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棟“你的角色更多的時候是灰色。”

采訪、文／顧小喜 攝影／達生

林家棟“你的角色更多的時候是灰色。”

采訪、文／顧小喜 攝影／達生

第二次采訪林家棟，依舊謙遜有禮淡然溫和。同去年剛剛拿到人生中第一座最佳男主的金像獎時相比，50歲的林家棟看起來沒有什么變化，他的世界中沒有什么事情比演戲重要。

看到我之后他說的第一句話就頗為認真：“你看過片子了嗎？”在得知我已經看過后又瞬間變成了一副小孩子的委屈模樣：“我到現在都還沒有看完整版，不曉得他們今天能不能安排我看一下。”

不過林家棟真應該看一下這部由他加盟的《殺破狼·貪狼》，導演葉偉信的回歸，讓影片往成熟類型片的道路邁進，宿命論和救贖感都得到了彰顯。故事不復雜，剪輯沒廢話，打到肉痛，砍到心悸。

同古天樂和吳樾以及托尼·賈激烈凌厲兇狠的打戲相比，林家棟的存在就是詮釋影片陰暗面的主題。不少影迷看過片子后，關于林家棟的一條評價很有意思：“一定要贊美林家棟，斯文敗類起來真的是影帝啊！”

林家棟這些年的角色基本都是反派，從殺手混混到變態，基本沒走到什么光明的路子上來。而且很多角色都是以“絕對配角”身份出現，往往活不到影片結尾就被打死了，有的甚至連名字都沒有，這次在《殺破狼·貪狼》依然沒有名字。

但不管什么片，能活多少場戲，有沒有名字，他都能刷出存在感。這就是林家棟的本事。

銀幕外的林先生，五官中最好看的依然是眼睛。每說一句話，眼神都在變，時而嚴肅時而溫暖，時而帶著孩子氣——采訪中甚至摟起袖子給我看手腕上的傷：“我現在也在拍一個動作片呢，這就是在一個山坡上爬了三天受的傷！”

談到表演時對人物的細節塑造，眼神中散發出一種小獸樣的光芒，那種對于角色的渴求與欲望。談到這一年的變化，他的眼神又變得柔軟，告訴我自己開始害怕讓觀眾失望。

而我們的攝影師對林家棟的評價是，這是她最近拍過的衣品最好的演員。你看，果然歲月在懂得克制和尋求的人手中，絕對不是一把殺豬刀。

“我從未把他當作一個單純的反派去表現,我很喜歡這樣的安排——尋找生命的同時也在毀滅生命。”

《電影》：看完《殺破狼·貪狼》，我認為最重的就是最后那場和古天樂終極對決的戲（林家棟頻頻點頭）。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您對古天樂說：“天地不仁，不過剛巧你的女兒在那兒。”您怎么理解這場戲以及這句頗有宿命感的話？

林家棟：看劇本的時候就聊過這場戲，除了利益的交鋒還有更多的表達。這場戲其實是一個選擇，他可以選擇殺掉我，我也可以給他一點點利益讓其離開。一個人這么長時間能跑到我們的大本營，我相信他也有這個能力離開。人生就是這樣，你要怎么選，我沒辦法。

《電影》：跟市長孫女的那場戲也挺有意思。我看完一直在想，你是真心在疼愛那個小女孩還是在利用她？

林家棟：是真心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利用。我和古天樂的角色有強烈的不同，他的家庭是很失敗的。但是我要保護市長的家庭，雖然也為了自己的權利，但在這個過程中也一點點建立感情，當感情到一定程度，勢必會全力為老板付出。

《電影》：坦白說，您演過的反派已經不少，為什么這次又來演？

林家棟：差不多十年前，我跟葉偉信導演合作了《葉問》，當時也是洪金寶做動作指導，我很懷念和他們一起拍戲的日子，很愉快也很讓我滿足，那個角色（李釗）讓我有發揮，也收獲到很多。所以去年葉導找我來演《殺破狼·貪狼》，我沒有問角色也沒有問片酬，直接就答應了。很單純的想法，沒有別的。

《電影》：這個大反派是在幕后，某種程度上說是在操縱全局。

林家棟：這個角色是泰國市長的助理，我最大的利益就是能夠讓泰國市長健康，因為我相信他能夠把城市管理好，所以要幫助他。另外的私心，如果他將來退下來，市長的位置就是我的，所以也必須保護好他。我很喜歡這樣的安排，尋找生命的同時也在毀滅生命，所以我從未把他當作一個單純的反派去表現。

《電影》：您當作什么？

林家棟：就是一個普通人。比如說你是一個公司的經理，你的老板病了，怎么辦？就到你管理這個公司了，雖然它不是你的，還必須要管理得更好。我沒有將他看成一個絕對的權利，那樣太沉重，很多人也不需要。在現實世界，其實有另外一種處理。人生是很無奈的，他跟著市長這么多年，看透了很多事情，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電影》：總覺得您的這個角色應該比電影里更豐富，我對他之前的經歷很感興趣。到底因為什么，變成了現在的“衣冠禽獸”（笑）。

林家棟：對，我也希望他將來有前傳，如果這次賣的好，再拍個續集（笑）。我覺得每個角色都應該有他的小傳，特別是這個角色。作為市長的助理，政治背景是怎樣的，生活中又是怎樣的，應該是個攻于心計的人，但是也很負責。

“要在乎觀眾的話，你的角色就不能只是很單純地黑白正反，更多的時候是灰色。”

《電影》：都說您是個特別麻煩的人，要跟導演和編劇反復探討自己的角色。這次也一樣嗎？

林家棟：當然，還是保持著我麻煩的性格（大笑）。我相信很多觀眾看到這個角色都會想知道為什么如此腹黑的他卻能夠為市長付出那么多，一定要找個原因出來，所以我不停和他們去探討，如何通過有限的畫面把握好這個角色。

《電影》：這次您麻煩最多的人是誰？林家棟：還是編劇吧！因為我說一句話，都要想好它的目的。前半部分基本都是動作和行為的表演，只有最后的對話比較重，所以我很重視最后的對白。為什么要說，潛臺詞是什么，必須要很清楚。我相信每個人物在說每句話的時候心里肯定有一些想法，這些想法不光在現在，可能已經潛伏了很久，可能一個小時可能半個月甚至可能三年，碰巧就說出來了，所以一定要有反應。

《電影》：為什么很多導演都愛找您來演“衣冠禽獸”類的角色？

林家棟：可能他們覺得我看起來很黑暗，適合的不止是衣冠禽獸，應該是負面的角色。他們找我的時候很多都是警匪片，但是警永遠不是我，匪為什么是我呢？但是我無所謂，想去試試看，讓觀眾看看匪也有另外的一面。

《電影》：但您早年在TVB電視劇的角色相對都比較正。

林家棟：我覺得沒什么分別的。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但你能說自己沒有缺點嗎？我是一個壞人，你能說我沒有優點嗎？我不會單純去看這個角色是正派還是反派，我相信每個角色雖然多少都會不符合法律、倫理、教養，但是他的內心總會有一些東西，人性這部分是最有意思的。

《電影》：如何把“從人性出發”落實到具體的角色？

林家棟：因為要在乎觀眾的話，你的角色就不能只是很單純地黑白正反，更多的時候是混在一起，是灰色的。所以我不停地在想，這個角色應該怎么樣那個角色應該怎么樣，不止是形式上的設計，就是很簡單從人性出發。

比如我時常會想，為什么這兩三年我的生活是這樣，為什么去年我會接這個角色，你怎么看待我在《葉問》中的李釗，反派肯定是反派，但背后又是什么？可能是身邊人的故事，也可能是我自己，這讓我覺得很有趣。演員就是這樣，把你看到過經歷過的事情放進角色，最大程度讓觀眾感受到，讓觀眾有共鳴。

《電影》：生活中會有這樣針對性的觀察嗎？

林家棟：有，這種觀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其實蠻八卦的，經常會研究人們的過去與現在，還有他們面對事情的反應，發生事情的目的。經常這樣留意，有些東西就成為我塑造人物時的元素，豐富我的角色。

《電影》：也會把自己的經歷用到角色上吧？

林家棟：我的人生真的很復雜，我每天都想把這種感覺記下來，如果現代社會沒有法律、信仰、傳統，可能我們每個人都是魔鬼。在現實中我不能做也不會做的事，可以通過角色表達出來，這是我尋找到這種角色最好的理由。

《電影》：所以您經常演這種有善惡主題和尋找真相題材的電影。

林家棟：對，沒錯！當然觀眾看很多不同類型的電影，也看過不同類型的角色，但是我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表演讓觀眾能感受到這個人就在你旁邊，這個角色曾經出現過。他可能是你自己，是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所以你對我的這個角色沒有太大的反感。

“能導不一定能演，自導自演有盲點，在我身上可能有這個盲點，但是自己看不到。”

《電影》：金像獎之后生活發生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林家棟：看了很多劇本，開始有壓力，害怕讓觀眾失望，我真的很害怕讓觀眾失望。四個月之前有個北京的朋友給我看一個劇本，我看了一個晚上最終沒有答應他，其實故事的概念非常好，就是人物不清楚，也沒有表現出主題。所以我讓朋友轉告這個導演，不必著急來找我，要冷靜，把具體的人物問題搞定，我們再談。這件事情和開出什么條件沒關，最重要的是我喜歡這個概念。

《電影》：將來有可能看到您自導自演的作品嗎？林家棟：很多朋友也都在說讓我快點去做導演，我很希望有這個機會，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克服一個問題：我很怕自導自演有盲點，能導不一定能演，在我身上可能有這個盲點，但是自己看不到。我希望能做一個值得看的故事，等你看完這部戲的時候，能夠有一些想法。我昨天下班還在公司和編劇弄劇本，我很享受跟編劇、導演聊天。

《電影》：這兩年輿論都在盛贊您是天道酬勤的典范。

林家棟：我相信每個人都不曉得自己會在什么時候獲得好成績，真的。我很感謝今天你們能看到過去我做的東西，但是這不代表只有我一個人在做而別人沒有做，還是要配合天時地利人和，所以真的無所謂。說實在的，我已經在這一行這么多年，年少輕狂的時候早就過去了，現在的我沒有很強烈地要追求什么東西，只希望能拍好一部電影，演活一個好角色，讓觀眾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