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街區

王可田

火車站

一塊巨大的烙鐵

在雨中

靜靜燃燒

黑暗沉沉

光滑如鏡的火車站廣場

空無一人

崔嵬塔樓上鑲嵌的鐘

指針銹蝕

粘滯的汽笛聲懸在半空

有人從遠處走來

如孤獨的冰面舞者

收緊內心

不易覺察的微光

七樓陽臺

七樓陽臺上的你，不俯瞰

也不仰望

俯瞰、仰望，又能怎樣

“天空像巨大的盾牌

拒絕任何一個向它求援的人”

街面上人流斷續

你只旁觀，何曾經歷生活

生活難道

就是坍塌，水深火熱？

天和地深得像一口井

你的呼求是徒勞

回聲復制回聲

伸出的手摸到虛無

攀爬的意念

省下最后一絲力氣

七樓陽臺是你的監獄

殘忍地施暴又秘密領受

懸在高處，其實也不高

雙腿騰空，即能展翅飛翔

爾后重重跌落

打碎那神圣的形象？

七樓陽臺是你著火的噩夢

龍骨斷裂了

變形的鐘錘

擊打最后的破裂之聲

夢幻街區

又來了，夢游人

夜夜如此——

一紙燈籠

點亮黑暗的街

玻璃房子，塑料花木

蠟像行人，都活泛起來

仿佛那不是布景

夢幻街道流動起來

充斥著喧嚷

彩色甲殼蟲滾動起來

伴隨一聲長鳴

（這些鋼鐵戰士

一生不知疲倦地沖鋒

記著中途的袖珍加油站

修理廠，卻忘記

終點，橫尸如山的

甲殼蟲公墓）

夢游人提著紙燈籠

在心靈盤道

夢幻街區

鏡子里的城市，游弋

比劃著魔法棒手指

撕破他脆薄燈紙的

腦殼，瀉出

粘稠漿液的燈光

也不能將他

從霓虹閃爍的鏡中之城

拽回，普照陽光的

荊棘現實——

一臺微型永動機

安裝在

他燈火輝煌的

造夢工場

玻璃店

時常在一家玻璃店外駐足

墻上的鏡子將我強行拖入

做白日夢的玻璃店老板

抽劣質煙卷的玻璃店老板

那鏡子不是那喀索斯的池塘

我不是逍遙的玻璃店老板

我看到一個卑微形象，其他

鏡子，展示痛苦的不同側面

令人厭惡的形象摳不出來

玻璃店成全隱秘的會面？

我多想自己就是那老板

經營一間自己的玻璃店

封存自我，和街面閃過的影像

在眩暈的影像中沉思，打盹

哼小曲，抽煙卷，愉快工作

繁殖迷夢和幻念的玻璃店

星空圖書館

盲人博爾赫斯的

圖書館

星空圖書館

多少曙光的恩賜

那等同于黑暗的

火光圖書館

盜夢者的翅翼

穿梭往返

斑斕的花蕊，或獸皮

熾熱的鈾礦

光線彎曲

消失，又隱現……

一萬枚鏡子的折射

一千種

夢境和現實的折疊

再加上時間

圖書館之焚

圖書館的陰影

在擴張，夢魘

壓迫地平線

雪白或泛黃的書

壓縮的詞語

集體喧嘩，日夜

爭辯，警報拉響——

“圖書館在發燒……”

釀出火的叛亂

掙脫鎖鏈的字符

如禿鷲升天

留下什么好呢

留下也是

對時間的冒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