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氓》探析《詩經》中的“渡河”事象

陳文娟

《衛風·氓》描述了男女由相戀到成家再到婦女被遺棄，將男女之情與渡河結合，來表現男女情感的變化。詩的第一、四、六章分別是：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第一章，描述了未成婚時，男子到女子家商議結婚之事，雖婚事還未完全確定，但是女子還是送男子渡淇水，希望男子不要生氣，解釋著不是因自己要拖延婚期，而是由于男子沒有好的媒人。男女雙方論及婚姻嫁娶時，女子相送男子渡河，可見女子對男子的深情。

第四章，辛勤勞動的婦女被遺棄后，在路上渡河的艱辛情景。“漸”指水浸濕，“帷裳”即現在所謂車圍子，這句話指婦女坐著的馬車被淇水浸濕。如此辛勞的婦女還要慘遭拋棄，就像馬車被損害，可見婦女的悲傷痛苦。

第六章，婦女雖然慘遭拋棄，但是并未停留在苦苦抱怨的境地，而是以積極的態度面對未來，刻畫了婦女為男子的負心不愿再與丈夫偕老，以免以后的生活更加痛苦。以淇有岸，隰有泮反比婦女與其丈夫偕老必將痛苦無邊。

《詩經》中“渡河”事象的出現，必然與河流的特點以及人們的生活習慣相關，而“渡河”詩歌也對后來的文學創作有一定的影響

古代社會中，河流會給人們的出行帶來阻礙，人們由此從有形的河流阻隔聯想到男女情感的無形阻隔，渡河的困難也和與意中人的遙不可及相聯系。當然，也有人通過渡河的難易來表達自己情感的深淺。另外，能否渡河也會成為男女之間戲謔的話題，而一方的主動會使雙方的戀情更容易成功。當人們想方設法地渡河時，存在著巨大的困難，這也與男女雙方克服婚姻中出現的困難相聯系。在河流中時高時低地泛舟行駛時，起伏不定的舟船也象征著人內心的忐忑憂慮，但也有在風平浪靜的河流上休閑自在地泛舟，這就與人內心的愉悅自在相聯系。渡河艱險，人們面對河流，雖有不敢渡河的恐懼害怕，但也對自身安危有著謹慎小心的思考。不畏懼河流的艱險，一同渡河可見兩人的深情堅貞。舟船隨波逐流卻與人的堅貞忠義相關。

一、“渡河”與愛情婚姻相聯系

古代社會，由于交通工具的簡陋，河流的不可控制，河流會給人們的出行帶來阻礙。人們從這有形的阻隔聯想到男女情感之間的無形阻隔，現實中的渡河與愛情相聯系，河流的難以渡過也象征著男子追求女子的艱難，因此愛情變得悲傷無奈。在《周南·漢廣》中：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首詩講述一位男子追求女子而不得，因而自嘆?！坝尽敝赣斡径珊印！坝馈奔撮L。“方”即筏子，此指坐筏子渡河。漢水、長江的寬廣使得人們不管是通過游泳，還是坐筏子都無法渡河，而漢水的游女就如同河流的另岸，難以抵達。由有形的難以渡河，聯想到無形的男女之間的阻隔。盡管男子心心念念地追求女子，但是之間的阻隔就如同漢水、長江般，難以跨越。難以渡河或者說是女子的遙不可及，隱含著追求者的悲傷無奈的情感。

“渡河”事象不僅出現在男女之初的戀愛中，也出現在婚姻家庭中。《邶風·匏有苦葉》中有：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這首詩講述了男子去看望已經訂婚的女子。主人公想盡辦法渡過濟水，無論渡口是深是淺。水深就脫下衣裳渡河，水淺就提起衣裳渡河。由此可見主人公渡河的決心，以及渴望成婚的迫切心情。相類似的詩歌還有《邶風·谷風》：“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敝魅斯且晃粍趧計D女，她和她丈夫辛勤勞動，后來家境稍微富裕，她的丈夫就另娶一位妻子，遺棄了婦女。這首詩正是被遺棄后的婦女回憶以往的生活所作。方指以筏渡，舟指以船渡，泳是潛游，游是浮游。意指深水時，就通過筏子、舟渡過；淺水時，就游泳渡過。面對河流時，并沒有選擇放棄而是想方設法地渡河，借此來表達一位被遺棄的婦女在面對生活的阻礙時，就想辦法去解決它，有了困難，即使爬行著也要去解決它。由此可見，婦女的巨大決心。

渡河時順水而流，給人隨波逐流的感受，但在《詩經》中，渡河時順水而流往往與表達堅貞忠義相聯系。在《鄘風·柏舟》中：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髡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這首詩描述了女子愛上男子，但她的母親強迫她嫁給別人，她誓死不從。當柏舟隨波逐流時，女子堅持不聽從母親的話，只愛鐘意的男子。雖然柏舟順水而流，但是人的內心不會隨波逐流，而是堅貞不變，表達出火一般的熱情和毅然的決心。同樣的用法在《邶風·二子乘舟》中也有體現：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這首詩是衛國的百姓擔憂圾和壽所作，衛宣公誘奸他的父親的妾夷姜，生子名圾，又霸占了圾的聘妻宣姜，生子名壽、名朔。宣姜為立她的兒子為衛君，要害死伋。宣公聽從她，讓圾出使齊國，預先派了一批人假扮盜匪，埋伏在路上，等到伋經過時就把他殺死。壽把這一陰謀告訴了伋，勸他逃往別國。伋不同意。當伋將要乘船赴齊時，壽想替他死，就來到船上，用酒把他灌醉，自己坐在一只船上，載著使者的旗幟，往前走去。假盜把壽殺死了。伋醒后，坐船追去，假盜后又把伋殺死了。舟汎汎其景，隨水而流，從中圾和壽兩人的堅貞忠義得到對比。

二、“渡河”詩歌的產生原因

古代社會中，渡河工具有葫蘆、舟船等，人們徒步渡河的方式也會給渡河帶來不便。河流以其寬廣給人們的出行帶來阻隔，人們由難以渡河聯想到男子追求女子時的艱難，女子的遙不可及使得男子產生悲傷無奈的情感。雖然河流難以渡過，但也有人相盡辦法渡河，由此可見愛情的熱烈執著，如《周南·漢廣》《秦風·蒹葭》。河流的阻隔，使人難以渡河，但是也有人認為渡河容易，將河流縮小化，以渡河的迅速表達思國情切，如《衛風·河廣》。生活中渡河的難易，也會給男女情感的升溫帶來戲謔的話題，如《鄭風·褰裳》。endprint

河流有深有淺，雖然難以渡過，但也要想方設法渡河，正如婚姻中出現困難，也要想盡辦法解決它，如《邶風·匏有苦葉》《邶風·谷風》和《衛風·氓》。

當舟船在河流上行駛時，時高時低，起伏波動，如同人的內心動蕩忐忑，往往與悲傷憂慮相關，如《小雅·菁菁者莪》《邶風·柏舟》和《小雅·小弁》。不僅在舟船時與悲傷憂慮相關，即使是想到泛舟，也會悲傷憂慮，如《衛風·竹竿》。另外，泛舟也有與快樂相聯系，展現王朝恢宏的氣勢，如《大雅·槭樸》。舟船即將出發時卻被束縛，喻挽留他人，如《小雅·采菽》。

《詩經》中渡河詩歌涉及的河流有長江、黃河、漢水、淇水、溱水、洧水。《衛風·氓》中的淇水湯湯，《鄭風·溱洧》中的溱與洧，渙渙兮，《周南·漢廣》中漢之廣，江之永，可見河流水勢浩大，由此渡河十分艱險，人們在面對河流時帶有恐懼的情緒，不敢渡河意味著不會白白浪費自己的生命，以謹慎渡河喻為人處世的謹慎小心，如《小雅.小旻》。渡河艱難，但有人不懼渡河的危險，而一起渡河時，可見兩人的深情及忠義，如《邶風·二子乘舟》。

舟船順水而流，好似人也是隨波逐流，但順水而流卻與人的堅貞忠義相聯系，如《鄘風·柏舟》《邶風·二子乘舟》。在《邶風·新臺》中也有相似的手法，將新臺的堅固美好與衛宣王的荒淫無道聯系起來。

自然界中的動物渡河往往給人創作上的靈感，《周易·未濟》中已將狐貍與渡河相聯系，《詩經》中也有將動物與渡河相聯系的詩歌，如《衛風·有狐》和《小雅·漸漸之石》。

三、“渡河”詩歌的文學影響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現實主義作品，它影響后來的詩歌創作。樂府是自秦代以來設立的配置樂曲、訓練樂工和采集民歌的專門官署，漢樂府指由漢時樂府機關所采制的詩歌。這些詩，原本在民間流傳，經由樂府保存下來，漢人叫做“歌詩”，魏晉時始稱“樂府”或“漢樂府”。后世文人仿此形式所作的詩，亦稱“樂府詩”。漢樂府掌管的詩歌按作用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供執政者祭祀祖先神明使用的效廟歌辭，其性質與《詩經》中“頌”相同；另一部分則是采集民間流傳的無主名的俗樂，世稱之為樂府民歌。

晉代崔豹的《古今注》中有一首歌曲《公無渡河》，詞不長，采用了《詩經》中常見的四字句形式：

公無渡河，河不公惜。黃河猶可，奈此河伯。

這首歌曲是朝鮮的渡口船夫霍里子高的妻子麗玉創作的。一天子高早起撐船，看到一位“白發狂夫”，不顧危險，竟然橫渡急流。他的妻子急急趕來卻攔阻不及，老漢淹死了。妻子十分悲痛，彈起了箜篌，最后唱起這幾句哀歌，唱完就投河自殺了。子高回到家里，把這件事告訴了麗玉，麗玉因而創作了《箜篌引》之曲。

當時中國和朝鮮人民的往來密切，文化交流源遠流長。早在西周初年，有位商封的先輩叫做箕子的，據說周武王就曾經封他于朝鮮，而不把他當做臣子來看待?！渡胶＝洝分械摹逗缺苯洝穼懙溃骸俺r在列陽東，海北山南。列陽屬燕。”在《海內經》中也說：“東海之內，北海之隅，有國名曰朝鮮?！敝袊性貐^的文化也影響了朝鮮半島?！对娊洝穭撟髟谇埃渲小岸珊印痹姼枰部赡苡绊懼r文學作品的創作。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收錄了來自各地的歌詩，反映了先民們的社會生活和情感生活，對于渡河有著深刻的體會?！对娊洝分信c“渡河”事象相關的詩篇有18篇，而這些渡河詩歌的內容往往與男女之情相聯系；泛舟時則與情感的表達相關；未能渡河往往表達恐懼、謹慎之情；舟順水而流與堅貞忠義相關；還有單獨的一類，渡河與動物聯系，以此來表達詩人內心的情志。這類詩篇對后來的漢樂府民歌中渡河詩歌的創作產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