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的《赤壁》
1971年10月16日晚,毛澤東在聽取關于接待基辛格訪華的方案時,曾向在座的總參謀部情報部副部長熊向暉談起“九一三”事件,并吟誦了唐代詩人杜牧的七言絕句《赤壁》: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緊接著,毛澤東說:“三叉戟飛機摔在外蒙古,真是‘折戟沉沙啊!”
《赤壁》第一、二句說的是:當詩人來到赤壁古戰場時,在江邊沙中發現了銹跡斑斑、已經折斷的鐵戟。他將斷戟撿起,用江水沖洗,知道這就是當年赤壁之戰中使用的兵器。在赤壁之戰中,東吳統帥周瑜采納黃蓋的建議,使用火攻,延燒曹操用鐵鏈連接在一起的艦隊,以弱勝強,打垮了曹操的數十萬大軍,從而奠定了魏、蜀、吳三國鼎立的基礎。第三、四句是詩人發出的感慨:假如東風不力的話,歷史將會改寫。曹操的大軍可能已經橫渡長江,東吳的江山社稷已經覆亡,連前國主孫策的夫人大喬和周瑜的夫人小喬這兩位美女也會被曹操藏進供其行樂的銅雀臺了。杜牧通曉軍事,曾經為《孫子兵法》作過注釋,還對如何應對朝廷的內憂外患提出過對策。有人認為,此詩過分強調了東風這一偶然性因素的作用,詩人實際上是通過詩句含蓄地認為周瑜贏得僥幸,不過如此而已。
毛澤東在吟誦了這首詩后苦笑著,說:“我的‘親密戰友啊, 真‘親密啊!”“九一三”事件便使得杜牧的這首懷古詩和“折戟沉沙”這個成語有了新意。詩中的“戟”可以說成是三叉戟飛機,林彪乘坐的三叉戟飛機在溫都爾汗失事便可簡稱為“折戟沉沙”。“折戟沉沙”“折戟”也成為用于形容徹底失敗的詞語。
李攀龍的《懷明卿》
1972年10月2日晚,毛澤東在北京中南海約見周世釗,與周世釗長談了三個小時。周世釗,毛澤東的老友,青年時代同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同窗五年半。在1972年同毛澤東會見時,周世釗拿出一封4000字的長信交給毛澤東。信中提了許多意見和建議,其中多處提到林彪集團的罪行和后果,而這些罪行和后果雖然掛上了林彪的名字,其實同“文革”是密不可分的。
毛澤東瀏覽后,對信中提到的問題沒有說什么,卻隨口吟誦了明代詩人李攀龍的七言絕句《懷明卿》:豫章西望彩云間,九派長江九疊山。高臥不須窺石鏡,秋風愁在侍臣顏。念罷,毛澤東說:“如將‘侍臣二字改為‘叛徒,將此詩題目改為《詠林彪》,再恰當不過了。”這首詩是李攀龍辭官后住在濟南,懷念遠在江西的詩友吳國倫時所作。吳國倫,字明卿,原在北京任兵部給事中。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兵部武選司楊繼盛上疏彈劾權奸嚴嵩有“十大罪”“五大惡”,遭到嚴嵩報復,被判處死刑。吳國倫牽頭,邀約眾多官員為楊繼盛送葬,得罪了嚴嵩,被貶謫到江西。
原詩前兩句描寫了江西廬山的景色。“石鏡”,為廬山一景,在廬山東面。據《水經注》記載,石鏡是一塊能夠照見人影的圓石。李攀龍這一句是說吳國倫隱居時無須照鏡子,因為吳國倫雖身在山林,卻心憂國事,必定是愁容滿面。毛澤東只改了兩個字,便使這首詩有了諷刺林彪的意味。廬山正是林彪發起攻擊張春橋失敗的地方。廬山會議以后,林彪也無須照鏡子了,因為他也將是愁眉緊鎖。附帶說一句,林彪的父親就叫林明卿,毛澤東吟誦這首詩時未必考慮到這一點。
杜甫的《詠懷古跡(其三)》
在同周世釗交談中,毛澤東還吟誦了唐代詩人杜甫的七律《詠懷古跡(其三)》的前半部分: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毛澤東吟誦了這半首詩后說:“明妃就是林彪。”我們再看看杜甫原詩的后半部分: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杜甫這首詩寫于安史之亂平定后的大歷元年(766年)。當時,杜甫住在夔州白帝城(在今重慶市奉節縣東),位于三峽上游,地勢較高。杜甫站在白帝城向東望去,只見長江兩岸千山萬壑,一路向東。詩人想象中,“即從巴峽穿巫峽”,出了三峽就是荊門(即荊門山,在今宜都市西北,長江南岸)。“明妃”,即王昭君,晉朝為避司馬昭的名諱,改稱明妃。此詩下半部分“畫圖省識春風面”是說皇帝依靠畫圖只能略識,實際上是不識王昭君的面目,因而導致“環佩空歸月夜魂”,即佩戴環佩的王昭君只能讓魂魄在月夜回歸故里。最后兩句則是說王昭君的愁怨都在琵琶的嘈嘈切切聲中傾訴出來。
毛澤東說“明妃就是林彪”,就又有了半首巧合的詩。“荊門”可以解釋為湖北,正是林彪的故鄉,“尚有”之“村”便是林家大灣。“二去紫臺”可以解釋為離開首都,那么“連朔漠”就是同大漠親密接觸。蒙古人將林彪等人的尸體在出事地點附近埋葬,于是,便“獨留青冢向黃昏”了。但是這首詩的后半部分不適合說林彪,因此毛澤東只吟誦了前半部分。
毛澤東想象力極為豐富,有時、只有那么一點共同之處的兩個人或兩件事,他也能將其聯系起來。比如抗日戰爭初期,聶榮臻在五臺山開辟抗日根據地后,毛澤東就說過,“前有魯智深,今有聶榮臻”。在小說《水滸傳》中,魯智深在五臺山當過和尚,曾經醉打山門,大鬧五臺山。聶榮臻率部開辟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也可以說是大鬧五臺山,盡管他和魯智深并無多少共同之處,其“大鬧”的內容也差了十萬八千里。顯然,毛澤東這樣說帶有詼諧的意味,可以增加談話的趣味性。
毛澤東吟誦李攀龍、杜甫的詩也有類似情況。李攀龍的《懷明卿》和林彪的共同處就是“廬山”和“愁”。杜甫的《詠懷古跡(其三)》和林彪的共同處也只有“荊門”“紫臺”“朔漠”和“黃昏”等詞語。然而,“九一三”事件之后,毛澤東的心境已經不能和說“前有魯智深,今有聶榮臻”時同日而語了。當毛澤東說“前有魯智深,今有聶榮臻”時,八路軍力量雖然弱小,但正在抗日烽火中朝氣蓬勃地發展壯大。那時,毛澤東的心境是愉快的、樂觀的。但他吟誦杜甫和李攀龍的詩時,卻是在“九一三”事件之后。毛澤東向老友吟誦這一首半舊體詩,借以排遣心中的郁悶,其心境是苦澀的。
(摘自《天安門往事追蹤報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