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麗麗
摘要:在《都柏林人》這部以男性主人公的發展過程為主線的短篇小說集中,被賦予“他者”身份的女性地位不容忽視,她們正掀起一場反抗父權的斗爭。
關鍵詞:抗爭形式;女性形象;解讀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7)07-0137-03
一、引言
詹姆斯·喬伊斯被公認為世界現代文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雖然他青年時期即去國遠行,之后很少返回故土,卻一直心系祖國,創作主題始終圍繞愛爾蘭、尤其是都柏林展開。他創作的具有強烈自傳色彩的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以現實主義手法描繪出父權制主導下都柏林市井百姓的生活境遇和心理狀態,塑造了形形色色、真實鮮活的人物形象。盡管這一由15個故事組成的小說集主要以男性主人公從青春期到成年的發展過程為主線,女性的地位也不容忽視,甚至在《伊芙琳》《泥土》《寄宿舍》和《母親》等故事中充當了主角。而長期以來,喬伊斯被不少評論家指責為歧視女性的作家,認為他用男性的視角來描寫女性,因而其筆下的女性形象是“男性心理的女性投影”;女性主義小說家瑪里琳,弗蘭奇認為《都柏林人》中的女性是“為男人生活的,她們無聲地存在于男人的左右”。
事實上,喬伊斯對父權社會中女性的凄慘境遇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和同情,早在給妻子勞拉的信中,喬伊斯就對迫害女性的父權制度表示出無比痛恨。在整個小說集中,喬伊斯向人們展示出女性真實壓抑的生活和對自由平等的無限渴望,細細品讀便會發現女人們正直接或間接地進行著不同形式的抗爭,并取得了不同程度的階段性勝利。她們的抗爭形式整體可分為兩類:無聲的抗爭和有聲的抗爭,無聲的抗爭主要以沉默和死亡的形式呈現,而有聲的抗爭則以笑聲、歌聲、斥責、唇槍舌戰等形式呈現。本文將從女權主義的視角,對小說集中女性的抗爭形式進行深入剖析,進而探尋喬伊斯對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詮釋、對兩性關系的關注以及對社會困境的思考。
二、無聲的抗爭
沉默是英國殖民主義和天主教在愛爾蘭人民身上留下的烙印,是處于從屬地位的女性存在的一種形式,是父權社會對女性全面壓制和奴役的體現,也是她們自我保護的一種有效手段和積極抗爭的一道屏障。女性的沉默并非五條件的順從和忍讓,在沉默的背后,她們的內心世界跌宕起伏,自我意識不斷覺醒,為后續的抗爭積聚力量,一旦時機成熟,便爆發出驚人的聲音,常令處于主導地位的男人們慌亂不堪,這種無聲的抗爭往往達到勝有聲的效果。《死者》中的格雷塔都是在沉默中爆發的典型代表。
《死者》中的格雷塔在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對丈夫加布里埃爾百依百順、從未挑戰過丈夫的權威,這種低調的沉默和順從成就了加布里埃爾強大的男性自尊,認定格雷塔就是在物質和精神上都依附于他的私人所有物。殊不知在表面的沉默背后隱藏了一個許多年前的驚人秘密——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而她的內心和情感一直被初戀情人占據著,眼前這位風度翩翩、體貼入微、才華橫溢的丈夫完全只是一個由法律和道德維系著的生活伙伴,并非精神伴侶,于是格雷塔長久的沉默所蘊含的反諷力量在她吐露心聲的那一刻將加布里埃爾的自尊與自信徹底擊垮,“他看清了,自己是一個滑稽可笑的人物,替姨媽們做不值錢的跑腿伙計,緊張兮兮的,好心腸,多愁善感,對著群俗人滔滔不絕,把自己小丑般的欲望理想化,在鏡中他瞥到了一個可憐的蠢貨,那就是他。”
死亡是《都柏林人》中女性所采用的無聲抗爭的極端形式,《伊芙琳》中伊芙琳的母親正是用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向父權社會發出了強力沖擊,深深刺痛著男人們麻木不仁、冷酷無情的靈魂。
伊芙琳的母親是一個傳統女性的典型代表,她將自己的全部都奉獻給了家庭,最后發瘋而死。女性主義研究認為,女性的發瘋是精神被貶抑到極點的極端爆發形式,從故事的表層描述來看,伊芙琳的母親未曾有過任何反抗的意識和行動,完全適應了“他者”的身份并竭盡全力履行這一身份賦予她的種種義務,然而即便如此,她終究沒能逃脫“父權制犧牲品”的悲慘命運。換個角度來看將不難發現,她的死亡恰如一面明鏡,揭露出父權制的本質是何等卑劣與殘忍,讓更多的女性不再對男人抱有幻想,把她們從逆來順受中驚醒、滋生出抗爭的意識并付諸于行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伊芙琳母親就是一位無聲的抗爭者,她用自己的死亡給予罪惡虛偽的父權制以猛烈一擊,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抗爭效果在女兒伊芙琳身上得到了直接的印證,母親的死亡直接促成了伊芙琳逃離當前生活空間的渴望。在目睹了母親的遭遇后,伊芙琳萌生了出走的念頭,雖然在出走和留守之間進行了激烈的思想斗爭后最終選擇留守,繼續母親一樣的生活,但內心已經發生變化,自我意識已經覺醒,并用和認識不久的男人出走的行為對父親的殘暴進行無聲的反抗,經過此事之后,父親將會有所收斂,在失去忠誠的妻子之后,他絕不能再失去女兒這個家庭的頂梁柱,他制止水手和伊芙琳交往的行為也足以表明其對女兒的依賴與不舍。
三、有聲的抗爭
相對于無聲的抗爭而言,有聲抗爭的形式更加豐富多樣,整體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間接的綿里藏針的反抗,如《泥土》中的瑪麗亞笑聲、《死者》中朱莉婭姨媽的歌聲,這類抗爭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富含殺傷力;另一類是直接的爭鋒相對的反抗,如《一小片云》中妻子安妮對丈夫錢德勒的斥責、《母親》中卡尼太太和男人們展開的唇槍舌戰,《都柏林人》中女人們的各種反抗聲交織在一起,多角度、全方位的對男人們進行挑釁和抨擊,演繹出一曲維護自身權益、爭取獨立自主的交響樂。
《泥土》中的瑪麗亞是一個心地善良、與世無爭、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每個人都是那么喜歡瑪麗亞,曾經受到她照料的喬尤其對她贊賞有加,他常說“媽媽是媽媽,可是瑪麗亞卻是我名副其實的母親”。然而她的美德和善舉并沒有幫她贏得普通人最起碼的正常生活,她一直處于孤寂的單身狀態,這正是西方社會不合理的道德觀和審美觀雙重打壓的結果,她美好的心靈被容貌上的缺點淡化,無法得到男人的青睞。面對命運的不公,瑪麗亞沒有選擇自暴自棄,而是用笑聲驅散陰霾,呈現出一種樂觀向上的精神風貌。在萬圣節前夕,當利齊·弗萊明說瑪麗亞一準會吃到戒指時,她哈哈笑著說自己既不要戒指也不要男人,雖然笑聲中透露出一絲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種自我鼓勵,向人們傳遞著她內心深處的聲音:女人不能因男人而存在,缺少男人的愛情并不會削弱自己對生活的熱愛。endprint
《死者》中加布里埃爾的兩位姨媽朱莉婭和凱特也是傳統認知文化中的老處女形象,她們沒有男人的陪伴,但都擁有音樂這一忠誠而高雅的人生伴侶,音樂成為她們展示自我、愉悅身心的途徑,音樂讓她們充滿活力,青春永駐。同時,她們每年都要如期舉行舞會,將音樂帶來的快樂傳遞給親朋好友,傳承著熱情有禮的愛爾蘭式的好客之道,并被加布里埃爾尊稱為都柏林音樂世界里的“美惠女神”。朱莉婭是唱詩班里的第一女高音,當晚的舞會上她為客人們演唱了一首老歌,得到了一致的贊美,“她唱得字正腔圓,鏗鏘有力,氣勢很足,不斷向點綴著這首小曲的那些快奏部分沖擊,她雖然唱得很快,可是卻連最細小的裝飾音都不曾漏掉。”可見朱莉婭深厚的功底和嚴謹的態度,然而雖然她嗓音出眾,幾十年如一日在唱詩班里兢兢業業,最終還是難逃被唱詩班遣散的命運,姐姐凱特對此氣憤難平,“我認為教皇一點都不榮耀,他把在唱詩班里被奴役了一輩子的女人們趕出來,卻把那些傲慢的年輕小毛頭擺到她們的頭上去了。
《一小片云》中,安妮是一位非常強勢的妻子,完全不把丈夫放在眼里,常把他當成孩子似的進行指責和訓斥,這在小說結尾部分的對話中得到了充分體現,門砰然打開,一個年輕女人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怎么啦?怎么啦?”她喊道。聽到母親的聲音,孩子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抽噎。“沒什么,安妮。……沒什么……他哭起來了……”她把包裹往地板上一拋,一把從他懷里搶過孩子。“你對他干了些什么呀?”她叫喊道,怒視著他的臉。安妮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朝夕相處的丈夫,看似過于霸道,實則源于對丈夫懦弱無能的怨恨和鄙視。喬伊斯在塑造錢德勒夫婦時,將社會性別與生物性別剝離開來,沖破了生物性別對人物性格的桎梏,顛覆了傳統的性別詮釋,即“男性一般被認為是主動的、占支配地位的、具有冒險精神的、理性的、有創造力的;而女性卻與這些特質相反,是被動的、順從的、唯唯諾諾的、感性的、墨守成規的。”故事開頭,作者就將錢德勒女性人格特征描述得淋漓盡致,“他的雙手白皙小巧,他的身子骨很嬌弱,他的嗓音輕柔,他的舉止文雅。”而在其女性化外表下隱藏的也是一顆敏感憂郁、膽怯自卑的心,全然沒有男子漢氣魄。他熱愛創作,卻連在妻子面前大聲誦讀詩歌的勇氣都沒有;他盲目崇拜老朋友加拉赫,卻不敢正視對方在放蕩不羈的生活中所滋生出的種種墮落;他擁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卻不去用心經營,而把婚姻看作是終身的囚籠。安妮用斥責聲發泄心中怨恨的同時,更是在喚醒丈夫身上本應具有的男性氣概,讓他鼓起直面生活的勇氣和追求夢想的信心!
《母親》中的卡尼夫人是一位頗具才華、精明能干的中產階級婦女,在霍洛漢先生的提議下,她答應讓女兒擔任四場音樂會的演奏者并盡心幫助這位新手完成策劃工作,“霍洛漢先生每天都來拜會她,向她請教某些方面的高見……她樣樣想得都周到,多虧有她,該做的一切都做了。”當卡尼夫人因得知第三場音樂會臨時取消而去詢問女兒應得的報酬時,霍洛漢先生和菲茨帕特里克先生卻接連推脫,她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等待著所謂委員會的回答。然而,最后一場演奏會開始前她再次吃了閉門羹,此時的卡尼夫人忍無可忍,她扯去社會強加給她的“賢良夫人”的面紗,公然與這幫騙子們展開唇槍舌戰,“她就不出演。她一定要拿到那八個畿尼。”卡尼太太用堅決的態度和犀利的言辭來表明女人并非男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仆,她不惜冒著得罪演出人員和觀眾的風險、更不惜冒著斷送女兒前程的風險來和對方抗爭,為女兒贏得了接近一半的報酬,取得了意義重大的階段性勝利。從爭辯本身而言她是一個勝利者,最終沒能繼續讓女兒演完并拿到全部報酬是因為她作為女人的身份劣勢,男人們認為她的威脅不會對其產生本質影響,而事實上卡尼夫人的行為已經觸及到他們的內心,在最后離開時她還說“我跟你沒完”,正是女人與男人斗爭到底的宣言,奏響了反抗父權壓迫、爭取女性權益的最強音。
四、結語
《都柏林人》中的女性在父權社會所規定的有限角色中,努力通過多種方式發出自己內心的聲音,這些無聲和有聲的抗爭直指處于中心地位的男人們的種種墮落——虛偽、懦弱、自命不凡……反映出女人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對擺脫男人操控的渴望,她們的抗爭如同四處飛來的子彈,擊中父權制的堡壘,喚醒身心癱瘓的男人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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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