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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他是否會對一些虛無的東西充滿堅定的信念?這是我在看完電影《岡仁波齊》后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觀影后,我照慣例翻了影評,意料之中的褒貶不一,其實在觀影前我就知道《岡仁波齊》注定是一部毀譽參半的電影,只是在觀影后更加確信而已。它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紀錄片,而更像是一部文藝片,但它單調得毫無跌宕起伏的劇情,又極似紀錄片,導演張楊就在這樣一種毫無波瀾的調性中,為我們展現了一部117分鐘的文藝片。盡管很多觀眾認為這部電影十分具有獵奇性,但我認為《岡仁波齊》沒有絲毫的獵奇嫌疑,因為用這樣死磕的方式拍出來的東西,實在也來不得半點的獵奇成分。
就是這樣一部排片率極低的片子,卻逆襲成為小眾市場的票房黑馬,不得不說《岡仁波齊》受人追捧是不無道理的,影片用最樸素真誠的視角和手法,記錄了一群人在朝圣路上的一切:存活與信仰、降生與死亡,愛與盲從向來都是相伴而生的。
影片從藏民的生活起筆,炊具響動、長者誦經、羔羊降生,這片高原上的生靈從降生開始就熱氣騰騰,與寒冷抗爭。主人公尼瑪扎堆決定完成父親的遺愿帶著叔叔去朝圣,后來待產的孕婦、酗酒的屠夫、渴望遠方的少年和一個懵懂的女童陸續加入這支隊伍,帶著各自的罪孽與希望出發。
漫漫2500公里,歷經一年四季,這支由十幾個人組成的朝圣隊伍竟然不可思議地做到了團結。他們雨雪無阻,扶老助幼,無怨無悔,從頭到尾表現出來的只有一個詞——平靜。
磕長頭大概是最能表現信仰藏傳佛教者至誠至真的禮佛方式,藏族人對自己信仰的那一份虔誠,常常令無信仰的局外人內心產生極為強烈的震撼。他們認為山川草木都是神靈所賜,他們能夠生為藏人是一件至高榮耀的事情,因此生存在這里的每個人都一心信神,虔誠向佛。
影片中內在的敘事動力
故事開始于藏歷新年之前,尼瑪扎堆平靜的生活下卻背負著因未能滿足父親生前去一次拉薩的心愿而帶來的悔恨與自責;楊培在放羊時對老友吐露自己完成朝圣了卻哥哥心愿的堅定;江措旺堆作為屠夫過活,但內心終難跨越藏族人殺生的罪惡感,因而終日買醉。這是一群看似生活平靜、與世無爭的藏人,影片的開頭,導演張揚盡量使用更接近人眼感受的視角交代人物和背景。然而當朝圣的消息傳開,上門女婿色巴江措、懷著身孕的次仁曲珍、遭遇不幸的任青晉美,甚至連9歲的扎西措姆都以一種超越迎接新年的喜悅聚集到了去往岡仁波齊的隊伍中來,只有幾十人的村莊因朝圣而熱鬧起來。
從第一天晚上的駐扎開始,朝圣路上幾乎所有的休憩都是沿著公路、河流、山坡完成的,過往汽車、河水湍急、山風呼嘯的喧囂都在一句“我們開始念經吧”中被從容消解,信仰給予了這群堅定的朝圣者內心無比強大的寧靜與安定,因這種寧靜,疾病、傷痛甚至交通工具的意外損毀都無法阻擋前行的腳步,而這也是電影最合理且最有力的敘事動力。
影片中人物的故事性設定
雖然導演張楊闡釋了《岡仁波齊》作為故事片的創作過程,但大量的固定鏡頭和自然風光以及藏語原聲還是讓觀眾更多感受到電影紀錄片的基因。
影片開頭交代了次仁曲珍已經懷孕半年,而去往岡仁波齊的這段路程大約需要一年,所以新生兒丁孜登達注定會出生在朝圣的路上,而結尾處楊培死在了岡仁波齊山的懷抱里,這一年又是楊培的本命年,導演張揚將輪回的意味刻意放大和強化,從而完成了朝圣之路的寓言化敘事。朝圣開始的前半部分鏡頭多以神的視角出現,但自丁孜登達降生開始,鏡頭轉移到了朝拜者的身后,變為和朝拜者同一個視覺方向,并且以低機位完成了拍攝,這種變化似乎也隱喻著朝圣者內心的輪回和新生。
江措旺堆因其殘疾的身體和屠夫的職業成為影片中一個彰顯自我救贖的人物形象,其精神價值的實現過程也與電影的敘事緊密結合在一起。他人生的前半段是在恐懼和自責中度過的,而伴隨著為朝圣準備食物而殺掉屠夫生涯中最后一頭牛加入朝圣的隊伍,其實他已經告別了殺生的罪惡,長頭和下跪在洗刷罪惡的同時帶來的是宣泄后的充實,直到他在馬路上遇見一只正在爬行的蟲子,他選擇主動讓行,至此徹底完成了自我救贖。導演張楊曾在公開場合表示影片在人物的選擇上是有目的性的,而幸運的是在第一次選角的村莊里他就找到了所有對照劇本的演員,因而在完成人物故事性塑造的同時又不露痕跡,可謂天作之合。
藏族文化符號的生活化切入與表達
提到西藏,無論是雄偉的布達拉宮還是關于藏族人的生活方式,在很多文藝作品中都被蒙上了一層既神秘又神圣的色彩,但作為第六代導演的張楊,選擇從朝圣這一藏族人生活中極為平常的事件作為敘事的主線,以近乎白描的表現方法,將神秘的藏族文化以平民的視角予以展現的同時,對于現代人精神信仰重建的必要性給了善意提示,體現了第六代導演特點的承襲——關注普通人的精神世界。
在當今的中國電影市場文藝片生存如此嚴峻的環境下,導演張楊選擇用藏語原聲的舉動可謂大膽,在將近兩個小時的電影中,觀眾需要全程依靠字幕提示來完成觀影,這本身就是極大的挑戰,但也正是因為藏語原聲的使用,才使得電影充滿了生活質感和藝術質感,而這種質感必須是在電影創作人員基于生活體驗和藝術加工之上才能完成的。
在視聽語言方面,電影中不使用配樂,并且采用大量的中近景和同期聲,將神秘的藏族文化符號進行了體驗生活式的解構和表現,并給觀眾留下了充足的時間和空間去思考。
影片在一行人到達神山岡仁波齊時戛然而止,一行人的終點只短短出現了幾分鐘。剪輯是再創造的過程,而信仰是沒有終點的旅程,我們活著,就在朝圣的路上,這是我在片尾得到的感受。我們沒有那樣一種環境,無法理解信仰給予他們的力量和意義,但至少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在尋找人生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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