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中 武阿珍
2016年2月14日,農歷正月初七。
備受矚目的2015年度“感動中國”頒獎盛典正在隆重進行。來自航天動力技術研究院(四院)總裝廠的技能工人徐立平站在了被國人稱為“年度精神史詩”的領獎臺上。“每一次落刀,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你在火藥上微雕,不能有毫發之差。這是千鈞所系的一發……你是一介工匠,你是大國工匠。”當主持人宣讀頒獎辭的那一刻,全中國都在為航天點贊,為航天人喝彩!
感動中國的背后,是徐立平在危險工作崗位29年的堅守與默默付出。
固體火箭發動機是導彈武器裝備最關鍵的核心部件,為導彈全程飛行提供強勁動力,是導彈武器裝備的“心臟”。29年、一萬多個日日夜夜,徐立平和同事們用心做著一件事——給發動機推進劑藥面進行微整形。按照工藝要求,要人工用特制刀具對已經澆注好并固化的發動機燃料藥面進行精細修整,以滿足工藝對于燃面的各種復雜要求。
推進劑燃面的尺寸和精度直接決定著導彈的飛行軌道和精準射程,藥面整形迄今仍然是一項世界性的難題,再精密的機器依然無法完全替代人工。因此,徐立平從事的工作崗位需要極高的精準度。與精準相比,這個崗位的高危險性更令人“聽之生畏”。固體推進劑的特殊性能,使得整形操作時,操作人員有如躺在炸藥包上,一旦刀具不小心碰到殼體,或摩擦力過大發生靜電放電,就會瞬間引起燃燒甚至爆炸,幾千度的高溫,連一絲逃生的機會都沒有!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崗位,徐立平一干就是29年!
徐立平是航二代,父母都是老一輩航天人,母親更是我國第一批固體發動機藥面整形工。從小耳濡目染,徐立平追隨著父母的足跡走上了藥面整形這條路,骨子里也自然而然地傳承了父輩骨血里不滅的航天精神。
1987年,不到19歲的徐立平技校畢業后,來到母親曾經工作的地方——四院7416廠固體發動機整形車間。入廠教育第一課就是發動機點火試驗,現場巨大的轟鳴聲和騰起的蘑菇云,深深地震撼了徐立平,而隨后的安全培訓更讓他刻骨銘心。僅僅是一小堆的廢藥,遇到明火瞬間燃起了巨大的火光和沖天的濃煙。一起參加培訓的同事們都驚呆了:“這玩意兒太厲害了!”原來自己將要從事的事業,竟是如此危險!
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好這門手藝。在師傅的指導下,他從最基本的拿刀、推刀學起,在試件上反復琢磨和練習,下刀不能太深、切削要薄、用力要勻,更重要的是“心要靜,不可浮躁,要心無旁鶩”。他一刀一刀地勤學苦練,手臂酸痛也不肯停下,刀具都不知練壞了多少把。
功夫不負有心人,徐立平的手越來越有感覺,時間長了,他只要摸一下,就能修整出符合設計要求的藥面。0.5毫米,是固體發動機藥面精度允許的最大誤差,而徐立平整形的精度,不超過0.2毫米,一張紙的厚度,堪稱完美。
選擇整形崗位,就意味著選擇與危險為伍,與死神作伴。藥面微整形的特殊性,要求操作時,工房里最多不超過兩個人。戴上護具開始工作后,只有眼睛在注視,雙手和刀具在移動,絕不能出現一絲疏忽和紕漏。夏天,廠房悶熱難耐,推進劑特殊的味道吸引著大批蚊子前來,給操作帶來很大影響。冬天,長時間一個姿勢會讓凍僵的雙手麻木,只能放在暖氣上烤烤,再重新拿起刀具操作。
1989年,國家某重點型號發動機進入模樣研制攻堅階段,連續兩臺發動機試車失利,又一臺即將試車的發動機藥面再現裂紋。為徹查原因,在沒有先進探傷檢測設備的條件下,專家組毅然決定,就地挖藥,尋找“病根兒”。
就地挖藥,意味著要鉆進已經裝填好烈性推進劑的發動機燃燒室內,挖出澆注固化好的火炸藥,而且挖藥量極大,這在工廠歷史上是頭一次。艱難可想而知,危險更不必說。
沒有絲毫的猶豫,一支平均年齡三十歲出頭的突擊隊迅速組成。廠領導第一個鉆進去查看情況,經驗豐富的整形組組長打孔探明位置,車間主任當起了“首操作”……在他們的帶動下,不到21歲的徐立平主動請纓加入。
狹小的空間,半躺半跪在成噸的炸藥堆里,忍著濃烈而刺鼻的固體燃料藥味,突擊隊員們用木鏟、銅鏟非常小心地一點點摳挖。那一刻,他們毫無顧忌地把自己交到了死神手中。為防止用力過大引起強摩擦,每次最多挖四、五克。高度的緊張和缺氧,每人每次最多只能干上十幾分鐘。作為最年輕的突擊隊員,徐立平每次進去總要多堅持幾分鐘,好讓師傅們多緩一會兒。徐立平后來回憶,“當時,在里面除了鏟藥的沙沙聲,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其實最難忍受的是心底的那份恐懼。”
就這樣,如同螞蟻搬家一般,歷時兩個多月,挖出了300多公斤推進劑,成功找到了故障原因,修復后的發動機地面試車圓滿成功。更為重要的是,由于查明了脫粘原因,后續發動機試車連戰連捷,重點型號結束了艱難的模樣階段研制。
在這場冒著生命危險的攻堅戰中,突擊隊員們經受了巨大的體力和毅力的考驗。挖藥過程中,惡心、嘔吐、頭暈,隊員們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各種不適和病痛,但卻沒有一個人退縮……挖藥結束后,徐立平的雙腿疼得幾乎無法行走,醫院也查不出確切病因。母親疼在心里,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強迫他進行鍛煉,上廁所也得自己扶著門框,一步一步挪著去。所幸的是,在大強度的物理訓練下,徐立平的雙腿逐漸恢復了過來。
像這樣危險的任務,徐立平已不記得完成多少次了,每次他仍然選擇毫不猶豫地往上沖。長時間一個姿勢雕刻火藥,使得徐立平走路時身體變得向一側傾斜,頭發也掉了很多。
徐立平全家11口人,除了3個上學的孩子,其他8口都是航天人。弟弟和他一樣,也在一級危險崗位工作,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全身70%被燒傷。盡管如此,父母仍是兄弟倆義無反顧的支持者。多年來,這個和睦的大家庭,形成了一個習慣,每逢周末,無論多忙,全家人都要在父母家聚會。老父親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才說出真實原委,“每星期聚一下,看到孩子們都平平安安的,叮囑幾句,心里才踏實!”
徐立平何嘗不知道家人對他的牽掛!隨著技術的發展,固體發動機燃料的能量越來越高,危險性也隨之不斷提高。一位技術專家曾這樣形容:“用一個小鋼球,順著藥面滾上半米,高敏感的火藥就會被引燃”。因此,怎樣改進刀具,提高工作效率,確保安全性,是徐立平一直在思考和研究的問題。
2001年,一名和徐立平并肩工作過的工友,因操作時刀具碰到金屬殼體產生火花,瞬間引起發動機劇烈燃燒,同事當場犧牲,留下愛人和年幼的孩子。徐立平萬分痛心,更暗暗發誓,只要自己還在整形崗位,一定要研制出更好用、更科學的整形刀具。經過不斷摸索和實踐,他根據不同類型發動機、整形的不同階段和不同部位,設計、制作和改進了三十多種刀具,九種申請了國家專利,兩種已獲授權,一種獲得陜西國防科技工業職工創新獎。
又一個重點型號任務投入批產,周期要求緊,任務量大。組員們不停地加班加點,仍滿足不了進度要求。整形工序一度成為全院該型號生產的嚴重瓶頸。看到大家疲憊的樣子,作為班組長的徐立平既心疼又著急。怎么辦?可以怎么改進?這些問題一直在他腦子里不停地轉。
一天晚上,徐立平看到兒子在用削皮機削蘋果,看著快速轉動著的削皮機把手,他突然有了“靈感”,似乎看到了苦苦找尋的答案!他立刻興奮地找來筆和紙涂涂畫畫起來。第二天一上班,立刻帶領大家開始設計、加工。經過反復實驗、修改,一個半自動整形專用刀具誕生了。之后,大家針對該批產型號產品的特點,配套設計加工了專用整形平臺,稱量、整形、校準工作一氣呵成,工作效率大幅提升,操作安全可靠性和質量穩定性也得到了有力保證。廠黨委將這個刀具命名為“立平刀”,并舉行了隆重的命名儀式。
“再艱難的道路總要有人走,再危險的崗位總得有人去干!”這是徐立平最愛說的一句話。29年一直與危險“共舞”,同他一起進廠的同事大多都已換崗或離開,妻子有時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他,為了我和兒子,你能不能也調到安全點的崗位。他每次都說,等把這陣的活兒干完再說吧,可這一說,當年的“帥小伙”已到了接近“知天命”的年紀了。
其實,徐立平也有感到累的時候。但他說,每當看到導彈發射、火箭上天的時候,心中的自豪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