間的骨刺

已蘸滿風暴的顆粒，每一天

都有被毀掉的波濤

我試圖證實：航行帶來亡靈和蘇醒

…………

大西寨島

那白鯨背上的鹽殼閃著刃光

每一遍撫摸，都加劇季節的落差

海鷗隨時在這里取走欲望

但我從不救贖，固守青石和沉寂

為的是讓風暴席卷往事的零碎

這樣的場景年復一年，是回避

還是落寞地拒絕生活的足跡？

這座荒島只來自天堂

是珊瑚的漫游所思念的山崗

萬頃波濤如放牧的羊群

有些散漫，又有些家園的眷戀

隨海風靜靜地伏在艾蒿上

永遠等不到的航程，而船骨

早已作了蟬聲的翅膀

春分〔外一首〕

島島

互不虧欠，一半白一半黑

半山坡的桃花，只露半邊臉

溫了半生的酒，留半碗

偏頭痛。和父親一樣

只能

端到一半，聊到一半

一桌人，只余節儉的兩個

今夜之后，傾斜的一半里

油菜花植遍山坡

下坡的人兒，還要執花返程

清明的雨水，如故人來

取水

三伏，九伏天。多久沒下雨了

去后山尋找水源的后生，一直

沒回來。猜測

成為一種更難耐的饑渴

迅速蔓延，整個村落

“據說后山被一只白虎占據了”

寡婦開始掘地挖井，和壯實的

農夫一起

這種手藝失傳已久

農夫埋進塌方的井底

“造孽呀，多壯實的一頭牛”

冒煙的沙堆里，老人起身

沙子從骨骼里流出

“老虎可能會憐憫快死的人”

孩子停止哭啼，目光遠送

一步，又一步

那天，我正好打后山經過

看見

一群后生在水里

與女子嬉戲

朝南微弱光線里的一次駐足

是枝

世間那么密實

我卻是空的

一株秋天的泡桐，也

顯得比我富足

它擁有搖曳、墜落、優雅

于是，我往湖水里打撈

揣測魚兒悠閑的秘密

我撥開一顆明妍柔軟的柿子

試圖體味成熟

我伸手在陽光下摸索秋風

它卻在我指間穿越而過

下一陣雨罷

至少衣衫會濕透

讓雨水裝滿我

讓我在搖晃自己的時候

叮叮作響

可到了清晨

我朝身上戳個洞

就如紙鳶，開始飄翔

墜落，什么時候

我才能夠墜落

像一枚杏落在堅實的泥土上

那么真實，分明

天空這么空我要釋放身體里的波浪

舟子

如果仍能夠像前世那樣身輕如燕

飛翔時我就帶動一片藍海

一夜夜起伏相遇輪回的時光

生生滅滅我說不出來

變幻的肋骨充滿多情的毒汁

又跌跌撞撞容忍肉體的悲歡

我時常睡在自己的身體里

魂不守舍虛構一條水路

迷亂的翅膀承受歲月的風蝕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厭倦

渴望一把火燒到我的心尖

釋放囚在我身體里的波浪

倒影不是一個影

林明忠

倒影青山，倒影綠水，倒影

空，倒影色，倒影秩序，倒影秘密

倒影扶起藍天白云的堅持

真實的一部分虛幻給水

虛幻給透明，虛幻給物質背面的寂靜

有些倒影是跳下去的，有些是

被趕下去的，有些浮起來，有些沉到底

倒影在倒影里尋找自己，尋找滿足

對稱，絕對的對稱

我們都愛好尋找平衡，對稱之美

從一個點到一個面

對稱是為了沒有多余和殘缺

相似，沒有理由不相似

倒影是一個新的地方，不可能到達

的地方，復制或粘貼，換了一個角度

路懸掛著腳底走路，橋

在橋下也在橋上，人踩人，顏色染著顏色

延伸，繼續延伸自我

這是一種擴張的可能，在滿足了自我

同時給出了理由，愛不釋手地迷戀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