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袖人物的判斷力

鄢烈山

他需要的是統馭全局，高瞻遠矚，權衡利弊得失，在N種備選方案中，經過判斷作出符合當時條件的最優決策。

近來看了很多影視舊劇，如2005年上映的《空投柏林》、2012年上映的《林肯》。在閱讀相關文史資料時，我意外發現三點：

一是，歷史學家一致公認，美國最偉大的總統前三名排序是亞伯拉罕·林肯、喬治·華盛頓和富蘭克林·羅斯福，排名第一的竟然不是華盛頓；1962年歷史學家對31位總統的投票排名是如此，2006年美國權威期刊《大西洋月刊》評出影響美國的100位人物、2008年英國《泰晤士報》組織專家委員會分別以不同的標準對43位美國總統進行“最偉大總統”評選，均是林肯排名第一。

二是，我們曾大罵為“戰爭販子”的美國第33任總統哈里·S·杜魯門，在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邀請65位權威歷史學家所作的調查中，位列“最受愛戴的美國總統”第五名，在《泰晤士報》的評選中，排名第七。

三是，華盛頓、林肯和杜魯門三位杰出人物，和同時代的政治精英相比，他們都是低學歷；而就他們三人的歷史地位排名而言，甚至成就與學歷成反相關。林肯出身貧寒，斷斷續續上學不滿一年，幾乎沒有經過正規的學校教育，全靠后來發奮自學成才；華盛頓只在少年時代接受過初步的教育，是美國建國初期前六位總統中唯一沒有上過大學的，剛滿16歲就獨自謀生去當土地測量員；杜魯門是美國歷史上第九位沒有大學學歷的總統，是同時代美國總統中的“另類”。

這當然不是說知識不重要。事實上，華盛頓在軍事方面的知識與經驗，是他被擁戴擔任大陸軍總司令的重要條件；林肯辯才無礙，與他熟讀《圣經》、莎士比亞劇集等關系密切。但是，要說博學多才，那肯定輪不到他們。第三任總統托馬斯·杰斐遜，不僅主筆起草了《獨立宣言》，創辦了弗吉尼亞大學，而且是農學、園藝學、建筑學、詞源學、考古學、數學、密碼學、測量學與古生物學等學科的專家，又是作家、律師和小提琴手，被許多人認為在歷任美國總統中才華最高。

對于領袖人物來說，最重要的是判斷力。無論他多么博學多才，無論他經驗多么豐富，也不可能行行專精、樣樣能干。他需要的是統馭全局，高瞻遠矚，權衡利弊得失，在N種備選方案中，經過判斷作出符合當時條件的最優決策。

我想，影響領袖卓越判斷力的因素主要有三個方面。

首先，是其奉行與堅持的基本價值觀。這決定一個人一個團隊為什么奮斗，追求什么放棄什么。領袖人物判斷一件事值不值得做，怎么去做，當然與他的價值觀高度相關。他的成就與他的決策所體現的價值方向不可分離。違背社會發展趨勢，反文明反人類的決斷，即使“成功”得不可一世，也會被歷史所唾棄，“終為天下羞”。

華盛頓的偉大，不在于他是大陸軍的總司令并打贏了“獨立戰爭”。如果他領導建立的美國是一個專制帝國，他的“開國”就一錢不值了！

1781年在約克頓大敗英軍后，劉易斯·尼可拉上校上書勸他在軍隊的支持下奪取政權，自稱國王或獨裁者。華盛頓復信說，“國王、獨裁者這些字眼，對我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民主，才是華盛頓的畢生追求。為此，他主持制定了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憲法，他領導創立了分權制衡的聯邦制共和政體，他在政治權威沒有挑戰者時堅持退休田園。

而平等，向實現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前進，是林肯作為合眾國在驚濤駭浪中掌舵的“船長”，領導拯救聯邦和結束奴隸制度偉大斗爭的精神源泉。

其次，領袖人物的判斷力取決于其胸懷與度量。如果自以為天縱英明，并且偏聽偏信，不能夠集思廣益、擇善而從，其判斷力也必然嚴重受損。

華盛頓主持制定美國憲法，就任第一屆總統后組閣，建立實踐憲法的基本原則和日常運行的政治經濟與法律等方面的國家制度，都是博采眾議，經過充分的辯論并公開征求意見而后定讞。學者、作家麥克·哈里特（Michael H. Hart）說：“與當時的其他領袖人物如杰弗遜、麥迪遜、漢密爾頓等相比，華盛頓似乎缺乏創新精神和深刻思想，但是他比所有這些雄才大略的人物都重要得多，無論在戰爭還是和平期間，他的領導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沒有他任何政治運動都不會達到目的。”

在這方面，傳記電影《林肯》中有生動的展現。該片根據普利策獎得主、歷史學家多麗絲·肯斯·古德溫（Doris Kearns Goodwin）的著作《對手團隊：政治天才林肯》改編而成。故事取材于林肯遇刺前的最后四個月，以促成憲法第十三修正案（廢除奴隸和勞役制度）的通過和南北戰爭的結束為劇情核心。林肯政治團隊“四虎將”總檢察長愛德華·貝特斯（Edward Bates）、國務卿威廉·亨利·蘇厄德（William H. Seward）、戰爭部長埃德溫·M·斯坦頓（Edwin M. Stanton）、財政部長沙蒙·蔡斯（Salmon P. Chase），都曾是林肯競選總統時的競爭者，都是自視甚高且個性倔強的人，但也是在軍事、外交、財政領域各有優長的人，林肯以他寬厚、謙虛、包容而堅強的人格魅力，團結他們各顯其能，取得勝利。但他若醉心權斗或意氣用事，而不能發揮幕僚們的智慧，他的決斷又從何而來？

再次，領袖人物的判斷力取決于性格是否堅定而冷靜。領袖人物要實現重大目標，作決斷時既要有堅定的意志，不怕挫折敢于負責，又要有鎮定的性格，沉得住氣不沖動，把握好時機和度。

這方面最好的例子是杜魯門。他以副總統之位接任病逝的羅斯福總統，果斷地命令投下兩顆原子彈迫使日本投降，而當戰爭狂人、“聯合國軍”總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不聽勸阻公開叫囂打過鴨綠江并對中國實行核打擊時，杜魯門毫不猶豫地將他撤職，因此在美國受到猛烈抨擊也絕不反悔。當蘇聯軍隊封鎖西柏林，美蘇兩大陣營的戰爭一觸即發之際，他冷靜地決策，組織向西柏林空投物資，既不屈服又避免了對抗升級。他汲取一戰戰后教訓，實行“馬歇爾計劃”支持德國重建，在成立北約軍事同盟組織時排除阻力拉德軍加入，都是化敵為友的高招，對建立和鞏固二戰后的國際秩序意義重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